第一一零章:後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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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天晴,陰雲密布的天空終於綻開一絲明媚。皇後穿戴嚴實,一左一右扶著宮女在花園中閑散。兩株綠梅疊瓣叢生,在風裏搖曳生姿。平妃、惠妃侍立身側,賠笑說話。
惠妃抱著黃銅暖爐,身披狐毛大衣,她道:“昨兒的舞宴,宜貴人可算出了風頭。聽聞萬歲爺連牌子都沒翻,直接召宜貴人侍寢。那樣的舞姿,倒不怪萬歲爺會動心。”她說得極慢,一邊斟酌一邊留意皇後的神色。皇後麵色從容,信步閑遊。
有風吹過,平妃驟然打了個噴嚏,皇後眉心微蹙,道:“小心身子。”
平妃接過丫頭遞來的巾帕,揉著鼻尖,“我是被江嬪氣的。”
惠妃疑惑道:“江嬪昨日出了大糗,又是遲到又是穿戴不合時宜,您沒瞧見,當時太皇太後的臉都白了。雖說有萬歲爺從中周旋,可她那點本事,眾妃都看在眼裏了,真是丟了咱們大清的臉麵!平主子該高興才是呀,往日江嬪日日躲在長春宮,自然也找不出錯漏,現在她丟臉丟到了外國使節跟前,萬歲爺即便再寵愛,隻怕心裏也生了芥蒂。”
“要真是如此就好了。”平妃丟開帕子,氣道:“今兒一大早,內務府就把昨日朝鮮世子獻上的兩架大鼓送進了長春宮。皇上如此行事,依他的意思,豈非是江嬪喜歡的都可以給她?昨兒在舞宴上我就覺著不對勁,她江嬪在大殿上一頓亂敲,還笑得花枝亂顫,皇上竟沒有製止她,還任由她放肆”話頭一轉,朝皇後哀聲道:“姐姐,你看,江嬪是留不得的。”
皇後雙手扶著肚子,往小亭中走,岫研忙先一步往石凳上鋪好厚厚的軟墊。皇後落座,望著屋頂飛簷上的白雪皚皚,厲聲道:“你最好安分些,我說過,要為肚中的孩子積德。在皇子未出生前,你我的雙手都必須是幹幹淨淨的。至於江嬪,容她折騰幾月怕什麽。”
平妃欲要再勸,被惠妃拉了拉衣袖,惠妃笑道:“皇後說得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您肚中的孩兒。等皇後平安誕下皇子後,咱們再對付江嬪也來得及。”
此時蓅煙正在花廳裏變著法子敲大鼓玩,康熙背手在旁邊瞧著,時而也跟著敲兩下。蓅煙敲累了,埋怨道:“沒意思,你真把我當小孩啊。”
“難道你不是小孩嗎?”康熙笑言。
蓅煙挺著肚皮給康熙看,鄭重其事說:“我都要當娘了!你說誰是小孩?”康熙戳戳她的鼻尖,又戳戳她的肚皮,“一個大小孩,一個小小孩。”
“呸。”蓅煙轉身坐到躺椅裏,她站久了,會覺得累。
椅子寬大,康熙硬擠到旁側,用堅實的臂膀圈住她,輕聲問:“你覺得晨曦的“曦”字如何?”蓅煙乖乖縮在他懷裏,自覺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難寫。”
康熙往她頭上敲了一記,“除了難寫呢?好聽嗎?”他把手覆在蓅煙肚皮上,是異常溫柔的神色,“咱們的孩子叫胤曦如何?願他像晨曦一樣美好。”
“還早著呢!”又拿眼斜他,“萬一是公主,也叫胤曦?”
康熙側過身子,看著蓅煙的臉,“你真的想生公主?”畢竟宮裏人人都想生皇子,如此後半生才有倚仗。而蓅煙心裏忌憚的是九子奪嫡的政亂,萬一將來兒子站錯了隊,以自己的智商怕是幫不上什麽忙,還不如生公主,開開心心撐死了也就和親。
“對啊,最好皇後生個小太子,我生個小公主,這樣天下就太平了。”
“你真這麽想?”其實康熙相信蓅煙是真心希望如此,但他猜不透蓅煙為何在子嗣一事上會如此大度。素兮端來一碟剝好的石榴,蓅煙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其實生了公主我也不放心,到時候和親啊,聯姻啊,她未必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一輩子。不過”她靜靜看著康熙,眼睛裏閃現出一絲悲傷的神情,“誰又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一輩子呢?”
她不行,康熙也不行。
康熙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一番話,先愣了半響,才仰麵大笑了一聲,“朕看你最近抄佛經抄到走火入魔了,淨說些瞎話。將來啊,咱們的公主,一定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一輩子。”
將來的事,誰說得定呢,不過,公主的命還是好的,畢竟爹地是皇帝。
兩個大架子蓅煙回頭就命人給送回內務府了,東西占地方不說,也不好玩,玩兩下就厭煩了。康熙當她是懂事了,告訴太皇太後說:“江嬪抄了您送的經書後,懂事多了,朕把朝鮮世子帶來的大鼓賞與她,她竟命人送回了內務府,說此乃兩國邦交之信物,她唯恐褻瀆了,還是送回內務府的好。”
後麵都是康熙編出來的瞎話,但誰敢揭穿啊?太皇太後也就將信將疑了。
此話傳到蓅煙耳中,蓅煙不傻,知道康熙的用意,再與人提及,便也冠以康熙的說辭。兩人從未通過氣,也沒有私下溝通,仿佛是一種默契,不必說穿,也能配合對方演戲。
惠妃早就見過了那拉氏。
此那拉氏乃當年蓅煙還是北五所宮女時,因為汙蔑蓅煙摘了她的花兒,被康熙徹查後,發現那拉氏竟在宮裏行巫術,而被貶入冷宮的那拉氏。
紫禁城本無冷宮,冷宮是一些偏僻院落的總稱。那拉氏就住在西五所後麵的一座無人記起的院落裏。惠妃怕冷宮裏有不潔之物,便約了那拉氏在一處宮街相見。那拉氏畢竟是貴族女兒,雖因獲罪被皇帝冷落,但錢財餘威仍有,再加上幾位心腹的輔佐,故而一直在等待機會翻身。惠妃的出現,使陷入絕境中的那拉氏重新燃起了炙熱的希望。
那拉氏打扮得體,朝惠妃的背影福身,“惠主子吉祥。”
惠妃通體裹著一件黑色的綢緞披風,頭上戴著雪帽,她轉過身,道:“起來吧,咱們既然已經結盟,便是姐妹了,姐妹相見自然不必多禮。”話是如此,那拉氏又豈會當真?比起惠妃、平妃一直位居高位,那拉氏體會過從最高處墜落到最低處的刺骨之痛,世間的人情冷暖她大多都已有所體會,所以她的城府甚至深過宮裏任何一個後妃。
那拉氏甜甜笑道:“多謝惠姐姐。”
惠妃沒有時間和她寒暄,單刀直入道:“那件事,先暫停計劃。”
“為什麽?我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江嬪”
“閉嘴!”惠妃四下環顧,壓低聲音喝道:“如此大聲喧嘩,是想昭告天下不成?”又緩了緩語氣,畢竟此事還得倚靠那拉氏出力,“是上頭的意思。無論做什麽事,都要等待時機。”
“除夕之夜就是最好的時機,宴席散盡後,皇上會去坤寧宮夜宿,江嬪獨自從乾清宮回到長春宮,一路上”那拉氏不肯失去近在眼前的機會,她要報仇,向江蓅煙報仇。
惠妃打斷她的話,“你恨江嬪嗎?”
“恨,當然恨!是她害我失寵,害我住進冷宮無人問津。我日日夜夜都在詛咒她,詛咒她生的孩子沒屁眼,哈哈。”在漫長的冷宮歲月裏,那拉氏已經失去了常人的理智與情感。
惠妃聽著刺耳,卻沒有指責她,隻是道:“既如此,那你就等著。咱們一出手,就決不能給江蓅煙翻身的機會。再有,以後沒我的通知,就好好呆在房間裏不要出門。”
一時遠處有宮人走動之聲,惠妃忙道:“好了,我走了。”語畢,沒等那拉氏說話,便轉過角門去了。那拉氏站在原地,攢了攢拳頭,咬牙切齒。
小廚房熬了鴿子湯,蓅煙讓素兮用食盒裝了兩碗,親自提著送去乾清宮。
天氣大晴,屋簷垂落的冰柱漸漸融化,一滴一滴的冰水墜落,在陽光底下閃現出五彩的光輝。蓅煙沒有坐暖轎,她坐的是肩輿,如此便可曬曬太陽了。行經乾清宮後麵的甬道,迎麵而來幾個欽天監的大臣,他們遠遠看見蓅煙的肩輿便知道是後妃,遂立在牆角躲避。
蓅煙一眼就認出了南謹,他背著滿身的包袱,垂臉靜立,絲毫不敢抬頭看。
入了乾清門,至西暖閣外,傳話太監說皇帝正在召見大臣,請蓅煙往偏殿等一等。蓅煙是懶人,知道康熙的時間沒個準,就把食盒交給太監,說:“記得提醒皇上喝湯,我先回宮了。”像她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後妃裏沒幾個,也隻有蓅煙有膽子如此。
回長春宮的路,蓅煙沒有坐肩輿,一來她想走動走動,二來她想逗逗南謹。
上次大雪天他明明說夜裏會有星星,騙得她半夜爬起床看。
南謹沒撞見,倒撞見了裕親王。裕親王福全剛從太皇太後宮裏出來,打算去乾清宮陪康熙練拳。他熟門熟路,走的是偏僻的近道,沒想到會撞見蓅煙。
蓅煙福身,“見過裕親王。”
她和裕親王不熟,沒什麽話可說,請過安就該各走各路了。裕親王卻道:“江嬪娘娘打算去哪兒?這兒僻靜,天又黑了,本王陪你走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