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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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仙花開在禦湖畔,白色的小花骨搖曳生姿,在苦寒蕭瑟之中,愈顯芳香美好。蓅煙步履輕盈,絲毫不似有孕之人,欲要蹲身折花,卻聽閔月說:“讓我來吧,娘娘小心。”

    閔月摘了四五朵,小小一束,交至蓅煙手中,“聽說娘娘不愛謄寫經書,臣妾正打算抄寫幾份獻與娘娘。”蓅煙已然垮了臉,“誰說我不愛謄寫經書?”即便她不愛,也輪不到讓她幫著抄寫。閔月狡黠一笑,眼中若有若無的含著敵對之意,“自然是皇上說的。前幾日與皇上閑散,夜色迷離,雪光照天,真乃人間好景色呢。”

    蓅煙腦中浮現出那夜康熙與閔月獨處,在乾清宮宮街淋雪而行的場景。

    “經書是獻給太皇太後的,當親力親為。”蓅煙已是怒火衝天,心裏像吃了屎一樣難受,麵上倒沒有撕破,到底顧忌閔月朝鮮公主的身份。

    閔月依然言笑晏晏,“您說,如果我入宮的話,是封妃還是封貴妃呢?在大清,妃的品級是不是比貴嬪要高?到時候,您豈不是要向我行禮?”她一連串的問話,似寸長的銀針刺在蓅煙胸口。蓅煙袖口一甩,皺眉道:“我怎麽會知道?你去問別人!”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引得禦花園當差的宮人側目而視。

    蓅煙想甩開閔月,她不耐煩的往前踏了兩步,四處張望若湘的身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水邊。正是躊躇間,麵前忽而“嘭通”一響,蓅煙嚇了大跳,立足望去,竟是閔月墜入了河中。剛才還在身後,怎麽就蓅煙沒有多想,伸出手要救人,“快拉住我”

    閔月卻反而往河中撲騰去了,嘴裏喊“救命救命”

    蓅煙亦慌裏慌張的喊:“快來人啊!閔月公主落水了!”

    禦河的侍衛來得飛快,接二連三往水裏跳,片刻間,閔月公主已被救上岸邊。昏迷前,她虛弱的指著蓅煙,渾身瑟瑟發抖,說:“是她,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然後就暈厥了。

    若湘聽見蓅煙的呼喊聲,急急忙忙跑過來,聽了閔月公主的話,瞬間就炸毛了,她氣呼呼道:“你別血口噴人,我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你是自己跳下去的!”這句話,後來當著康熙、當著太皇太後、當著太後、當著皇後她都說過無數遍,但就是沒人肯信。

    蓅煙倒是沒有慌亂,一來她確實沒有推,二來康熙必定會給她撐腰。

    回到枕霞閣,蓅煙依然該幹嘛幹嘛,心無旁騖。閔月公主在禦河邊落水一事,以席卷之勢傳遍了前朝後宮。前朝有康熙擔著,大臣們倒沒有放肆。後宮平妃鎮不住腳,太皇太後隻得親自出馬,審問眾人。先是禦花園當差的宮人,都說蓅煙大聲訓斥過閔月公主。後又有侍衛指認當時隻有蓅煙一人在閔月身邊。若湘也同樣被召見了,但她的話無人肯信。

    太皇太後最後才審蓅煙。

    蓅煙跪在地上,神情漠然,既沒有激動也沒有生氣,說道:“閔月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我與她並未吵架,她是異國公主,乃進京獻舞,為的是兩國結盟,我怎敢與她吵架?”

    平妃在側冷笑,“最近閔月公主要冊封的消息傳遍了後宮,你應該也知道吧?”

    蓅煙問:“知道又如何?”她明白平妃話裏的意思,上次宜嬪、王麗君找她,說到底就是為了阻攔閔月公主入後宮。“難不成我要為了沒根沒據的事害她不成?”

    這廂一大堆人圍攻蓅煙,乾清宮亦有一大堆人圍攻康熙。

    老頭子們個個頭發胡子發白,跪在康熙腳下,振振有詞道:“江貴嬪推攘閔月公主一事,不單單是後宮爭風吃醋,乃兩朝結交的大事。雖說朝鮮彈丸小國,不足為懼,但若為了此等小事引起戰禍,實在得不償失。請皇上重懲江貴嬪,給朝鮮臣民一個交代。”

    李焞筒著手立在旁邊,半響都未言語,沉思入神。

    他不明白,閔月從小喜歡汲水,常常在山林別苑的小河裏沐浴。怎會失足掉入河中,而無法自救?其中必有糾葛。可麵對眼前的形勢,他任何話都不能說,既不能說閔月善水,也不能求康熙懲罰江貴嬪。他冷眼旁觀的意思,是想看看康熙對朝鮮的態度。

    康熙被老頭子們吵得有點煩,“江貴嬪的性子朕最清楚,絕不會害人。一切等閔月公主醒來再說。”李焞此時才躬了躬身,道:“皇上公正賢明。”

    候了片刻,禦醫院的太醫過來傳話,“啟稟皇上,閔月公主無礙了。”稍頓,又道:“閔月公主方才醒來片刻,命微臣給皇上傳話,說”禦醫微微猶豫,被康熙一喝,“說!”

    “閔月公主說,請求皇上不要責罰江貴嬪娘娘,是她說錯了話,惹了貴嬪娘娘生氣。”禦醫說完,李焞已然領悟過來。原來這閔月,是要陷害江貴嬪。在朝鮮時,閔月曾用落水這一招賊喊捉賊陷害過父王的新皇後,差點得逞。那時是因為與新皇後勢不兩立才會如此,可她與江貴嬪才見過兩次,哪裏來的深仇大恨?

    禦醫的話說完,老頭子們又是一陣死諫。

    “皇上乃九五至尊,切不可沉迷女色!江貴嬪即便有孕在身,亦不可失去綱紀。若此風助長,將來後宮何以得安寧?”

    “江貴嬪謀害異國公主,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啊!”

    “皇上!”

    康熙眉心緊蹙,牙關緊咬,眼神陰鬱的掃過眾人。若說蓅煙是故意推閔月公主入水,康熙絕對不會相信。但若說蓅煙乃不小心為之,卻也不無可能。

    沉思半響,他才道:“朕要親自問過江貴嬪,方能”話未說完,卻聽殿外傳來洪亮的聲音,“哀家已經替你問過了。”音落,太皇太後已扶著玉竹入殿。

    眾人忙起身相迎,“微臣叩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微微頷首,揚聲道:“哀家已問過禦花園的宮人、侍衛,以及江貴嬪。此乃江貴嬪的無心之失,明兒哀家會讓她親自到閔月公主麵前跪地致歉。皇帝,你也表個態吧。”太皇太後早就想修理修理蓅煙,無奈沒有機會。今兒這回,她認定了是蓅煙吃醋,把閔月公主推下湖。隻是顧著大清後宮的臉麵,故而說她是無心之失。

    如此,康熙無可奈何,他不是能為了妃嬪而不顧大清江山的君主,他是明君。他定了定神,緩緩道:“江貴嬪衝撞閔月公主,降為嬪位,於枕霞閣禁足十日。”

    這句話傳到蓅煙耳中時,蓅煙正在用膳。劉敬忠親自傳口諭,蓅煙胃裏一酸,把剛剛吃的糯米粥吐了一身。素兮、木兮驚慌不已,連忙倒水寬衣,又命小太監去尋禦醫。禦醫緊趕慢趕的跑到枕霞閣,卻被蓅煙一個枕頭給砸了出去,她怒道:“去,讓皇上來見我!”

    她趴在炕幾上大哭,哭到不省人事,哭到肚中胎兒亂蹬她也毫無知覺。

    禦醫果真去了西暖閣稟告,“江嬪娘娘不允微臣靠近,還請皇上親自過去一趟,否則隻怕娘娘傷痛欲絕,會影響胎兒發育。”康熙早就想去了,可他不能去。剛剛才下的旨意,前朝後宮的人都盯著他呢,眼下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引起闔宮喧嘩。

    他道:“你去枕霞閣院子裏候命,朕自有安排。”

    禦醫不知所謂,暫且答應著出去了。康熙一顆心掛在蓅煙身上,心神不寧,根本沒法理政。他早早用過晚點,命司衣宮人換了寢衣,便命令所有人退下,假意就寢。

    至下半夜,宮人散盡,康熙方合著黑狐毛大氅,帶著兩個貼身的太監,提燈去後宮。孫國安與劉敬忠都在乾清宮守著,以免被人起疑。他步履匆匆,一點兒都不敢耽擱,他知道蓅煙的性子,不哭個肝腸寸斷誓不罷休。

    枕霞閣裏果然通火輝煌,蓅煙不睡,所有的宮人都得陪著。

    那受了皇命的禦醫還在門口守著呢,見了皇帝,連忙撐開眼睛請安。康熙沒理會他,徑直往裏走,一徑走到了裏殿。蓅煙臉色慘白,抱著一張毯子坐在床榻邊,不言不語。

    康熙慢慢走到蓅煙身側,從素兮手中接過巾帕,替她擦了擦眼淚,“朕來晚了。”一頓,又輕聲說道:“再傷心,也要顧著身子。”他朝素兮道:“讓禦醫進來吧。”

    素兮應了,正要去傳話,蓅煙忽而冷聲道:“我不看禦醫!”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康熙,掬滿了恨意,“是不是沒有這個孩子,你就不來看我了?”

    康熙輕輕一笑,“怎麽可能?朕早就想來了,蓅煙,朕也有不得已的時候。”他把她攬入懷裏,連著膝蓋抱著,“你有多難受,朕就有多煎熬。你說的每句話,朕都相信。朕相信你沒有推閔月公主,你是坦坦蕩蕩之人,要吵架也是當麵吵架,推人落水之事,你做不出來,也不屑做。”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關我禁閉?豈非是承認我推了閔月公主嗎?”蓅煙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