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他忘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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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兮仍是枕霞閣的掌事宮女,她從屋中迎出,並未聽清烏雅氏的話,隻是笑回:“她們是辛者庫的宮女,先前同楚柔住在一起,今天過來有事同楚柔說,是奴婢允她們進院子。”平時烏雅氏待宮人還算和氣,不想竟急了眼,抬手就甩了素兮一巴掌,“胡鬧!”語畢,走到蓅煙麵前,壓著心頭巨大的恐懼,“往後再不許踏入此處半步,知道了嗎?”
蓅煙先前聽她喚出“江嬪”二字,已是神思不定,又被烏雅氏一喝,越發怔忡,傻愣著立著,神情呆板的盯著烏雅氏。小顧慌慌張張,一直拉扯蓅煙的袖口,半響,蓅煙才微微福身,“是。奴婢遵命。”她很想坦白的問烏雅氏,是不是與她一樣,腦中有許多無序的記憶。可思慮半響,她還是忍住了。沒有康熙撐腰,她徹底變得卑怯和懦弱。
她現在明白了,自己並不是天生魯莽。沒有康熙的世界,自己就是炮灰甲乙丙丁,就是宮鬥戲裏活不過三集的十六線女配。
首先要活著,才能再見玄燁。
烏雅氏將蓅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她卑躬屈膝,神情恭順,越發覺得自己腦中的記憶無非是夢境。若當真是夢裏的江蓅煙,豈會如此懼怕自己。她略覺得意,能把蓅煙踩在自己的腳底下曾是她一生的願景,可沒想到,半生未至,已然實現了。
“滾吧。”烏雅氏冷冷的說。
蓅煙與小顧徐徐後退,退到院門處,才轉身離開。走了兩步,蓅煙往角門一轉,就要往裏走。小顧急道:“走錯啦,這邊”蓅煙了然道:“這扇小門可以去茶房,既然來了枕霞閣,不見見楚柔就走,豈非可惜了?”
小顧疑惑:“你不是沒來過長春宮嗎?”說話間,蓅煙已沒了影。
茶房的布置與舊時一模一樣,蓅煙轉了一圈,沒見著楚柔,便往外頭去尋。茶房與寢殿雖近,但廊簷曲折,小心些,仍然可以悄悄兒來悄悄兒走,不叫人發現。蓅煙躲在廊柱後麵往外瞧,看見楚柔正與一個宮女在折角樹蔭後說話。她想也沒想,踮著腳便跑過去。
“楚柔!”蓅煙低著聲音喚道。
乍聞聲響,楚柔似乎嚇了大跳,連忙將手中之物塞給說話的宮女,那宮女把扁扁的一小包物件藏進袖中,再無旁話,轉身便往花蔭深處小跑走了。
楚柔定了定神色,轉身笑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蓅煙爽朗道,又問:“那是誰呀?”楚柔牽著蓅煙往茶房裏走,“別管她了,咱們說會話。”在蓅煙的印象裏,楚柔是楚研的mèi mèi,小姑娘心思單純,還幼稚,任何事都依賴著姐姐楚研。可現在,楚柔完全是一副掌事大宮女的模樣,沉穩妥帖。
才走到半路,撞見素兮木兮同來。素兮臉色發白,“你怎麽還在這?!”
蓅煙擠眉笑了笑,掙脫楚柔的手,“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又望了望素兮對她最為忠心的掌事大宮女,笑道:“素兮,再見。”話未完,音已哽咽,轉臉便落下眼淚。
小顧還在角門處候著蓅煙,火急火燎道:“祖宗噯,可回來了!”至近處,見蓅煙眼睛紅通通的,不由得心軟,“咋了?楚柔弄哭你了?”
“沒事。”蓅煙笑笑,那笑容實在叫人心疼。
兩人今日都無事,遂走得極慢。蓅煙不說話,小顧也沒開口,就是靜靜的走著,天高雲淡,拘在巍峨的宮牆小巷裏,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
遠處傳來一長串的擊掌聲,蓅煙一愣,小顧忙拉著她退到牆角,小聲道:“禦駕要過來,隻怕是往長春宮去。”蓅煙頓時打了個激靈,她下意識的往宮廊盡頭望去,四處搜尋康熙的身影。她疾奔著循聲朝前走,從一重宮廊穿到另一重宮廊,轉彎折巷,顧不得發髻散了,顧不得鞋裏進了砂礫,更顧不得烏雅氏的冷聲怒斥,複又闖進了長春宮。
烏雅氏立在長春門迎駕,康熙下了肩輿,款款往前走。
周圍沒有侍衛,隻有幾個太監隨駕。蓅煙渾身的血液衝上了頭頂,沸騰著,咆哮著,連手指都是炙熱的,她完全沒有辦法冷下來思考,她奔過去,毫不猶豫的跑向了康熙。
“玄燁”她的話連同她的人一並摔在了康熙腳邊。
烏雅氏回眸,先是吃驚,後又忽而明白過來。她想起舊時宴席上吃了酒,往梅園散心時暈倒在康熙身後,幾乎病死,卻始終未得康熙一絲一毫的注視,每每想起,都覺心酸。如今見到蓅煙亦能有此遭遇,便莫名覺得愉悅。她故作受驚,跳到康熙身後,“莫非是刺客?”
康熙立時警覺,“把人綁了!”
蓅煙摔成了狗吃屎,臉上手上全是灰塵,下巴被蹭了一塊皮,血肉模糊的,也不曉得會不會huǐ róng。她急切中一手抓住康熙的袍角,死死的攢著,勉強抬起脖子看向康熙。
康熙也正在打量她。
蓅煙以為自己會哭,鼻尖酸酸的,喉嚨裏堵得水泄不通,仿佛呼吸都要停止。可是,她竟然情不自禁的笑了。因為康熙俊秀威武的眉眼,因為康熙獨一無二的味道,因為康熙下午又長出來的青色胡渣。畢竟又見到他了,他還是初遇時的模樣,能令她情愫萌動。
兩個太監拿繩子欲綁住蓅煙,可她手裏拽著皇帝的衣袍,一時叫人有些不知所措。烏雅氏冷冷發笑,抬腳往蓅煙手背一踢,雙手搭在皇帝肩膀,故意做給蓅煙看,又輕聲在皇帝耳側道:“皇上,臣妾覺著,這丫頭莽撞可疑,先送去慎刑司審一審最好。”
蓅煙的手一鬆,便立即被太監綁住了雙臂。烏雅氏的話她聽在耳中,她啞口無言,隻是死死盯著康熙。此時此刻,她隻想知道,康熙到底有沒有忘記她。
眼淚眼淚流了多少,蓅煙已不知道,大概是流幹了,所以哭不出來。
她聽見康熙沒有情緒的說:“送去慎刑司吧,治禦前失儀之罪。”
蓅煙被拖著往後退,康熙一直在看著她。待出了長春門,他的身影終於不見了,蓅煙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忘記她了,他徹徹底底的忘記她了。
或許,所有一切,真的隻是一個夢。
小顧氣喘籲籲的看著蓅煙被人拖出來,他撐著膝蓋勻了半會的呼吸,才上前諂媚道:“小七爺,蓅煙怎麽了?你們要送她往哪兒去?”
小七先歎了口氣,“送去慎刑司,治的是禦前失儀的罪名。”又衝蓅煙不耐煩道:“甭哭了,省點兒力氣,呆會進了慎刑司,可有你哭的!”幾人沿著僻靜宮牆飛快的走著,小顧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法子,便先從懷裏取出兩粒碎銀子,塞到小七手裏,“請您幫她說兩句好話,我知道,慎刑司那群婆子都賣你麵子!”
“你倒是個識相的!”小七把銀子順手塞進褲腰裏,“回去等消息吧。”
小顧應了,穿過一扇小角門,在甬道裏站了站,又折身往乾清宮跑去。
蓅煙如行屍走肉般,任由兩個太監拖著走。她心如死灰,她徹底失去了康熙。不知走了多久,麵前突然湊上一張人臉,鼻息之近,已然貼到了蓅煙的眉頭。
“他們為何綁你?”裕親王說。
蓅煙淚水漣漣,強烈的抽泣使她沒法完整的說一句話:“裕親王何必多管閑事?”她與裕親王從未熟絡過,更未想過他已愛慕自己很久。
裕親王陰了臉,往後退了半步,問小七,“你說!”
小七是禦駕儀仗最末端當差的宮人,甚少在主子跟前露臉,今兒是撞上了,才能有此差事。他知道的事情不是很多,也沒看見蓅煙是如何摔倒在地的,他隻知道:“蓅煙姑娘禦前失儀,德嬪娘娘說她是刺客,萬歲爺命咱們先把她綁去慎刑司。”
“她是刺客?”裕親王哭笑不得,“她細胳膊細腿哪一點像刺客?”又道:“本王告訴你們,她可是爺的女人,將來要跟著爺出宮享福當主子的,你們可要好生伺候著。知道了嗎?”他回頭看了蓅煙一眼,單眼一眨,嚴肅中透著孩子般的玩笑,叫蓅煙看不透真假。
裕親王一灰溜的走了,小七果然對蓅煙客氣萬分。
康熙聽聞裕親王在長春宮門口候駕,先吃了一驚。後宮妃嬪住處,除了皇帝特許,任何男人不得出入。康熙想了想,還是允了裕親王入枕霞閣。
一進門,裕親王便雙膝跪下,叩首道:“微臣該死。”
康熙盤膝坐在炕上看書,頭也沒抬,“有話快說,你我何來虛話?”
裕親王沒有起身,越發把臉頰貼到了地上,“微臣有一件冒死之事求皇上答應。”康熙仍然沒有抬頭,“既是冒死之事,朕便不能答應,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太皇太後還不罵死朕呀。”
兩人是異母的親兄弟,感情從小就很好,有時說話都沒有尊卑。
裕親王說:“微臣看上乾清宮後排廡房裏當差的宮女了,求皇上賞給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