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月夜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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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病薨翌日,康熙為嫡子取名胤礽,且下旨立胤礽為皇太子。此舉嘩然,乾清宮殿前跪滿了滿漢大臣,皆言:“愛新覺羅祖宗家法,生前不立皇太子,請皇上三思!”康熙愧疚自己未善待皇後,於是震怒,避於西暖閣不見任何大臣。幸有太皇太後出麵,召眾臣往慈寧宮細談,立儲風波方才平息。前朝後宮局勢動蕩,康熙龍心甚憂,整日整夜的看折子,每天敬事房的人端來綠頭牌子,他連瞧都懶得瞧,便揮手命人退下。

    明明前院無妃嬪侍寢,後院廡房的當值宮女卻沒敢放假。

    天將將擦黑,若湘吃了晚膳,往荷包裏藏了兩隻饅頭,朝屋裏喊:“蓅煙,你快點兒,等天黑了,路可不好走。”宮裏畢竟死了人,坤寧宮徹夜響著哀樂,主子們在靈前哭過倒可關門睡大覺,宮人們可還要四處走動。又不好說“撞鬼”之類的話,隻隱晦的講“路不好走”。

    蓅煙打著宮燈從房裏出來,剛要說話,有個掌事嬤嬤踮著腳竄到麵前,一臉溝壑,“蓅煙姑娘,聽說你要出宮了?可是真的?我能托你幫我辦一件事嗎?就是我”

    “嬤嬤,您聽錯了,我還有兩年才出宮呢。”蓅煙連連擺手,她要給裕親王做小妾一事早就傳遍了後宮,近來總有人尋她幫忙辦事,如出宮給某條街做小買賣的家裏人傳句話,或是要寄些銀子給父母親,更有稀奇,還有求著蓅煙帶自己出宮的蓅煙自身難保,有那本事就好了。蓅煙走得飛快,絲毫不給老嬤嬤說話的機會,拉著若湘就跑。

    若湘笑得前俯後仰,“娘娘哎,你就答應了她罷!”又正經了顏色,“你當真不願出宮?依著裕親王的權勢,便是在府上當格格,在外人眼裏也是極尊貴的,況且裕親王待你真心實意,搞不好你寵冠後院,沒幾日就變成了福晉呢!”

    “叫你胡說八道!”蓅煙擰了把若湘的腮幫子,跟若湘半玩笑半認真:“我是漢女,你見過哪家的親王娶漢女做福晉的?再說了,他何時待我真心了,無非是一時稀罕罷!若我真同他出了宮,入了他家的院子,他未必會把我當回事。”又唇角勾勒出笑靨,淺淺的,“隻要玄燁在宮裏,我哪兒都不會去!”

    若湘一如既往的蠢萌,根本不知道玄燁是誰,她問:“誰是玄燁?”說著連忙噓聲,“難道是禦前的侍衛?你瘋啦!”若湘往蓅煙身上重重打了一錘,罵道:“要死人的!”

    兩人打打鬧鬧來到了乾清宮後院,周圍烏漆墨黑,若湘拿出火折子點了廊下牆壁上的燈,又往兩處房屋點了燈,等四下亮堂了,才與蓅煙蹲坐在月洞門口候命。

    若湘說:“你進屋裏歇一會吧,來人了我叫你。”

    蓅煙縮卷著身子靠著若湘手臂,“那音樂聽起來好恐怖,你不怕嗎?”

    若湘歎道:“怕有何用?誰讓我是宮女呢?你呢,命比我好,能被裕親王看上,你沒瞧見最近掌事嬤嬤們待你都客客氣氣嗎?我要有你一半的運氣就好了。”說著,渾身一哆嗦,“我去裏屋尿尿,你一個人呆著怕不怕?如果怕就跟我一起去。”

    蓅煙想了想,“算了,萬一有人過來,你我都不在,掌事嬤嬤會把咱倆打死!”若湘著急,邊捋起裙子解褲腰帶,邊道:“我速戰速決!”語畢,一灰溜跑了。

    已是五月半的天氣,春暖花開,明月照彩雲。蓅煙抬頭望著漫天星子,想起那年康熙為了逗自己開心,雪夜在枕霞閣命人堆火烤肉,亦是星光爛漫,亦是明月如盤。明明記憶如新,可在康熙眼裏,已是遺落的前世舊夢。失神中,隱隱傳來靴聲及訓斥聲,蓅煙循聲望去,透過月洞門,看見有兩盞明黃的宮燈從遠處角門經過。

    風裏似乎有康熙的聲音,蓅煙鬼使神差般,連燈籠都沒打,摸著黑就跟了過去。

    大不了再死一次,再沒有比康熙忘記自己更壞的事情了。

    康熙去慈寧宮拜見過太皇太後,並未坐轎子,許兩個太監跟著徐步回宮。方才與太皇太後商議了皇太子教養的諸多事宜,康熙心情甚差,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隻是沉著臉,借著賞月的名頭,威嚴赫赫支開隨從,獨自立在一偏僻處靜心養神。

    蓅煙第一次見到康熙的時候,康熙正是在禦花園賞月。

    竹林裏,他翩翩而立,眼瞎的蓅煙姑娘當他是偷肚兜的變態,撲到他身上邊打邊罵。那樣的日子真是好,簡單純淨,心無雜念。如今蓅煙立在康熙身後,再無當日的勇氣,能無所畏懼的撲過去,罵他,打他。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蓅煙一見到他,心已經軟了。

    都是疼惜,都是快樂,都是想把所有一切都給他的心。

    蓅煙故作輕鬆的喚了一句,“皇上。”半響,康熙才回過頭,見是蓅煙,倒未覺得奇怪,道:“你可以下值了,今夜不會有人去廡房。”蓅煙慢慢走近他,與他並肩而立。康熙略覺詫異,還沒有人,包括皇後,會與他並肩而立。後宮諸妃,總是隨在半步開外。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蓅煙吟誦道。

    “你讀過書?”康熙莫名覺得平靜,一掃連日來的煩悶戾氣。

    蓅煙朝他笑了笑,月光映在他的臉上,目光炯炯,神采英拔。她道:“我沒有讀過書,又算是讀過。有個人教我念過這句詩,還教我臨摹趙佶的楷書千字文。他每日都逼著我謄寫經書,要磨我的耐性。皇上若覺得煩悶,不如寫幾頁經書,當真能磨性子。”

    康熙道:“你膽子好大!”

    終是撐不住笑了,笑裏含著淚,淚裏帶著笑,蓅煙已經不敢再看康熙的眼,低著頭,抹去淚水,笑道:“那個人常說我膽子小,見了誰都怕。”

    “那個人?誰?裕親王嗎?”

    “誰都不是。”

    那個人就是你啊。除了你,闔宮的貓貓狗狗她都怕。

    若湘小廁完,見燈籠丟在地上,蓅煙沒了影,唯恐出了什麽事,連忙出來尋。她沒敢太大聲,壓著嗓門喊:“蓅煙蓅煙”眼瞧著若湘的聲音愈來愈近,蓅煙下意識的攢住康熙腰間荷包上的一根穗帶,“我該走了。”

    “去吧。”康熙語氣淡淡,幾乎沒有任何起伏。他低頭望著小小的臉蛋兒,總有似曾相識之感。或許,在很早以前就見過她吧,畢竟她在乾清宮當差。

    蓅煙緊緊的攢著攢著到底鬆開,答應著卻步退去。

    康熙駐足望著她轉過角門沒了蹤影,才回身往前走。

    天亮時候,康熙又做夢了,夢境清晰猶似真實。那個夢裏時常出現又始終瞧不見麵容的女子坐在四方椅裏,光著腳丫子,盤膝歪著,叮鈴鈴的在說笑。麵前是長方桌,桌外有膏火,再抬頭,可見星光璀璨,白雲朵朵竟然是坐在亭子裏。

    他聽到自己吟:“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聲音黯淡,並不太真切。又過了一會,女子吃飽喝足,朝他伸出雙臂,說:“你抱我進屋去”他從未抱過任何女人,至多攬一攬腰間已是極限。可是在夢裏,他竟然走過去,把女子橫抱起來,任由她哼著歌兒踢著腳丫子,把她緊緊擁在懷裏,生怕她被夜風吹了頭,疾步走進了房間

    醒來時,已是天明,康熙滿身熱汗,內衫都濕透了。

    小桃紅嚇了大跳,連忙命人端來熱水侍奉皇帝擦拭。等皇帝上了早朝,她又尋了空去了趟慈寧宮,把皇帝夜間盜汗一事告訴了太皇太後。至午膳後,便有禦醫領著太皇太後的旨意往乾清宮給康熙診脈,且開了三副藥材,請皇帝連用三日。

    另一方麵,康熙已下令要徹查皇後血崩之事。除去慎刑司,更從刑部秘密調出官員,往坤寧宮查案。因為喪禮還未結束,為隱人耳目,坤寧宮的宮女太監如今仍然各司其職。刑部過來當差的官員名喚南謹,正是蓅煙當日所認識的欽天監冬官正南謹。

    南謹身穿朝服,不苟言笑,“臣入夜後便往坤寧宮查案,定不負聖命。”康熙頷首,“皇後血崩一事對外皆稱難產,你在同僚跟前也要做到滴字不漏,明白嗎?”

    “臣遵旨。”

    康熙幾日未去枕霞閣,令烏雅氏憂心忡忡。一來她害怕失寵,重新回到原來那種無人問津的生活。二來她恐懼蓅煙,生怕皇帝會想起她。三來她還擔心自己毒害皇後之事會敗露,到時當真是死無葬身之所。況且,她原本以為皇後死後,自己在皇帝麵前表現表現,以她如今的恩寵,定是教養皇子的最佳人選。卻沒想到皇太子暫且住在慈寧宮,由太皇太後親自養育,叫她的算盤落了空。更叫她抓狂的是,在皇後的道場裏,她撞見了南謹。

    她認識南謹,乃刑部的大臣,康熙的心腹。

    她萬萬沒想到康熙竟會讓刑部的大臣插手此事,越發思緒紛亂,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