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你想做皇後嗎?(平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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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姐姐小半歲,眾人皆以為是xìng yùn。

    幼時無論去哪兒赴宴,她都會牽著我的手,站在我前麵,教我如何行禮,如何說話。被皇族家的格格、郡主欺負的時候,怕我哭鬧,就往我嘴裏塞零嘴,哄我。內務府賞給阿瑪額娘的節禮,她會抱過來先由著我挑,挑剩下的才會搬進自己屋裏。

    聽嬤嬤說,我出生之時,半歲的姐姐就守在旁邊看著。

    康熙三年,我第一次見到姐夫。姑且叫他姐夫吧,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入宮,更沒想過與姐姐同侍一夫。我不求富貴榮華,隻求得一人之心,白頭偕老。夜裏阿瑪問我們兩姐妹,想不想嫁給皇帝,想不想做皇後娘娘?姐姐看著我,說:“斯儀,你想做皇後嗎?”

    如果我說想,她大概會對阿瑪說自己不想。

    可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未來會發生的事,一來對男女之情有些忌諱,二來對皇帝確實並無多少好感,遂推攘著玩笑道:“姐姐做皇後吧。”

    就這樣,康熙四年的九月,我與姐姐一起被選入後宮。不同的是,她是後,我是妃,她乃皇帝親自迎娶祭告了天地社稷的皇後主子,而我,一台軟轎便抬進了翊坤宮。

    大婚之夜,與我無關。

    第二次見到皇帝,是在坤寧宮的暖閣裏,他一襲寶藍色便袍,身長玉立的站在眼前,我怯生生的喚了句“姐夫”,他愣了愣,便爽朗的大笑起來。那段時日,許是我一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光。帝後琴瑟和諧,後宮靜謐安穩,我自由的出入坤寧宮和乾清宮,誰也不管我,也都縱容著我,誰都把我當做小孩子,誰都寵愛我是帝後的mèi mèi。

    康熙八年的臘月,我侍寢了,從一個小女孩蛻變成了一個小女人。

    我悄然的長大了,可他們,仍然當我是孩子。

    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午夜夢回之時,我總會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姐姐問我“斯儀,你想做皇後嗎?”如果我當時回答“想”,如今又會怎樣?

    我還是有一點喜歡“姐夫”的,但我不想喚他姐夫,於是慢慢改口喚他皇帝,或是皇帝哥哥。姐姐和皇帝都沒有意識到我的這種變化,權當我是長大了罷,沒往深處想。

    其實,我隻是,有一點喜歡皇帝哥哥了。

    姐姐久未懷孕,母家人著急,各種民間藥方每月每月的往宮裏送。我也想要,便給阿瑪送了張條子,請他給我也預備著藥方。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句:“你年紀尚幼”我與姐姐,隻差半歲而已。開始時我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

    我是後妃,她是皇後。我是奴婢,她是主子。

    誰有空去管一個奴婢生的庶子?

    雖然漸漸的感覺到阿瑪額娘在對待我與對待姐姐之間的區別,也感覺到她們的偏愛,但我依然過得很快樂。闔宮皆知帝後慣著我,太皇太後和太後喜歡我,整個後宮裏我能橫著來豎著走,沒有人敢管束我。直到江蓅煙的出現。

    在江蓅煙之前,皇帝從未表現過偏愛誰。他總是溫和威嚴,待後妃一視同仁,侍寢的安排也全由敬事房和姐姐商議好的次序輪流。除了去慈寧宮和壽康宮請安,他甚少呆在後宮。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與姐姐大婚後方親政,前朝根基動蕩,容不得他一分一毫的鬆懈。

    有時候,他會親昵的摸著我的頭,讓我乖。

    有時候,他會捏著我的下巴,拿草莓塞進我嘴裏,嫌我聒噪。

    有時候,他也會吻我的臉頰。

    我知道,這些事,他對所有的後妃都做過。他曾經對姐姐的柔情蜜意,我看在眼裏,吃過醋,也嫉恨過,可一轉身,他還是我的皇帝哥哥,還是康熙三年在儲秀宮見到的清秀少年。

    直到江蓅煙的出現,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當江蓅煙還是宮女的時候,我與姐姐尚且有回旋的餘地。遣人盯著江蓅煙的行蹤,使法子讓她出錯,給她罪受。甚至我親手使計把她趕出了紫禁城。

    本以為從此高枕無憂,未料整整一年的時間,都沒讓皇帝忘記她。

    他對她念念不忘,我是知道的。

    有一次,陪他吃膳的時候,他問廚子會不會做湘菜,他想吃辣椒。

    有一次,他盯著一罐膏脂發呆,我玩笑的鬧著要塗抹,他狂躁的大發雷霆。

    還有一次,他病了,握著我的手,清清楚楚的在我耳邊喊“蓅煙”。

    我和姐姐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讓他忘記江蓅煙,甚至打算暗地裏挑些世家女入宮獻給他,沒等我們支開手腳,他竟擺駕去了長沙。借的是巡視江南水利的由頭,實際是為了江蓅煙。興師動眾費了剛剛才積蓄些許的國庫,為的是他的一己私利。

    他不是一個好皇帝。

    江蓅煙果然跟著回宮了。

    她破例住進了乾清宮,從古至今,絕沒有帝妃同住一宮的,她是頭一個。皇帝把她藏在身邊,既不是後妃也不是宮女,身份尷尬歸尷尬,卻能保護她免受傷害。

    那一陣,我在太皇太後麵前哭過,在太後跟前鬧過,人人皆以為我是受皇後指使,使我能心安理得的胡作非為。而皇帝,從此就變了,變成了最為熟悉的陌生人。

    他再也沒有哄過我乖,再也沒有往我的嘴裏塞過草莓,再也沒有吻過我。

    他所有的柔情所有的帝恩所有的寵幸,全部都給了江蓅煙。

    他是不是愛她?我常常徹夜沉思。

    姐姐終於有孕了,闔宮歡喜,皇帝也歡喜至極。在很短暫的時間裏,他把姐姐捧到了手心裏。好幾次,我去坤寧宮探望姐姐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們夫妻或研墨寫字或撫琴下棋或誦經念詩的情景。我偶爾還會喚他皇帝哥哥,可更多的時候,我會恭謹的叫他皇上。

    他毫不在意。

    無論我叫他姐夫,叫他皇帝哥哥,還是叫他皇上,他都欣然答應。哪怕他曾經問過我一句為什麽,我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番灰心失望,心如死灰。

    生下皇太子後,姐姐終於能與江蓅煙抗衡。

    如果江蓅煙生的是皇子,姐姐定會讓她去死。如果說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我,那姐姐也不再是當年的姐姐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姐姐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成為皇太子的養母。如果我是胤礽的養母,那麽我是不是能夠重新獲得皇帝哥哥的寵愛。

    這些念頭,在我的心裏百轉千回,時時刻刻都在刺激著我。

    當我看著姐姐病臥在榻,皇帝哥哥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藥,兩人琴瑟和諧的樣子,比起江蓅煙,更令我覺得心寒。當年原本我才是皇後!

    姐姐病重時,我一麵整宿整宿在坤寧宮照料,一麵暗地裏通過惠妃拉攏江蓅煙。江蓅煙性子簡單,對誰都沒有壞心,也因為她在皇帝的保護下,一直沒有真正麵對過後宮爭鬥。我以為,要應付她,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入宮才幾年,連紫禁城有多大都不知道。

    而我,從九歲起,便生活在翊坤宮了。

    有一天,眾妃往坤寧宮給姐姐請安,皇帝也在,當著大家的麵,姐姐握住我的手,鄭重其事的說:“胤礽是斯儀的親侄兒,隻有交給她撫養,我才安心。”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安排遺囑,我既盼著這一天,卻也畏懼這一天。

    她是我的姐姐,我與她從小到大沒有分過彼此。我對後位的覬覦,她臨死,我都沒有透露一絲半點。我撐不住淚水漣漣,這些眼淚這樣情感都是真的,甚至某一刻,我很是後悔,不該不該在她的藥裏加東西,是我毒死了她。

    我說:“姐姐,你歇著,少說話,有什麽事我會幫著做,我長大了,該我保護你了。”姐姐幹瘦的手心握著我,艱難道:“胤礽我就托付給你了。”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自此後,她再也沒有張過口,隻能瞪大眼四處望著瞧著,滿臉的不舍。世上所有的人對我都很放心,他們放心的把姐姐交給我伺候,又放心的把胤礽交給我教養。

    姐姐去世後,皇帝很悲慟,數日未上朝,整宿呆在坤寧宮裏。

    他覺得對不起姐姐,姐姐是他的結發妻子。

    姐姐是他這一世唯一親自迎娶的女人。

    他或許愛過姐姐。

    東宮很快就建好了,胤礽和他的嬤嬤們搬去了新的居所。可憐的胤礽,在皇後故去後,啼哭數日,仿佛知道世上與他最親的人已經離開。胤礽到底沒有交與我教養,也沒有交給任何女人教養,皇帝把他帶在身邊,親自過問吃穿用度上的任何事。

    或許,他愛他唯一的嫡子勝過愛任何人吧。

    沒有了姐姐,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失去了一切,沒有人給我撐腰,沒有人耐心聽我說心裏話,更沒有人會把自己所有的全部拿出來送給我。

    她什麽都沒有做錯,她唯一做錯的,是不該凡事先想到我。

    她愛我呀。

    一想到此處,我便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