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皇後番外——皇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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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我便知道,我出身富貴,注定是皇帝的女人。

    康熙四年後宮大選時,我尚未及笄。穿著不太合身的墨藍色纏枝鳥雀紋大袍,頂著綴滿絹花寶石的大旗頭,踩著三寸高的紅鍛五彩花盆鞋,甩著一條紅綃棉帕,在額娘的千叮萬囑之下,與數十個姑娘齊整踏步的走進儲秀宮後殿。

    我當時以為自己一定能選做皇後,畢竟我是後金開國大將額亦都唯一的嫡長孫女,輔政大臣遏必隆的嫡女,滿清第一勇士鼇拜的義女...

    任何一個名分都足以讓我入主坤寧宮。

    可我卻輸了,輸給了其貌不揚、比我年長的赫舍裏氏。

    我已經記不清初遇皇帝時的情景,隻是聽隨侍的嬤嬤說,皇帝高大威武,端坐在太皇太後身側,沒有說一句話。當我數年後再次入宮,再次見到皇帝的時候,他比我印象中或者說比我想象中更加魁梧俊朗。他的氣魄、他的音容、他眄視一切的威嚴,無時無刻不在昭告天下——他是天地的主宰,乃萬物之主。

    我沒有理由不愛他,我要嫁的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男人。

    而他就是。

    義父鼇拜被擒拿之時,阿瑪唯恐牽扯自己,臥病數年,不理朝政。我因此被雪藏閨中,既沒法入宮,亦不能出嫁。額娘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我會成為權謀博弈之間的犧牲品。好在事過境遷,三藩作亂,皇帝重新啟用舊朝臣子,阿瑪借勢而起,我也終於能夠再次入宮。

    我入宮時,赫舍裏氏早已病逝,後宮最得寵的是出身漢女的江妃,真乃好時機。

    我一直以為,江妃之所以能爬上妃位而安然無事,定是因為她的身份,因為是漢女因為家世單薄,像我等鑲黃旗出身的貴女,又怎會將她當做對手?她一定是鑽了空子,才能平安的生下兩位公主,入主長春宮達數年之久。直到後來,我眼見她砸了西暖閣的玻璃窗,眼見她當著皇帝的麵潑湯,眼見她肆意妄為的與皇帝頂嘴,才隱隱知道,原來自己想錯了。

    她卑微的出身並不是她成為妃子的原因,而是她沒有成為皇後的原因。

    冊封為雲妃後,我並不甘心。統攝六宮後,我仍然不甘心。但我毫無辦法,我隻能等,隻有等。等到皇帝需要我的一天,等到皇帝需要我阿瑪的一天。我很明白,他的愛全部都給了那個來自長沙姓江的女子,他的愛已經濃到化不開,但他...總有需要我的時候。

    吳三桂的叛亂於大清國乃災禍,於我而言,卻是登上中宮之位的權柄。

    冊封之日,是我錦繡般的人生中最為豔麗的一朵花。當我坐在坤寧宮的寶殿之上,當我與九五之尊齊肩而行,當我俯視著腳底黑壓壓跪滿宮街的臣子奴才,我滿足了,得意了,幸福了,夢裏沿著湖麵飛舞,清風劃過臉頰,是帷幄天下般的暢然愜意。

    我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勢在必行,都勝券在握。

    我的身後是整個鈕鈷祿一族,我沒什麽可懼怕的。

    第一次正眼看待江蓅煙,不是她砸玻璃那次,也不是她當著我的麵與皇帝拌嘴,更不是我冊封大典那日,她與皇帝在後殿卿卿我我。於我而言,這些並不算什麽,她是寵妃嘛,哪朝哪代沒有寵妃?商有妲己,漢有趙飛燕,唐有楊貴妃,明有萬貞兒...江妃越是驕縱,越是顯得我賢淑寬厚,她越是深得聖寵,越是能轉移眾人的目光。我是皇後,我不需要眾人的豔羨,也不需要與人爭寵,我要的是高高在上永不可攀的尊貴與莊重。

    我第一次把江蓅煙放入眼裏,是因為一件別人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是我入主坤寧宮後的第一個初十五,皇帝與我共用晚膳。額娘曾告訴我,要守住男人的心,每日的膳食定要合他胃口。我深以為然。膳食預備有四桌,從羊肉火鍋到雞絲白粥,從潮汕的蛤蜊海鮮湯到新疆的孜然羊肉串兒,我卯足了勁,想在皇帝跟前獻個好。

    正逢廣西戰事吃緊,皇帝剛剛坐下,前線便有戰況稟告,他胡亂吃了半碗餃子,咬了幾口奶饅頭,四桌子的菜幾乎沒動筷子,便起身擺駕。他一心撲在國事上,我毫無怨言,願意做他的賢內助。我領著丫頭們恭送聖駕至宮街,遙望著明黃的轎輿沒了蹤影,方反身回殿。

    夕陽的餘光傾灑入殿,金色的光芒鋪滿了菜肴。看著琳琅滿目的菜肴,一心的歡喜沉沉的往下墜,嘴裏如同嚼蠟,毫無胃口。我不願在奴才們跟前露出頹喪之色,強顏歡笑道:“旁的都撤下,給我留幾串羊肉串兒便可。”我小時候曾在科爾沁依草而居,每當月圓晴朗之夜,便會與祖父祖母在繁星幕布下烤羊腿吃蒙古奶酒,長大後無論嚐過多少佳肴,幼時的味道都永遠是切實的美味。

    司膳太監半吞半吐,眼巴巴的盯著我支支吾吾。

    “怎麽了?”我問。

    “皇上說江妃愛吃烤串兒,命奴才用食盒裝好送去長春宮。”說完,舉著已經裝入食盒的羊肉串兒,戰戰兢兢的問:“請皇後娘娘稍候,奴才這就命廚房給您...”

    “不必了。”我麵含笑容,保持著一個中宮應有的得體與肚量,說:“快給江妃送去吧,省得冷了,硬邦邦的可就不好吃了。”奴才們果然被我母儀天下的風範所折服,僵硬的臉上紛紛露出輕鬆的笑容,皆道:“謝皇後娘娘體恤。”

    哼,我體恤他們,誰又來體恤我?

    今兒可以把羊肉串兒讓給江妃,明日是不是也可以把後位讓與她?!

    幸好...幸好她是漢女!幸好...幸好她有個不成器的爹!

    發現江妃懷第三胎的時候,我正好在場。德嬪送了兩屜酸梅糕給馬嬪,馬嬪懷疑裏麵有紅花,後被禦醫證實。我對這些爭風吃醋的醃臢事極為反感,但我是皇後,統攝後宮,讓後宮風平浪靜是我的責任。僅憑著一塊酸梅糕沒法治德嬪的罪,依她的聰慧,定能找出一百種脫罪的法子。於是我退而求其次,決定先從胤禛下手。我的計謀很成功,太皇太後命我與惠妃一起撫養胤禛,從此我便不是沒有子嗣的皇後,我的膝下有四皇子胤禛了。

    來不及高興,那廂便有人傳話,說江妃暈倒了。

    她昨夜在中秋晚宴上為了一壺酒我與爭辯,太皇太後知道了,命她在台階上罰跪。

    罰跪...哼...罰跪算什麽懲罰?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方方麵麵都顧忌皇帝的感受,故而沒法真的懲處江妃。說到底,江妃之所以猖狂,全因皇帝給她撐腰罷了。

    頂多跪了兩個時辰罷,江妃居然暈倒了!

    她一定是假裝的!

    妃嬪們那點小伎倆,我心裏明白得很,太皇太後也明白,後宮裏所有人都明白,偏偏皇帝...偏偏這個統領天下英明神武的九五之尊——他不明白!一聽宮人稟告,他便儀態全無,心急如焚的跑去偏殿探望,我好心好意想寬慰一句,換來的確是他一句怒不可遏的“閉嘴!”

    閉嘴!

    ——我從小到大從未受過如此屈辱,事情一旦牽扯江妃,皇帝便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我恨、我怒、我氣得喉堵鼻酸,可我連哭的資格都沒有!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我哭沒哭。

    江蓅煙當著眾妃的麵,喚他玄燁,她撲進他懷裏哭,她的眼淚鼻涕蹭在他的龍袍上,她不是皇後,也不是貴女,所以她可以沒規沒矩沒皮沒臉。她是寵妃啊,名副其實禍國殃民的寵妃啊,誰都拿她沒辦法。太皇太後顯然被惹怒了,欲要嚴懲她,可是——她居然又有孕了!

    讓我相信一個已經生了兩個孩子的額娘居然事先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三個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可在江蓅煙這兒,文韜武略智勇雙全的康熙皇帝不見了,她說不知道,他竟然相信她不知道。三個月...竟然在馬嬪之前有孕,竟然在西苑時就懷上了!

    我用自己的暖轎送江妃回長春宮,皇帝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親自送到廊下,說:“蓅煙,朕有句話同你說。”我撇過臉,假裝自己沒聽見,其實心裏酸成了醋壇子。

    江妃立在台階上,頰邊淚水未幹,她說:“什麽話,你說吧。”皇帝看看四周,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半響,他才道:“明兒朕去看你再說吧。”江妃沒當一回事,扶著她的丫頭要走。才走了兩三步,皇帝突然追過去,當著眾人親昵的湊到江妃耳邊,蚊聲說了句悄悄話。

    蒼茫的蕭瑟秋雨裏,肅穆寂靜的氣氛中,在眾目睽睽之下,我看見江妃聽完皇帝的話後,慘白的臉頰上漸漸浮現出兩朵緋紅的雲霞,她微微垂著臉,媚眼如絲,嬌嗔的衝皇帝白了一眼,唇角勾斜,似笑非笑,紅唇翻動嘀咕了一句隻有皇帝才能聽清的話。

    ...他笑了。

    我的心似被什麽擊中,腦中閃過一片空白,手腳發麻,忍了許久的眼淚嘩的一下子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