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過去現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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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靈玉進門時,就看到了老夫人眉間的隱隱愁緒,除了那個近幾日晚上時不時會出現在映心院的崇王殿下,她想不出還有哪件事讓她心煩。
“祖母。”蘇靈玉端著丫頭們泡好的參茶放至蘇老夫人身前,看著麵前乖巧聽話又好看的孫女兒,蘇老夫人心情好了些,將人拉到身旁坐下,“你先別忙,祖母有事問你。”
孫家媳婦見機將屋內人遣出,徒留一對祖孫安靜敘話。
“玲玉,祖母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認認真真想好了再回答。”因著從前了悟大師批命的緣故,孫老夫人在對待孫女兒的每件事上都有些認真與執拗,今次同樣也不例外。
蘇靈玉聞聲點頭,認真的看著麵前這頭發花白眉間皺紋重重卻依舊操心小姑娘的老夫人,“祖母盡管問,我必定認真回答。”
“你告訴祖母,你同淮安侯世子退親,是不是因為心儀那位崇王殿下?”蘇老夫人這句話問得有些艱難,神情也頗為複雜。
“祖母多心了,”蘇靈玉搖頭,唇角一點安撫笑意,“我之所以退親,是因為覺得那位淮安侯世子並非良配。”雖說不願背後道人是非,但此刻有些話該說還得說清楚,否則惹了家裏人誤會就不好了,“孫女從前愚鈍,看不出那位世子心儀翰林院丁大人家的姑娘,當日在第一樓內雖說我行事莽撞失了分寸,但所見所聞做不得假,呂世子確實心儀那位丁姑娘,至於丁姑娘,”她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想來對呂世子也並非無意。”
否則一個未定親未出閣的姑娘家,不會像小姑娘看見的那樣,同一個外男舉止親密,親昵曖昧。
蘇老夫人聽完這番話,臉色和緩許多,幸好還不是最糟的狀況,若是自家孫女兒真的因為心儀崇王才同淮安侯府退親,這耀京權貴圈子裏隻怕蘇家再抬不起頭。
“同淮安侯府的親事當年本就是權宜之計,如今解除,也算不得什麽,”蘇老夫人安慰自家孩子,“這樁親事你父親本就不太同意,但因為我堅持,兩家也就定了下來,誰能想到……”
從前看起來還不錯的孩子,如今大庭廣眾之下就敢下她寧國公府的麵子,想起事情發生前後淮安侯府一幹人等的做派,蘇老夫人心裏也是不虞,若非當年鎮國寺高僧批命言自家孩子同呂世子命格相合是良配,她也不會極力堅持這樁親事。
但事情既已發生,後悔從前也無用,也還好成親之前爆出了這樁事,否則自家孫女兒日後嫁過去也隻是吃苦受罪,這麽一想,她心裏好受了許多。
“親事既然已經解除,那個呂世子你也早些忘了吧。”蘇老夫人不忘叮囑一句,年輕小姑娘春心萌動時最容易感情用事,雖說自家孫女兒現在看起來無恙,但老夫人還挺擔心她將一切都憋在心裏,若非如此,最近孫女兒變化這麽大,她早將人帶在身邊仔細教導了。
蘇靈玉應得爽快,“我聽祖母的話。”
“這就好,這就好。”蘇老夫人終於露出幾分笑意,直入此次談話的核心,“玲玉,告訴祖母,第一樓賞菊宴之前,你是否和那位崇王殿下打過交道?”
“沒有。”蘇靈玉搖頭,“在此之前素未謀麵。”
“那就有些奇怪了。”蘇老夫人心有疑惑,“既然那次才是初見,那為何他如今幾次三番shàng mén?”
談起那位崇王殿下shàng mén的意圖,蘇老夫人也是喜憂參半,“他同你父親與我透露的意思,是想要shàng mén求親。”
“之前他在第一樓裏說的那句話,如今早已傳遍耀京,不管當時他本意如何,對你、對我們蘇家而言,他此舉多少都為我們挽回了顏麵,至少外麵再提起寧國公府的大姑娘,沒人敢隨意嘲笑你。”蘇老夫人歎了口氣,“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苛求些,縱然是你主動退婚,世人言談之間總是不免對你有所中傷。”
“我日後做事必定三思而後行,不會再如此莽撞了。”蘇靈玉誠心認錯,當時她剛醒來,這件事做得確實不算漂亮,縱然結果是好的,但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如今的世道,早已同從前徹底不同。
“祖母不是苛求你,”蘇老夫人撫著眼前少女的鬢發,眼神柔軟,“隻是我同你父親護不了你一輩子,日後,你總得長大,如今在我們跟前,我們還能護你一程,總比你自己跌跌撞撞走得好。”
“我知道祖母與父親的心意,”蘇靈玉將老夫人枯瘦的手握在掌心,傳遞融融暖意,“你們為我的心,孫女謹記心間,日後說話做事必定多思多想。”
“你現在已經聽話懂事了許多,祖母心裏安慰得很。”蘇老夫人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如今,她是真的對自己這個孫女兒放心了不少,隻除了婚事這一樁,其他可謂是滿意得很。
見孫女這副模樣,她一直壓著的那句話也終於能順利問出口,“玲玉,你告訴祖母,對於崇王殿下的求親,你是怎麽想的?”頓了一頓,老夫人又添了一句話,“若是你想嫁,這樁親事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若是你不想嫁,祖母也會為你籌謀新的親事。”
蘇靈玉深吸一口氣,在蘇老夫人嚴肅認真眼神下,緩緩搖了搖頭,態度鄭重,“祖母,孫女不想嫁,還請祖母多留我兩年。”
對此刻的蘇靈玉而言,無論求親對象是誰,她都不可能嫁,即便現在陳恒璋再站在她麵前,她也不會承認自己是他的原配嫡妻。
從當年陳琰之當著她的麵在城牆上屠了薑氏皇族意圖困住她時,她和那個曾經的少年之間,情分就已被消磨得所剩無幾,剩下的,更多還是利益上的妥協與合作。
他的諸多承諾與誓言,終究抵不過私心,這是被時光真切驗證後的結果與現實。
幸而,她求的從來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愛,隻不過,失望與難過在所難免,畢竟,他們相伴半生,是夫妻也是親人。
不過,過去的已經過去,她已經放下,如今更重要的是當下。
得了自家孫女兒的準話,蘇老夫人心裏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兒終於鬆開來,隻要不是鐵了心的非君不嫁,這樁親事還是有可為的。
終歸,崇王是個格外優秀的夫婿人選,她還舍不得太早拒絕,當下的情形,還是先看看再說。
對於崇王與自家孫女兒之間的糾葛,她得再仔細思量一番。
“既然你和祖母說了實話,那這件事先就此作罷,”蘇老夫人笑笑,將如花似玉的小孫女兒摟進懷裏輕輕拍了拍,“無論如何,祖母總是希望你好的。”
“崇王府今日遞了帖子來,明日那位會過府探望,你自己心裏有個章程,到時莫要失禮了。“最後,蘇老夫人格外慎重的叮囑了一句。
“我不會讓祖母失望的。”蘇靈玉笑著應下,將溫熱的參茶遞到老夫rén miàn前,“祖母喝茶。”
“好孩子。”蘇老夫人壓下心底那些心思,慢慢飲盡了茶水。
***
玉子烺入寧國公府那天,秋高氣爽,空氣脆而甜潤,滿府裏都是盛情綻放的桂花的馥鬱香氣。
蘇靈玉看著遠遠入了榮輝堂的年輕男子,繞道去了待客的花廳後廂房。
花廳中,那位崇王殿下麵上含笑,一派斯文有禮模樣,正溫聲和氣的同蘇老夫人說話。
蘇靈玉靜靜的聽了幾句,見隻是一些家常閑話,就不再有興趣聽下去,終究最近幾天晚上,她差不多已經看透了這人的脾性。
和曾經的玉子烺一模一樣的驕矜自傲,任性自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老夫人,過兩日皇後娘娘於宮中舉辦賞花宴,既然世妹已好了許多,不妨讓她去散散心?”抿了口清茶,玉子烺這句話說得格外真心實意。
聽著眼前的崇王殿下一口一個世妹,蘇老夫人心裏總有些別扭,不過好在對方一直禮數周到,所以縱然明白這人有意親近攀交情,她也不好和一個小輩計較。
總歸,寧國公府同玉家,從前是有些關係的,但那也要追溯到上幾代了,如今的情況還真不好分說。
不過,宮中的賞花宴,玲玉確實是要去的,耀京內最近流言紛紛,說是自家孫女兒恥於見人,先不管這些流言蜚語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話裏話外總是在有意無意貶低蘇家女,但孫女現在身體好了是事實,確實需要去外麵晃晃,賭一賭那些人的嘴。
想及這些,她自然應下,對著這位崇王殿下笑得和氣,“還虧殿下提醒了老身,這宮中皇後娘娘籌辦的賞花宴,論理,玲玉確實是應該去一趟的。”
“既然如此,那日我不妨同世妹一起?”玉子烺笑著開口邀請,模樣格外誠懇。
不說其他,單眼前這人的殷勤做派就讓蘇老夫人心裏舒服許多,比起每次見麵總是力持端正不苟言笑頗有些冷淡的淮安侯世子,這位更加優秀出色的崇王殿下反而在待人處事上更用心有禮,所以縱然知道他不安好心,惦記著自家這嬌寶貝,蘇老夫人也不免偏向他些。
如今中宮那位崔皇後格外熱衷舉辦各類宴會,尤其是在諸位皇子早已成年的現在,為他們選妃納側自然更是重中之重,更何況中宮兩位嫡子,太子年十八,五皇子年十六,都到了最好的年紀,選一個強有力的外家結親無疑是問鼎大位的關鍵。
尤其是如今的永安帝人到中年,氣盛敢為,後宮又多了不少寵愛的新人,崔皇後更是操心膝下兩位皇子的親事。
對蘇老夫人而言,參加宮中的賞花宴不像其他人家一樣心有顧慮,自己的小孫女兒不可能成為皇後與其他嬪妃們參考的皇子選妃對象,去參加宴會正巧可以多見一些青年才俊,有不錯的人家也可以考慮看看。
國公府沒有當家主母,也就隻能她這個老太太多費些心了。
“有勞崇王殿下操心了。”蘇老夫人笑著道,“作為玲玉的世兄,有您在一旁看著,我多少放心些。若是她到時給您添了麻煩,您作為兄長隻管教訓,不必看老身的麵子,小姑娘家家的,多吃些苦頭不是壞事。”
聽著老夫人咬得重重的您與兄長那幾個字,玉子烺笑了笑,沒出言計較,現在這個時候,穩妥些方是正道。
不過,有句話還是要說的,“蘇家同玉家自來親近,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氣,稱呼我的字明思即可,不然也太生分了些。”
玉明思,蘇老夫人頓了頓,笑著叫了一聲,“明思賢侄。”
“既然事情已說定,那晚輩就先告辭了,”玉子烺起身拜別,“過兩日我來接世妹一起入宮。”
“賢侄好走。”蘇老夫人將人送出門,看著這個年輕人姿態瀟灑的慢慢走遠。
“是個好孩子。”最後,蘇老夫人這麽感歎了一句,心情複雜。
旁邊孫家媳婦見狀笑著道,“老夫人如今何必想這麽多,既然崇王殿下看重咱們家姑娘,對姑娘而言是好事,有殿下在身邊,這次宮中的宴會必然出不了岔子,其他的,老夫人再多看看也好。”
蘇老夫人搖頭笑笑,有些無奈,“就是拿準了我的心思,這位玉家賢侄才敢開口邀請,畢竟,為著玲玉,我不想應也得應。”
“老夫人別太在意外麵那些風言風語,咱們京裏什麽時候少過這些,”孫家媳婦低聲勸解,“雖然對大姑娘有些影響,但過陣子等事情淡下去,也就不算什麽了,現在您唯一要操心的,還是崇王殿下的心意,若是他真認定了大姑娘,這事情倒有些麻煩了。”
作為最了解自家主人心思的得用心腹,孫家媳婦也是知道老夫人對姑娘的打算的,既然想在京裏找個合適的夫婿就近照顧姑娘,漠北那地方,肯定是不成的。
“你說得對,這件事我是得用心些。”蘇老夫人點頭,“鎮國寺那裏傳來消息,說是了悟大師就快雲遊歸來,等宴會之後,我得抓緊時間帶著玲玉去一趟,趕在她下月生辰之前,將那供奉在佛前的小字請回來,也好給她壓壓晦氣寬寬心。”
“事情我已經差人去辦了,隻要有眉目,就立刻回了您,外麵風大,您還是先回屋吧。”孫家媳婦笑眯眯的扶著自家主人回了榮輝堂。
***
過早離開花廳的蘇靈玉,此刻正在映心院的小書房裏抄寫經書,她和蘇玲玉字跡不同,所以此刻用的是端正的簪花小楷,雖說仍舊同那個小姑娘的字跡神形有別,但若不細看,卻是辨別不出來的。
“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她輕聲默念,一字一句落於紙上,這些經文她同樣記得清楚,卻是當年在桐城那些日子日夜抄寫所致。
摻了血的墨跡化為紙張上字字句句,被她燒給已經離世的親人,那時候的她遠不比現在,即便坐在桌前抄寫經文,心境也仿若厲鬼。
經文記下的隻是她的仇恨與哀思,卻並非現在這樣,是最純粹的祈望。
筆下不停的蘇靈玉,並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麽,當年,那個在桐城和她一起的人,冥冥之中,或許已再度出現。
玉明思,這才是同她真正糾葛甚深的故人。
戲弄人心的命運lún pán,已再度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