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祖孫交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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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被不斷呈到麵前的華服美飾,蘇靈玉有些無奈。
此時被珠寶美玉環繞的她,在墨竹等人看來是十分值得豔羨的,但於她而言,那位崇王殿下此舉實在是有些過了。
以玉家和蘇家的關係,以他和她的關係,送這些東西未免過於親密了。
不過既然蘇老夫人那裏都沒說什麽,允了崇王府的人將東西送進來,她也不好多言,隻讓人妥善安置。
“王爺說了,過兩日皇後娘娘的賞花宴,姑娘要去,自然要準備好這些瑣碎東西,為免姑娘費心,王爺就提前安排了這些,也好讓姑娘省些心力。”崇王府來送東西的那中年仆婦姿態穩重又齊整,言語間不失恭敬,臉上還帶著三分親近笑意,“咱們王爺也是想著姑娘身子剛好,不宜勞心勞力,所以才越俎代庖準備了這些東西,失禮之處還望姑娘別介意。”
對著崇王府用心辦事的下人,蘇靈玉自然不好擺臉色,縱然心裏不太樂意對方辦的這件事,但也不會隨意遷怒於人,所以她搖頭,微微一笑,“不會,你回去之後替我謝過崇王殿下的心意。”
“姑娘這麽說奴婢就放心了。”那仆婦眼睛亮了下,拍拍手,外麵又有人送了幾個貴重的烏木匣子進來,“姑娘,這是專門為您準備的首飾,您瞧瞧看喜不喜歡,回去之後奴婢也好有話回稟王爺。”
蘇靈玉不動,見自家xiǎo jiě神色有些無奈,墨竹作為得用的大丫頭,笑著上前同那仆婦見禮,代自家xiǎo jiě開了匣子,幾個匣子裏,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套套或美玉或寶石製成的精致首飾,美得格外炫目。
蘇靈玉眼神落在那套鑲嵌了不少綠色寶石的頭麵上,隻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眼神。
華服首飾她見得不少,尤其是入主長秋宮之後,好東西更是源源不絕,但即便這樣,眼前這幾套頭麵也讓她小小驚訝了一下。
崇王府若不是財大氣粗到駭人的地步,那就隻能說那個名為玉子烺的年輕人在她這裏是用了心思的。
君不見,不管是那送來首飾的仆婦還是墨竹幾人,眼睛都已黏在了那些珠寶上,視線一瞬不動。
“這些東西太過貴重,替我謝過你家王爺的心意。”蘇靈玉輕聲道,“勞煩崇王殿下替我費心了。”
聽到這話,那仆婦收回眼神,溫言笑語,“奴婢來之前,王爺說了,這些東西得了姑娘的心意,才是好東西,姑娘能喜歡,比什麽都重要。”
不得不說,這崇王府的下人很會說話,這幾句話說的,就算是玉子烺本人在這裏,也不見得能有這麽好的效果。
蘇靈玉看著身旁幾個丫頭有所觸動的神情,無奈一笑,說實話,那個年輕人還是挺會收買人心的,若是蘇玲玉那個小姑娘在這裏,說不得也是一場好姻緣,但換了她,肯定是不成了。
送了崇王府的人出門,蘇靈玉繼續忙碌手上的事,墨竹帶著其他幾人笑盈盈的將這些華服美飾仔細收好,聽著身邊丫頭們的輕聲笑語,蘇靈玉想起那個晚上說不定又要出現在映心院的年輕人,眉心微皺。
如今即便換了身體,她晚上照舊同從前一樣,半夜裏會醒來,每次站在窗前沉默著看夜景,總是會看到那突然出現在映心院的人。
有時候她都不免懷疑,這個同樣也叫玉子烺的年輕人晚上是不是不用睡覺,否則怎麽每次她醒來時,都會看到他。
不過,那人也比較識趣,從來隻呆在院子裏,不入閨房,所以縱然覺得困擾,蘇靈玉也隻當自己是夜間發夢,從來不多問也不多打交道。
她看不透這個年輕人的所思所想,自然對他敬而遠之,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心境平和,不像從前那樣負累前行,所以,有些麻煩能避則避,等這人覺得無趣歇了心思,一切不過照舊。
總之,她還是覺得自己不會在這世間停留太長時間,除了蘇家這些人,她並不打算和其他人過多糾纏。
這一晚再次醒來時,她同以往一樣鬥篷加身,不過卻不打算再站在窗前看夜景,而是去了書房。
點亮了燈火的桌案前,她看著那厚厚一疊經文,拿出墨條慢慢的研磨,眼前是潔白宣紙,呼吸間是清雅墨香,原本因為夢中之事有些低落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她現在真的是越來越清楚,現在是百年之後,曾經的故舊好友均已不在。
那些在百年前同她有所交集的人們早已長眠低下,對於自己死後的事情,她幾乎一無所知。
不論是陳琰之,還是岑靜怡,還有她放不下的那些孩子們,這大寧朝到如今立國已過百年,而她的一切還停留在死去那年,於過去,她是故人,於現在,她是陌客。
無論哪一處,她的存在似乎都有些尷尬與多餘,所以,當時就徹底沉眠於地下多好,不會像現在這樣有諸多煩惱。
活著,總是會有無數心事,她已經過了太多年被心魔纏身的日子,沒想到到現在也還未解脫。
“所以,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筆尖吸滿了濃墨,化為端正秀雅的經文字跡,“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福德亦複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輕聲細念中,她的思緒回到了皇城內宮,如果她真的想要探究過去,明了自己走後發生的一切,那麽內宮藏書閣那裏勢必要去一次。
皇家所修史書均存放於藏書閣中,不是民間口耳相傳的奇趣言談奇聞異事,也不是權貴之家隱隱約約的內宮秘聞,而是真正被記載於紙張之上的曆史。
縱談史官所作可能並非全部屬實,有文過飾非之嫌,但對她而言,那是了解那些過去最有價值的資料了。
在她身邊,有能力幫助她做到這些的,無非隻有那位崇王殿下,她或許需要借助他的力量達成這個心願。
心下有了定論之後,蘇靈玉凝眉肅目,更加認真的書寫經文。
燭光掩映中,少女單薄的身影投在了木窗之上,玉子烺站在書房前的那棵楊樹下,笑著站了許久。
夜風吹來,身邊樹葉嘩嘩作響,或枯黃或翠綠的葉子緩緩飄落下來,落在他肩膀。
他掌心握著那精致的流蘇耳墜,許久未動。
原本他是打算借著這耳環同她說上幾句話的,畢竟每次見到,她總是平靜又冷淡,雖說神色並不難看,但於他而言,那始終不是他所期望的態度。
不過,在看到現在這幅情景後,他徹底熄了打擾她的心思,如此長夜裏,他站在她窗前,以一種更加沉默的姿態陪著她看著她,似乎也是不錯的體驗。
就像很久之前,他如此這般做過無數次,安靜的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發現他的存在,對他微微一笑,似乎,就足夠滿足。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長夜之中為什麽一次又一次的來到她窗前,等著那可能或不可能被打開的花窗,等著可能有或不可能有的相見,等著那一息之間的視線交匯,等著看到她安好。
果然,自從他入了那個塵封的密室之後,現在是越來越奇怪了,當然,或許也和耀京這個地方有關。
想起那記載在絲帛之上的家訓,玉子烺無奈一笑,撚起肩膀落葉,輕輕扔了出去。
等蘇靈玉寫了半個時辰終於再度有睡意時,這才心滿意足的出了書房,不過看著那被放在廊下顯眼位置的木盒,她對求助那位神出鬼沒的崇王殿下不免有些抗拒。
於心而言,那實在是一個麻煩的人物,她並不想打交道,但時至今日,恐怕沒有辦法。
她撿起小木盒打開,盒中放著一對格外精美的寶石流蘇耳環,月光下,可以看得出是綠色的寶石,但那石頭無論顏色與光澤都極為奇異奪目,縱然她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也不免被打動。
想起留下這個東西的人,她無聲歎一口氣,收好東西回了閨房。
以她的年紀與心性,如今這種情況著實有些尷尬,她既不是真正十六歲的蘇玲玉,也不期待著在這人世重新好好活一遭,心中暮氣沉沉,老天怎麽都不該讓她這樣的人重新回來。
但如果真正選擇重活一次,她想也隻想回到一切還未發生的從前,平淡又簡單的過完她作為蘇氏善善的一生。
既不需要背負血海深仇,也不需要經曆波瀾壯闊,隻願依偎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做一個最簡單純粹的小姑娘。
***
出門赴宴那日,天上雲層很厚,陽光也算不上熱烈,秋風沁涼。
蘇靈玉耐心的聽蘇老夫人叮囑了許多,待她終於停下來時,她笑著行禮拜別,在老夫人有些感歎的神色中踏上了馬車。
原本說會來寧國公府接人一同入宮的那位崇王殿下,今日卻難以脫身,據說大早上就被皇帝陛下宣進了宮,直到此時還未出來。
“皇命難違,王爺身不由己之處,還望姑娘體諒。”雖說玉子烺沒來,但崇王府來的人卻是崇王殿下身邊的親信,麵龐端方的中年人脊背挺直,一身精悍氣息,做侍衛打扮,對著蘇靈玉恭敬行禮問安。
作為一個沒有品級和特殊身份的國公府嫡女,對方如此禮待於她,顯然有些不合禮儀,想來也是那位殿下的意思。
蘇靈玉聽完,表示理解,上了崇王府準備好的馬車,朝著耀京皇宮而去。
如果此刻玉子烺在這裏,蘇靈玉必然是要坐自家馬車的,但對方既然不在這裏,再堅持己見就有些不合時宜了,隻希望宴會結束之時,那位殿下還會被其他事絆住腳,兩人能避開同行。
從寧國公府去往皇宮的這條路,蘇靈玉很熟悉,至少百多年時光,二者之間的路途倒是沒有多大變化。
崇王府的馬車比起蘇家要奢華許多,縱然外在足見低調,但內裏卻收拾得格外安逸舒適,蘇靈玉聞著馬車內淡淡的檀香味,心下好笑,她似乎又發現了一點那人和玉子烺相似的地方。
或許佛家所說的輪回轉世是真的,這人真有可能是曾經的玉子烺,不過,即便真的是曾經的故人,現在的他於她而言也是陌路過客。
終究,她所熟悉的,是那個相識多年的玉明思,而非現在這個人。
馬車慢慢駛過長街,身邊漸漸多了其他聲音,等終於到了宣和門時,蘇靈玉撩起身旁的簾幕,映入眼中的,是多年前曾經看過的舊景。
身邊還有幾輛馬車停下,等待驗證身份入宮門,見到車窗後隱隱約約的少女身影,均三三兩兩的低聲交談起來,言談之中是壓抑不住的訝異與好奇。
但對於蘇靈玉而言,她眼前看到的隻有自己曾經走了多次也呆了多年的耀京皇城故居,至於其他,已完全不在她眼裏與心上。
時隔百年,耀京的這座皇城,又重新迎來了它的舊日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