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階梯教室的窗簾是那種蒼翠的綠色，很容易讓人想到天空欲雨的場景。透過窗簾的縫隙，雲舒看見外麵灰蒙蒙的天空。心想，又要下雨了。很奇怪這個內地工業城市冬天怎麽會像梅雨季節的江南一樣，陰雨連綿的。一陣尖銳的鈴聲，她從發呆中回神，想到晚上回寢室又得熬夜看書了。

    周圍的學生三三兩兩朝著食堂趕，腳步匆匆，生怕晚到一會菜就沒了。她走得很慢，從後麵看，瘦高的身體在長寬羽絨服裏略顯單薄了些。他感到一陣心疼和無力，有些時候的她總讓他覺得很遙遠。當她眺望天空或是發呆時，那種不確定感尤其強烈。

    他快步跑過去，問：“怎麽不接diàn huà？”她愣了下，才拿出手機。

    “對不起，上課手機調成靜音忘了調回來。”

    他笑笑，揉了揉她的頭發。牽起她的手，目光柔和。

    “走這麽慢，我要是沒找到你，你是不是打算不吃了。”

    二

    舒文抱著書，走在回寢室的路上。聽見有人在唱：“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的容顏……”，心突然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抽抽地疼。所有路過的人都看見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子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哭得撕心裂肺。

    往事，如煙。

    舒文一見到李毅頭就疼，她已經很小心翼翼地避開他了。可畢竟是前後位，影響總會有的。譬如李毅總是在上課前才從操場上抱個籃球急忙跑進來，入座動靜總是帶著舒文的桌子晃動起來。舒文筆一歪，筆記上出現一道長長的劃痕。再譬如，李毅長得高大，舒文的視線永遠是被遮得幹幹淨淨。再譬如，李毅的周圍總是圍著一群人，很是聒噪。舒文想，能忍就忍吧。字錯了，膠帶粘了就好。筆記看不見，抄同桌的。嫌吵，戴上耳機就好了。

    所以舒文一直很好奇，為什麽李毅偏偏就要針對自己，仔細想過幾次，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哪裏得罪過他。“偏偏”這個詞在這個時候總是帶著些曖昧的含義，可是沒有人會想到要將李毅和舒文用這個詞聯係到一起。

    舒文抱著yīng yǔ試卷進班，下星期一要講解的。舒文走到李毅的桌前，下意識頭低得更厲害了。劉海遮住了眉毛，黑邊眼鏡，睫毛垂著。王韜在一旁幹嚎：“又是三張卷子啦！就放一天假，這還讓不讓人活了。”眼鏡滴溜溜地轉，身體越過李毅湊了上來，諂媚道：“好舒文，幫我寫了！”

    舒文就怕他們說到自己，隻想著趕緊發完走人。聽到王韜叫自己的名字，更是緊張地頁數都數不好了。

    李毅坐在座位上，身體靠向後桌，雙臂抱在胸前，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真是笨得可以！”

    舒文手一抖，抱著的試卷“嘩啦”一聲，掉落了一大半。攤在地上，散成了片。李毅見舒文膽小成這樣，覺得很是無趣。濃黑的長眉皺著，目光炯炯地盯著彎腰撿卷子的舒文。

    “鄉巴佬，試卷都不會發啦！現在我還怎麽出去！”

    周圍的同學都在一片哄笑，李毅坐在位子上，絲毫沒有要走的樣子。大家也都知道李毅又是在故意刁難舒文了，早也習慣了李毅每天要找舒文幾次麻煩。舒文身體一僵，小聲說了句“對不起”。趕忙弄好，逃開。

    身後傳來王韜的聲音，“兄弟，唉！那個小木樁是怕了你了，真是牛！不過還真別說，剛剛近看，小木樁長得也還清秀，就是太悶了。”

    “隻要是個女的，你看哪個不順眼？不過就她，你還真是不長眼了！”

    走到門口的舒文身體一頓，連回頭的勇氣也沒有。李毅說這話的時候，其實精力都放在舒文身上，這話應該是傷了她吧。有點懊悔，可是他就是不想讓她好過，憑什麽，憑什麽他都那樣了，而她？想到這，李毅扒拉下頭發，煩躁地往外走去。

    二

    舒文站在洗手台前，省重點高中就是不一樣，連一個洗手間的鏡子都是分外寬大明亮。不像是家裏的，小且積了層汙垢，永遠是模糊不清的。鏡子裏，舒文的自卑一覽無餘。洗得又薄有舊的校服，平凡的五官，永遠晦澀無神的眼睛。扔在人海裏，怕是沒人能認得出。怪不得李毅會說王韜不長眼，的確是。她哪一點能和漂亮沾上邊的。

    舒文痛經很厲害，每次疼的都像是剛從地獄被拷打回來一樣。而偏偏李毅很是不識趣，非要在這個時候挑釁。舒文彎著腰趴在桌子上，努力告訴自己後麵那個人自己惹不起，躲得遠遠的就好。

    李毅見自己說話舒文不理，大聲喊了幾遍：“木頭，木頭。”

    舒文的椅子被他踢得直晃，肚子更是疼到不行。鏡片上像是被塗上一塊塊黑色顏料，撐起身體，努力站直，回頭瞪了李毅一眼。她是打算這節課不上了，她現在這個樣子也聽不進去什麽了。

    李毅見舒文有反應了，也沒注意到她疼得發白的臉色。更是囂張的笑道：“怎麽，生氣了？”

    見舒文要走，毫不猶豫的手就伸出去拽住了她的胳膊。

    “喂，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李毅見舒文直直到下去，臉色一變。握著舒文胳膊的手，摟住肩膀，左手抱起膝彎，牢牢抱起舒文，向醫療室跑去。

    瘦，很瘦。這是李毅抱起舒文的第一感覺。

    舒文是疼到不行，但是腦子還是清醒的。剛想要掙紮，便被李毅嗬斥住。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逞什麽能！”

    李毅坐在一邊，細細的看起舒文來。以前沒這個機會，他也不敢和她大眼瞪小眼。每次舒文的眼光一掃到他，李毅都覺得手腳不自在，本來想要講和的話也變成了諷刺挖苦。

    土土的黑框眼鏡被摘下，撥開額發，露出清秀的眉眼和飽滿的額頭。連睡著眉毛都是皺著的，就這麽疼？想到這，李毅覺得臉上有點燒。

    剛剛女醫生說是痛經，體質偏寒，氣血不暢。害他以為怎麽了，直接就昏過去。

    三

    李毅以為舒文隻是不想理他，才故意這樣子。每天看她一副對他躲閃的模樣，他就來氣。憑什麽他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她還活得自由自在，像是什麽事也沒有，永遠的雲淡風輕。

    自從知道自己懵懂的感情，他總是惴惴不安，每次偷看她的時候，都怕別別人發現。看書時，不自覺的眼光也會瞟向前方。

    那一次覺得自己怎麽穿都不滿意，衣服試了一套又一套。直到他媽看不下去，進來說了幾句。

    “孩子，你這是做什麽，一個春遊而已，沒必要那麽鄭重。”

    李毅也覺得奇怪，一個春遊而已，自己怎麽這麽關心，等等，剛剛自己想的好像是，那天舒文說喜歡柏崇元那種男生。他希望自己在她眼裏能多帥一點，偏偏又不希望她看出他的刻意。

    這個界限真夠微妙的。

    一瞬間，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