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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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燾有個願望,就是寫國史,要讓後世子孫知道自己的鮮卑祖輩辛苦的創業史,從中感受到祖輩創業的艱辛,守住並壯大這份家業,但很多天使般的聖潔的理想,都是用魔鬼一樣冷血甚至狠毒的心腸去得以實現的,更何況寫一部充滿著粗俗,野蠻,血腥,殺戳的鮮卑史,你輕輕抖動一下,都會爬出幾隻長相惡心又醜陋無比的小爬蟲或者是幾滴殷紅的鮮血,結果是雍容,華貴,過程卻是充滿落後和醜陋,正如美麗的蝴蝶的前身是醜陋的毛蟲一樣,而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並且在他看來唯一能按他的心意完成好它的崔浩。這是崔浩的榮光,也是他悲哀,當一個皇帝隻能相信你,而你總是用出色的表現來一次次給這種信任增加砝碼,讓他的這種信任到達一種依賴之時,你就危險了,你的獨權會讓你產生一種錯覺。你無所不能,你會放出心中長期抑的惡念,肆意胡為,比如在崔浩強烈要求下推行的滅佛,佛教在民間流行甚廣,如此大規模的滅佛更使民間群情洶洶,又比如崔浩所施行廢除鮮卑特權把鮮卑人的等級按照漢人的傳統重新化分更是讓他們認為這是拋棄祖宗,讓他們徹底的成為一個漢人。而自從劉潔死了以後,鮮卑人貴族領袖變成了太子拓撥晃。

    一次拓拔燾出兵劉宋,太子監國,但這並沒有停止崔浩全盤漢化的步伐。崔浩遞上一份名單,交給太子,麵無表情的說道

    “太子,這是在下擬定的一份幾個州縣官員的名單,你簽字吧”

    太子接過名單認真仔細的看了一遍,很快發現了問題。

    “崔司空,怎麽全是漢人呀!”

    “阿,太子,因為這些州縣基本上都是漢人,派漢人去治理是最合適的,太子,快簽字吧”

    “崔司空,可我看這些漢人大多是士家子弟,以前也沒有過當任一州一縣之長的資曆呀,按規矩應該是由下至上,一層一層選拔上來的吧,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都應該根據資曆來,擇優而取吧”,太子輕聲說道。

    “哎呀,太子呀,你就簽了吧,假如你父皇在,也會簽的。”崔浩已有些下耐煩,搬出了拓拔燾。

    想起父皇那嚴曆的表情,暴跳如雷的吼聲和對崔浩那種無法形容的信任,太子隻好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在上麵簽了字。

    仇恨的種子已迅速在每個鮮卑貴積心中發芽,壯大,然後立刻變成行動,在被崔浩長期的壓製下,他們經過長期的摸索和尋找,終於寫成一封封能至崔浩於死地的奏折。

    “陛下,現在北方已經一統,隻剩下漢人治下的劉宋,崔浩屢次阻止我們征伐宋國,但每次攻打柔然,夏國等異族他妙策疊出,每每攻打劉家他無有一策,整天施行漢化,借機四處安插漢人親信。可見崔浩從沒忘記自己是一名漢人,北方士族雖屈服我大魏治下,但心中

    一名漢人,北方士族雖屈服我大魏治下,但心中一向視劉宋為正統,崔浩才究天下,軍事謀劃上恐怕當世無出其右,聽聞宋帝劉義隆曾派人私下招降崔浩,倘真如言崔浩歸宋,陛下的一統大業恐怕終生難以實現了。”

    “陛下,崔浩借修國史之際,辱我先輩,將皇室子侄屠叔欺嬸,人子殺父謀位,弟殺兄娶嫂之事寫進我鮮卑國史,並將此等事跡刻在石確上,任由路人品評,皆言和鮮卑乃不守人倫之族,望陛下嚴懲崔浩”

    “陛下,大魏乃我鮮卑祖輩艱辛所創,得蒙曆代先皇和陛下仁慈,不以漢人戰敗而辱,並納入我族類,共享國運,共同福貴。但曆來鮮卑為主,漢人為輔,今崔浩仗輔國之功,陛下之恩寵,任性胡為,妄以漢人之法劃分我部落種群,又於各州縣廣充漢人高門子弟,長此以往,大魏天下將盡屬漢家,望陛下以國為重。嚴懲崔浩,勿以一人傷眾臣子拳拳忠心”

    “陛下,崔浩更借國史而言,我鮮卑拓拔先祖乃漢降匈奴之人李陵之後”竟言我等皆實為漢人之後,妄想之言盡寫入我大魏國史之中,陛下,不殺崔浩,愧對我鮮卑宗廟裏曆代先皇的神靈呀!”

    他們巧妙頗有心機的僻開拓拔燾授意下的滅佛之事,隻是言辭中肯的指出崔浩有外胡內漢,以漢製謀求恢複漢家天下的企圖,並且外通劉宋,內辱鮮卑,一切禍端皆崔浩一人所為,拓拔燾隻是受其蒙弊。

    拓拔燾接到奏折,先是沉默不語,思吟良久,又仔細看了奏折,深以為然,最後勃然大怒。

    “崔浩匹夫,朕自待你不薄,你竟以修國史之利辱我先祖,朕若不殺你,百年之後有何顏麵去見諸位先皇。”

    正暴怒間,內侍進來亶報,太子和國史副編官高允求見。

    “父皇,此次國史案乃崔浩一人所為,所轄人等皆崔浩一人馬首是瞻,墾請父皇隻治崔浩一人之罪”

    拓拔燾注視太子良久,忽然麵向高允問道

    “國史都是崔浩一人所為嗎?”

    “回亶陛下,太祖記是鄧洲寫的,先帝記,今記是臣與崔浩共同寫成,但崔浩是總編官,所以實際執筆者是為臣”

    忽然,拓拔燾滿麵通紅,怒瞪雙目,頭上青筋畢現,望著太子,發出雷鳴般的咆哮

    “豎子,太過無能,行監國之職,竟受迫於一臣子,記住,你記住,朕不在,你就是君王,君王你懂嗎?你如此儒弱,朕怎放心把江山交於你手,你替他求情,怎麽求,就國史一案,他比崔浩所犯之罪大的多,你說朕怎麽饒,怎麽饒。”

    太子沒料到他忽然對自己如此申斥自己,本就天生氣勢弱了常人一截,看著眼前這喜怒無常,如凶虎一般的父皇,這時,更是沒了防備,一股極度恐懼害怕的氣流頓時從心裏冒了出來,瞬間布滿了全身,倒至身體禁不住的抖動,麵孔呈蒼白之色,忽然,拓拔燾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無力的仰坐在龍椅上,神情木然的望著宮頂,過了許久,傳來拓拔燾平緩的聲音。

    “就依你們的意思,若案件查明屬實,隻治崔浩一族之罪,你們退下吧,朕累了”

    說到最後,那一直讓聽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話音裏竟夾著一絲蒼老。

    行至殿外,心有餘悸的太子扯住高允,低聲責備道

    “高大人,我替你托罪,你隻須順著我的言詞,必可無事,你為何主動承認,惹得父皇如此生氣。”

    “臣謝太子對臣的厚愛,隻是太子可知,崔浩之罪不在修史,而在於滅佛和用漢九品中正製代替鮮卑的各部議事製這兩件事上”高允情聲說道

    “可這兩件事崔浩都是請示過父皇,經過父皇允許的呀”太子驚訝道

    “太子可知,陛下眼前最緊要者為何事”

    “已有傳言劉宋將即刻對我用兵。”

    “與宋交戰須得前方將士用命,後方政局穩定,軍需補給充分,滅佛和改製兩事早已弄得朝中諸位鮮卑大臣心懷怨憤,此時恰逢陛下欲對南朝用兵之際,還須依賴這些功勳宿將,這班老臣便借國史案挑起事端,以當前形勢給陛下施以脅迫,欲製崔浩於死地”

    “高大人,崔司空如此高才,莫非這次真的難逃一死”

    “太子,崔浩強製推行九品中正製,選才重於門閥士家的高貴子弟,使天下庶族和寒門失去晉升做官的機會,讓大部分漢人心生怨恨,殺僧滅佛又引得天下百姓民憤洶洶,身為漢人卻遭天下大部分漢人厭棄,更別提早已和他勢成水火的鮮卑族人,崔浩推行漢化實辦天下蒼生謀福,卻因對漢,鮮兩族,佛道兩教,漢人的高,寒兩門,態度太過愛憎分明,把私人的好惡帶入國家的政治決策中去,屬下在編修國史之時,也曾勸過,可他執意不聽,在屬下看來這次崔浩是在劫難逃了”

    “既然崔浩非死不可,你不若將國史之事全部推給崔浩,何須主動承擔罪責呢?”

    “太子殿下,陛下雖性情暴躁,為人卻十分的精明,國史案中的實情恐怕早已心中有數,若我等以虛情相欺,得到的恐怕就不是陛下的雷霆之怒了”

    第二日,拓拔燾在大殿召崔浩及修編國史的官員進殿,拓拔燾麵無表情的注視著崔浩,也許從來是算無遺策的他也己預感到自己已陷必死之局,往昔那個神采奕奕,趾高氣揚的崔浩不見了,取爾代之的是一個唯唯諾諾,戰戰驚驚的怯弱的可憐蟲,從他的眼中。拓拔燾看到了膽小,恐懼。淒憐,這和他往常所表現出的自信,勇敢。甚至略帶些狂妄的翩翩智者的神采有著天壤之別,這巨大的反差讓這個一向自以為強者又崇尚強者的帝王內心無比的厭惡和鄙視,以前的好感瞬間蕩然無存,也許這才是真實的你吧,一個膽小的懦夫,乞求同情的蟲子,想起昨日自己還因迫於當前形勢對他動了殺心,卻又被他為帝國貢獻出神一般的功績而心生內疚,那種無法排擠的情緒逼著他向他那個懦弱的太子瘋狂咆哮才得以傾泄。而看著眼前這個頹廢甚至害怕到有些可笑的崔浩,他有一種被人愚弄的感覺,而一向是唯我獨尊的他一直是個很容易被瞬間情緒所控製的人,馬上在崔浩的眼裏所看到的是個麵目猙獰,神色可怖的拓拔燾,和他充滿憤怒的斥責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