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姬塵正式舉行冊封大典，昭告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明氏阿珠，嫻雅貞靜，敏慧端莊，一言一行皆乃六宮表率，亦為朕心所鍾愛，故冊封明珠為文昭皇後，統領六宮，欽此！”

    明珠身著繁複的正紅色朝服，一尾巨大的刺繡金鳳鋪陳在她背部，走過文武百官麵前時，風吹衣袂，那鳳凰猶如振翅翱翔，頭戴鳳冠炫目，耳銜東珠耀彩，雪白額間，一點殷紅花鈿，滿是明豔風姿，她那雙眼睛，顧盼生暉，讓人見之失神，與她對視的人，都不由麵上一熱，情不自禁低下頭去。

    姬塵親自將她攙起，將皇後的金印遞她到她手中，禮樂齊鳴間，姬塵悄悄與她交頭接耳。

    “這般風情萬種地走在別的男人麵前，你是想要氣死我嗎？”

    明珠彎起眉眼，語氣任性又驕傲。

    “我就是想叫那些大臣見識見識，什麽才是有資格與百裏瑕共度一生的女人，就憑他們家裏那些小狐狸精，可別妄想來和本宮一較高下了！”

    姬塵不由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尖。

    “適可而止，否則有狂蜂浪蝶惦記上你可怎麽辦？”

    明珠也笑。

    “怕什麽，我看狂蜂浪蝶還沒飛近方圓三裏，就要被某人吃醋給摁死了。”

    兩人相視而笑，雙手緊緊交握，相攜走向樓台最高處，在那裏，低頭可以俯瞰盛京全景，抬頭可見滿天綻放的煙花。

    據說那日，大典舉行至日暮時，天空出現火燒雲，其狀猶如鳳舞九天之姿，麵對百年不可一遇的奇觀，百姓們紛紛驚歎，明珠乃鳳凰轉世，注定要鳳臨天下的說法很快傳遍盛京街頭。

    明珠封後，最失落的便要屬明家人了，姬塵將明珠找回來時，明家人都快高興瘋了，雖然他們舉家前往皇宮看望明珠，卻被無情拒之門外，但明瑛父子還憑著這點血緣關係，做著飛黃騰達的美夢，聽著朝中同僚巴結“給國舅爺道喜了！”明瑛整個人幾乎都飄了起來，當場放出豪言，要大宴三日，而家中下人也是個個笑爛了臉，逢人就說府中即將出一位皇後，到處橫行無忌。

    誰知明珠冊封那日，他們明家人卻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比起季家的殊榮，明家除了竇氏被封為珩國夫人外，便隻得到了一些金銀珠寶等象征性的賞賜。

    明堂和明瑛傻了眼，灰溜溜地把發出去的請帖收了回來，父子兩不敢表露出對姬塵的不滿，隻得在家怒掀酒席，一起咒罵明珠。

    “忘本的丫頭！一點良心都沒有！遲早要遭雷劈！”

    話音剛落，竟轟隆隆落下一個雷頭，將明堂身邊一棵大棗樹給劈歪，嚇得老頭連滾帶爬。

    就在明珠封後的當夜，孀居七王府的軒轅錦繡吞金自盡，好在搶救及時，沒有丟掉性命。聽到消息時，姬塵與明珠正準備寬衣就寢，半晌沉默後，竟是姬塵先開口。

    “嫁到大魏對於她來說，是悲劇的開始，可有了珠兒，我不能再背負別人的人生，我決定讓明錚送她回東秦，今後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擇吉日，姬塵將季家人的屍骨重新風光大葬，並在萬安寺設祭壇，由張長生夫妻和圓清大師聯手，做七天法事為其超度，兩人執手前往季府，親手將季家人牌位一一安放在祖祠中。

    翌日，季明錚奉命出征邊疆，新帝攜皇後親自相送至城外，鐵甲琱戈、軍旗獵獵，季明錚對姬塵抱拳一笑，接過妹妹奉上的烈酒飲盡，這才揉了揉她的腦袋，壓低聲音對明珠道。

    “雖然百裏瑕現在是對你死心塌地，但他終究是做了皇帝，伴君如伴虎，你可不能和從前犯一樣的錯誤，還是要留個心眼，得學著轄製他。”

    第一次聽見季明錚說這樣的話，明珠忍笑替哥哥整了整戰袍，道。

    “省得了，三哥快些出發吧！別耽誤了行程。”

    這敷衍的態度讓季明錚很不滿意，他喋喋不休地叮囑。

    “你別不當一回事，你哥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雖然我和百裏瑕乃是八拜之交，按理說總該向著他幾分，但你可是我的寶貝妹妹，我可容不得你再有半分閃失，哦，對了，我這一路南下，也會努力搜尋蔣玉衡的下落，盡量早日把侄女給你找回來！”

    提起妞妞，明珠臉上的笑意一瞬變得哀傷，自那日起，姬塵便下令封鎖了大魏各個渡口，所有來往船隻，一律嚴查，可都沒有發現蔣玉衡的蹤跡，這個人，就像化作了風，徹底消失在了海上。

    午夜夢回，明珠屢屢看見蔣玉衡一行遭遇海難，又或者被段罡等人追殺，抱著妞妞沒入大海的畫麵，驚出一身冷汗，姬塵抱著她不斷安慰。

    “別胡思亂想，那片海域東接琉球，我猜他應是猜到我會全力緝拿他，因此逃往琉球去了，沒關係，我這便遣人出使琉球，一定會找到他的。”

    話雖如此，但明珠心裏清楚，要在茫茫人海尋到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何況是姬塵的皇權難以掌控的遙遠琉球，更是難比登天。

    而就在昨日，蘇蕩竟入宮覲見，一番寒暄後，他突然避開眾人目光，悄悄遞給明珠一張素花箋，上頭是蔣玉衡頗為狂傲的字體提著的一行詩“還卿明珠終有日，更待重逢月下時。”

    “皎皎讓我交給你的。”

    見明珠欲言又止，蘇蕩搶先搖頭。

    “別問了，她並不知道蔣玉衡的去向，這信箋都是幾經輾轉才到了她的手中，如果你不信，一定要為難於她，我可不答應。”

    蘇蕩的眼神很堅定，不過一瞬，他又摸著鼻子笑了笑。

    “差點忘了，你現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了，說這話是我不自量力，但我的態度是認真的，你若動白皎皎，咱們的情誼可就到頭了。”

    明珠抬眼望向蘇蕩，這個既有少年意氣，又不乏男子英姿的特殊朋友，提到白皎皎三個字時，那雙大眼睛裏都是光芒，她頓時明白了什麽，自蘇蕩從她的世界走了出去，終於和別人展開另一段故事，她為他高興，強忍著失去女兒的傷心，明珠微微一笑。

    “別把我想得那麽可怕，我的敵人早已不在了，從前那個不擇手段的明珠也該暫時退居幕後了。”

    蘇蕩也笑，興致勃勃地道。

    “改日帶你去皎皎彈琴，我聽過無數好琴，能奏出人生百態，卻又超然其上的，隻此一人，你會喜歡的，不過得悄悄的……可不許告訴龍椅上那位，我怕他知道我帶你去逛花樓，一怒之下砍了我。”

    明珠笑了，蔣玉衡的留書，讓她開始慢慢接受現實，無論是對姬塵的報複也好，對於她絕情的懲罰也罷，他確實打算把妞妞藏得嚴絲合縫，但隻要知道女兒活得好好的，她就可以一直懷抱希望，期盼著蔣玉衡承諾的重逢。

    收回思緒，明珠對季明錚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

    “三哥不必再找了，她是我和百裏瑕的女兒，遲早會回家的。”

    季明錚還欲說什麽，卻聽頭頂琵琶聲錚然，猶如金戈鐵馬般激勵壯懷，昂首隻見六公主百裏琴抱著琵琶站在城樓上，迎著刺骨寒風，彈奏《入陣曲》，她的十指被凍得通紅，撥弄琴弦的手卻是鏗鏘有力，與之截然不同的，是滿眼不舍的柔情。

    “走吧！皇姐必然有話單獨要對明錚說。”

    姬塵格外仔細地替明珠係緊大氅的前襟，牽起她的手一起上了馬車。

    華蓋香車，霓裳迤邐，護送帝後回宮的隊伍浩浩蕩蕩穿過盛京街頭，天空下起了今冬第一場雪，點點素白無聲散落，和著街邊小販叫賣的青團香甜，皆是人間煙火滋味。

    姬塵心血來潮，命人停車買了一屜青團送過來，親自揭開糯米做的外殼紙，熱乎乎地送到明珠唇邊，挑眉。

    “嚐嚐？”

    明珠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流沙般的糖心便溢出來，香氣滿頰，她微微笑起來。

    “我兩次為人，作孽居多，積德的事卻沒做幾件，能遇上你，算上天待我不薄了，便是此刻死去，也了無牽掛了。”

    姬塵就捏她的臉頰，佯怒道。

    “胡說八道，你怎麽能了無牽掛？我可是在滿朝文武麵前誇下海口，說你要給我生一堆孩子的，沒完成任務之前，你哪都別想去！”

    後 記

    第一年，明珠的肚子毫無反應，奏疏果然像雪片般飛向姬塵的案頭，最後竟然連容太妃和壽王都跑來勸姬塵臨幸後宮，氣得明珠離宮出走，可惜還沒出柳林河，便被姬塵從白皎皎的花船上抓了回來。膽敢拐帶皇後的蘇蕩，被老爹蘇唐五花大綁送到禦前，竟還在叫囂聖上“不解風情，一點都不會哄女人”。姬塵陰著臉，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駭人架勢，想了想竟然命人將蘇蕩解綁，關起宮門，和蘇蕩一夜詳談之後，姬塵竟不知從哪裏抱來一隻毛茸茸的小奶狗安慰無子的明珠，明珠十分感動，然後整整一個月沒讓姬塵靠近她的床榻。

    年末，在吃盡各種偏方補藥之後，明珠終於成功有了身孕，於第二年初秋誕下一子，姬塵給兒子起名秋韶，當即封為太子，可妄想給他塞女人的大臣們還不滿足，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口誅筆伐，姬塵坐在金鑾殿上，微微冷笑，數月後，知諫院的幾名官員遭到貶黜，建議姬塵納妃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

    立冬，季明錚凱旋歸來，姬塵又追封他為鎮國將軍，替他與六公主完婚，同時罷免了兵部幾名官員，由季明錚手下的得力幹將頂上，此後，敢公然頂撞姬塵的人又少了一些，兩人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接下來的幾年裏，明珠又先後給姬塵生了三個兒子，個個都長得極為美貌，有眉眼酷似姬塵的，也有五官像極明珠的，因為實在太漂亮，小皇子們每次出遊，都會引來一陣圍觀，可是對著一群的玉雪可愛的兒子，明珠卻時常歎氣，姬塵知道她內心還是想要一個女兒，彌補當年隨著蔣玉衡遠去的遺憾。

    轉眼十五年過去，姬塵帶明珠南巡，路過故都靈郡，兩人獨自騎馬去了姬塵少年時呆過的地方，盡興而歸，而明珠於當夜突然病倒，誰知竟是一病不起，一如鮮花迅速枯敗，姬塵遍尋天下名醫，竟是毫無辦法，縱是權傾天下，也無法操縱生離死別，那一夜，姬塵在明珠榻前，淚落如雨。

    遵循明珠的意願，姬塵即刻動身，帶明珠回盛京，而在路途中，竟有一名蒙麵的紅衣少女闖到禦前，將一個紫匣擲向姬塵，對方身手雖然靈敏，但卻也不是眾多高手護衛的對手，差點死於虛宿劍下，關鍵時刻，姬塵出手攔下虛宿，長劍擦過少女臉頰，撩掉了她的麵巾。

    一望之下，那少女外貌與明珠竟有八九分相似，隻是麵上桀驁頑劣的神情大有不同，姬塵心中一撞，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麽，親手將少女擒住，逼問之下，少女才交待自己名叫敏兒，乃是奉師傅之命前來給皇後送藥。

    姬塵沉默許久，方揭開紫匣，隻見裏頭躺著一朵曠世冰潔的天山雪蓮花，遂命人將其熬煮，喂明珠服下，同時將那少女軟禁起來。

    天山雪蓮果有奇效，明珠半夜轉醒，從鬼門關撿回一命，姬塵親自將那少女帶到她麵前，四目相對之時，兩人皆愣，隨即明珠突然淚如雨下，緊擁住少女泣不成聲。

    回到盛京，姬塵昭告天下，自己遺落在外十五年的女兒認祖歸宗，並封其為敏珠長公主，誰知敏珠公主久居草莽，性情乖戾，無法無天大鬧皇宮，姬塵和明珠卻對她格外容忍，搞得幾個皇子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敢怒不敢言。

    敏珠公主也毫不收斂，繼續我行我素，誰知一個月後，就在姬塵和明珠商量著要將她賜婚給季明錚長子時，敏珠公主突然留書一封拜別父母，然後便於當夜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後世上再無人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