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運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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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蠟燭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音,他的聲音在這時響起,輕易的遮蓋住:“我不怕她與我生分,她現在生氣,等著日後見多識廣了,也就明白我的苦心。族裏支持她,她自會回報,相輔相成,對誰都好。”

    這樣的想法,寒霜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麽。

    正值人最困倦的時候,她卻是怎麽都睡不著,這一次的童子試,她必須要參加,如果不在這個時候押京都繼夫人的女兒一頭,那麽她就真的沒有出頭之日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總比自己退後一步,被人死死壓住的強。

    她坐在花梨大理石大案,手中握著毛筆,案上是對於各種問題的見解,紙張用的是上好的宣紙,毛筆架子上倒插著無數的筆,旁邊放著好幾方寶硯。

    為了不顯得單調,桌子上還放著一個汝窯花囊,裏麵插著這個時候開的正好的菊花,淡淡的香味讓人舒適。

    牆上一左一右掛著畫卷,有名人字畫,名人提筆,一個小立櫃上麵擺著無數的書籍,除此之外,對麵設著一方臥榻,紗幔低垂,床榻鋪著錦被繡衾,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圓形鏤空香球。

    寒霜忍不住歎了口氣:“父愛如山呢!”

    若非不是為了女兒,他又怎麽會刷掉自己的資格,又怎麽會用這種方式彌補自己呢!

    他對自己還是不錯,但待女兒更不錯,人之常情,誰也不能免俗。

    她雖然能理解,但是並不體諒。該爭取的東西,都要爭取。

    眼下唯一的寄托,便是那個傳聞是真的。

    秋天越發的冷了,秋雨稀稀落落,一場秋雨一場寒。

    一輛牛車在護衛的保護下,巡查縣名下的數個鎮子,領頭的捕快,姓常,眼看著風雨要濕透自己身上的衣服,微微不快,好在巡查的都行過了,隻到前麵避避雨,等著雨水過了,不能回去了。

    他鬆了口氣,低聲叨咕:“那說書的真是討人厭,非講什麽包公的故事,這下子好了,大雨天的,縣令大人非得心血來潮學習包公微服私訪。虧得隻是就近巡查一下。”

    城裏忽然來了一個有名的說書的,縣令大人最喜歡聽書,自然過去,那說書人不愧是出名的,講得十分的精彩,將包公講的是淋漓盡致,弄得縣令大人一時心癢,學著包公微服私訪,可惜天公不作美,陰沉沉的,卻沒能阻擋這位的興致。

    這一上午,都用來巡視,待到下午,雨還是下來了,沒辦法,隻好找地方避雨。

    因是微服私訪,也不願展露了身份,就近有一山廟,可以避雨。

    乘著牛車坐了一會兒,再往上麵的山廟走,這便有些難了。

    好在走到半路,需要下車行走的時候,天晴了。

    縣令走下牛車,見山中景色甚好,雲霧繚繞,鬆柏挺拔,忽然來了興致道:“想我科考之際,還曾路過此地,如今可謂是故地重遊,當真要好好的看一看。”

    大人的興致來了,誰又能拒絕,隻能老老實實的跟著上去。

    山廟附近一切如舊,他走起來也算是輕車熟路,在看到刻碑之際,神色有些凝重:“昔日我路過此地趕考,一時沒注意,竟不想這裏居然是秦趙戰場。”

    昔日白起殺降二十萬,冤魂幾日不散,難怪這個地方,明明有冤氣,卻仍舊未聚成型,該是有白起的煞氣壓著,誰都沒辦法突破。

    待推開門之後,便見屋內有人留宿過的痕跡,常捕快盡忠職守,立即帶著其他捕快搜尋一番,見沒有其他人留著,這才放心下來。

    縣令從始至終如老僧入定般站著,看著上麵立著的將軍神像,已經破敗,甚至看不出原本的形狀。心中微微歎息,拿起一邊的香,點燃之後,插在香爐上,躬身拜道:“今日我路過此地,全憑在此借宿,今日算是衣錦歸來,特意上香,多謝前人。”

    常捕快還算盡忠,守在一邊,警惕的看著左右。忽然聽見不遠處有石子的聲音,飛快的看過去,隻見風在浮動,石子才打在牆上,頓時放下心。

    待縣令上香之後,常捕快有心恭維,指著牆邊,道:“大人曾路過此地,那麽牆上的祭文一定是大人所提?當真是絕妙。”

    縣令這才發現那牆上的題詞,本不感興趣,隻是順著看了一眼,隻見筆法蒼勁有力,頓時來了興趣。

    他走了進去,念道:“學生途經此處,見四下而生感慨,謹告於此。

    敬仰先輩,生於亂世,草野之間,南征北戰,報效國家。

    埋骨青山地,馬革裹屍還。

    雖無名,然,信念猶存。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千年碑頌何須刻,萬裏江山貫偉名。

    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縣令捋著胡須,還不錯,然後轉眼看向那旁邊的一句話,“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驟然眉頭一蹙,良久難以釋懷。

    身邊的常捕快見自家大人這樣的反應,微微有些驚訝,出聲道:“大人,這詩詞可是有什麽不妥?”

    捕快是武職,多半未曾讀過書,不懂也是理所應當的。

    若是往常,縣令隻會一笑置之,不予理會。但今日他心神有些觸動,喃喃解釋道:“豪氣衝天。這樣的豪氣,我入guān chǎng之後,便少見過了。幾曾何事,我身上有的東西,也沒了。”

    他忍不住感歎,目光瞥向落款的地方:“寒霜,這附近的確是寒家人,聽聞寒家家主曾出任禮部侍郎,難怪家族中能有此人。你回頭去打聽一下,此子應該比較出名。罷了,我親自走一趟寒家。”

    常捕快心裏微微羨慕,一個還沒怎麽樣的學子,就被縣令惦記上了,日後肯定更有出息。

    按照本朝律例,童生由縣令科考,秀才舉人由郡太守,進士則需要進京趕考。跟一個縣令搞好關係,第一步是順暢了許多。

    待他們離開後,山廟裏緩緩走出一個男子,和一個一身黑衣的影位,那影位說:“卑職特意用說書人引縣令出來,不想天空下雨。雖然縣令執意出來,但在上山避雨之際,天空中的雨竟然停了。上山之後,因為暗,竟然沒人發現牆上的題字,還是卑職特意用石子打了一下,方才引那捕快看見。這女子,運似乎極為的差。”

    男子漠然不語,良久猛然捂著嘴咳嗽,然後揮了揮手,示意影位不用管他,淡淡說:“回吧。”

    很多事情,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人的命,好生的薄。

    寒府內今日十分的熱鬧,因為縣令登門拜訪。

    寒暄昔日在朝為官,但終究乞骸骨許久,在朝人脈,遠不如下來遊曆的縣令多。一般來說,考上進士的人都會去翰林院領職,待熬了一年資質,多半都是下去做縣令,之後朝廷考察功績,功績滿了的人,便可回京,官祿是否亨通,全看自己。

    當年寒暄,走的同樣也是這一條路,所以對待眼前這個縣令,並不怠慢。

    在人來了之後,特意吩咐在家中大宴,親自接待,那笑聲傳得老遠,甚至在廳外都能聽見。

    都是京都出來的,談論起風土人情,十分的暢快。場間又有一些文人雅士的門客陪坐,一時間其樂融融。

    席麵融合,兩人酒過三巡,又有幾個少女魚貫而出,在旁邊作陪。

    瞧著少女的模樣,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淡妝,屆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這中的女孩當中,最出色的是陪在老爺子身邊的一個貌美少女,喚作脈脈,雙眸當真是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

    因為美麗,縣令多看了兩眼,老爺子立刻推著脈脈過來。

    這場間出來的女子,肯定不是嫡係或者庶出的女兒,多半都是家生子,可若是遠房親戚的女兒,招惹了就麻煩了。

    尤其是瞧著脈脈說話談吐,委實不像是婢女。

    他立即收回目光,也不在去看,笑著說起了別的:“說起來,我這還有一件趣事,可以跟老爺子分享,正是你們族中子弟。”

    這話立即引起了寒暄的興趣,捋著胡須問道:“大人且說。”

    縣令略微敘述,將那件事情將了出來,並且添加了自己的感受。

    在座之人,都是秀才之身,自然懂得詩詞歌賦,一聽,便好奇,究竟是哪位?

    寒暄仔細品味,這祭文做的甚好,尤其是一句,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後麵留言的千萬人往矣,也氣魄凜然,若是細細品味,竟然更感受幾分決絕之態。

    若是有這般文筆之人,合該早就聞名族內,仔細照顧了。怎麽會連自己都不知道?

    脈脈也很感興趣,她身份特殊,比旁人要膽大一些,詢問道:“敢問大人,可否知道對方是誰?”

    縣令直接說道:“署名是寒霜,不知可是貴府之人?”

    “原來是他。”脈脈脫口而出,又連忙掩口,羞澀自己的失禮。思緒回轉,對於寒霜倒是不意外,大爺不是為了她,親自找了一趟老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