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玉看著老爺子走出去，方才叫了柳嬤嬤來，“去找找，是誰嚼了舌根子。”

    柳嬤嬤躬身低頭，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回來，湊到曲明玉耳邊說道，“先前寒霜在靈牌那裏遇見了老爺子，恐怕是說了些什麽。”

    “老爺子已經久不出院子了，怎麽會突然到那裏去？”

    柳嬤嬤湊到她耳邊道：“她早先就叫了丫鬟給老爺子送了東西去，奴婢打聽了，是一本孟東行金剛經的仿本，正合老爺子的心意。兩人在佛堂裏談了許久，誰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麽。郡主恐怕還得小心。”

    曲明玉冷笑，“果真是越不聲不響的才越不能放鬆警惕，真真是個笑麵虎！”

    她垂下目光來，吩咐柳嬤嬤，“去，把她東西搬到她娘院子去，再從你手裏放八個丫鬟過去，好好照顧她！”

    “八個？”

    柳嬤嬤道，“主子，這不合規矩吧，姑娘才也四個丫鬟照顧著。主子當年的份例可才是八個。”

    “就按這典製來，誰讓她是嫡長女呢。”

    曲明玉坐回來，手指輕輕扣著桌麵，“再從府庫拿些好東西去，都按寒淩的雙倍份例送過去。她既回了寒家，我總不至於虧了她的。”

    柳嬤嬤聽明白了，這是把寒霜往高處可勁兒地捧著呢。

    無其實而居其位，總有一日會摔下來。家中如是，guān chǎng亦如是。

    柳嬤嬤躬了躬身，“喏。”

    春風看著齊整整地八個丫鬟立在她們麵前，帶著笑跟她們行禮，姿態整體，模樣姣好，不免張大了嘴。

    她們把寒霜的東西都往內院搬過去，又勤快地四處整理打掃。不一會兒，又有體壯的嬤嬤們抬了東西進來，放到院子裏，一箱一箱的，流水一樣不斷。

    柳嬤嬤帶了個本子過來，笑著往寒霜麵前一遞，躬身道：“大姑娘，這是郡主給您的份例，您看看。前兩日因著院子還沒收拾好，東西也不便擺出來，就今日方才送過來。”

    寒淩寒安在她們院子裏聽見聲響，這會兒都過來看熱鬧。寒淩隨意開了個xiāng zǐ，不免“咦”了一聲。

    她湊過來，指著那xiāng zǐ裏麵水藍色的雲錦道：“大姐姐，母親對你真好。那是去年地方上貢上來的雲錦，織得可美了，穿著真像仙子一樣。我可磨了母親好久呢，母親都沒舍得給我。”

    柳嬤嬤在一旁笑，“是。這些好東西郡主都給大姑娘留著呢。大姑娘是寒家的嫡長女，這些東西自然是合該享用的。”

    她遞上那個本子，“所有東西的名目都在上麵了，姑娘可以讓丫鬟們點點，看看少了什麽不曾。郡主還道，姑娘若還是有什麽想要的，隻管上報就是了。郡主總會給姑娘找來的。”

    寒霜聽了她這話，笑意不免深了些。

    她拿過賬本來，隨手翻了翻，不免道曲明玉這次真是舍得，送過來的東西無一不是精品。

    她道：“真是謝謝母親了。不知這些東西，安姐姐和mèi mèi可有了？”

    柳嬤嬤恭敬道：“這些都隻是給大姑娘的。”

    寒安在外圍也開了一個xiāng zǐ。一眼就看到裏麵漂亮的琉璃鏤空**器，心裏頓時有些不痛快。在心裏刻薄道：是啊，都隻有寒霜的份兒。連寒淩都沒有。

    寒霜把賬本遞給春風，笑著福了福身，“辛苦柳嬤嬤跑這一趟了，也辛苦母親這樣費心了。霜將院子收拾一下，等會兒就過去謝過母親，還望嬤嬤轉達。”

    柳嬤嬤神情很恭敬，“姑娘客氣了。”

    寒安才看不過寒霜那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拉著寒淩就往外麵走。“淩兒，我們不是說了晚上一塊琢磨琢磨花樣麽？快回去了。太晚了繡花樣對眼睛可不好。”

    寒淩也想起這件事，立馬跟著寒安走了，一邊走一邊擺了擺手，“大姐姐，我明日再來看你。”非常乖巧。

    寒霜笑著應了一聲。

    她翻了翻賬本，看裏麵分類倒也詳盡，就將賬本遞給今日才來的一個丫鬟，到：“東西先不忙往裏麵搬了。你依著這賬本上麵的類目，把東西大致分一分，給安姐姐和淩mèi mèi院子裏送些過去。”

    她看著那個丫鬟，“記得了，我有的一份，她們也要有。都是姊妹，合該一起共享才是。”

    那丫鬟瞪大了眼，湊近來，“可是姑娘，這上麵都是上好的東西，姑娘當真要送過去麽？”

    寒霜笑了一下，“去吧。”

    春風看著寒霜雖則也是笑著，笑容卻hé píng素不大一樣。眼看著寒霜要往裏麵走，她趕緊跟了上去。

    “xiǎo jiě，不，姑娘”

    京城和曦城的風俗有些不同，連對女兒家的稱呼都不一樣。

    寒霜擺了擺手，“一個稱呼罷了，你叫xiǎo jiě也是一樣的。”

    她拉著春風的手往裏麵走，看著周圍沒有耳目了，方才道：“你注意著那些才來的丫鬟，她們說什麽，都自己心裏轉個彎，不要妄信。”

    春風向著外麵看去，“可是姑娘，郡主送了東西過來，這……不好麽？”

    “有東西自然是好，但過了，卻算不得好了。”

    她頓了頓，最後吐了兩個字。

    “捧殺。”

    春風的手控製不住地顫了一下。

    那丫鬟分了東西，給寒淩寒安送過去，寒霜掃了一眼，見沒什麽大錯，這才放了，順帶指了指先前寒淩說的那匹水藍色雲錦，道：“淩mèi mèi喜歡這個，也一並給她送過去吧。”

    丫鬟趕緊福了身，“喏。”

    寒霜過來見曲明玉，正看見丫鬟拿了套山水瓷器茶具來，正要進去。

    她去端了，道：“我來吧。”

    又問：“有沒有正山小種？拿些來。”

    丫鬟趕緊去拿了，又挑了簾子讓她進去。

    寒霜把茶具放到曲明玉麵前，跪坐在她對麵，叫了一聲，“母親。”

    曲明玉睜開眼，不免笑道：“霜兒怎麽現在過來了？”

    寒霜拿了茶具，要給曲明玉煮茶。一旁的柳嬤嬤趕緊道：“大姑娘，使不得，老奴來吧。”

    寒霜笑了一下，“母親這樣照顧我，霜彩衣娛親都不為過，何況隻是煮茶罷了。”

    柳嬤嬤伸出去的手不免收了回來。以孝壓人，她還真是無話可說。但是寒霜這樣子來做丫鬟的事，倒像是郡主在欺負她一樣。

    倒是曲明玉坦然，“不過是你應得的罷了。東西可喜歡麽？還缺什麽，告訴母親，母親給你尋來。”

    寒霜借著煮茶，掩住了自己的冷笑。

    要是她隻是才從曦城過來的，沒有見過世麵的寒霜，看見曲明玉這樣理讓，還將好東西都送到她那裏去，恐怕早就飄飄然了，根本想不到木秀於林的道理。

    尤其是她才跟老爺子見過麵，老爺子對她觀感甚好的時候。

    寒霜笑著道：“母親給的已經足夠多了，霜感激不盡。隻是先前問了柳嬤嬤，姊妹們都沒有，就我一個人有，總想著心有不安，遂送了些去安姐姐和淩mèi mèi那兒，想必母親不會怪罪霜自作主張吧？”

    慣會做人情！

    曲明玉在心裏哼了一聲，麵上卻笑道：“瞧你說的這話，難道母親是那樣小家子氣的人？不過淩兒安兒處的東西也很多了，你都送了她們，自己可夠了？母親再從庫中給你拿些？”

    實在是想坐實她貪心不足的名聲。

    寒霜笑了一下，不接招。

    “夠了的，母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嘛，東西也不必太多，霜用著夠用就行了。勞母親費心，倒是霜的不是了。”

    煮茶已好，寒霜過了頭茶次茶，終於給曲明玉添了杯。

    “母親，喝茶。”曲明玉於是不再說了。

    她端起茶盞，吹了吹，輕輕啜了一口。

    但她的眉頭很快就皺了起來。

    問她，“這是正山小種？”

    寒霜笑了一下，稱是。

    “聽聞母親和霜生母從來都是好姐妹，霜聽聞生母極愛正山小種，便想著母親應該也是喜歡的，便讓丫鬟拿了這個來。母親喜歡麽？”

    曲明玉當時和上官繡關係很好的時候，也確實和她的愛好有幾分相似。但是唯一不同的就是在這品茶一道上。

    她喜歡毛峰，最討厭的就是正山小種，尤其是因為上官繡喜歡，她就愈發討厭了。

    柳嬤嬤聽了這話，哪裏還不知道，麵上不免有些責備，“大姑娘應該先問問郡主喜歡什麽！怎麽能自作主張？”

    寒霜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手上的茶壺卻不堪重負似的，徑直墜了下來，茶具碰撞，頓時碎開了。

    柳嬤嬤拉著曲明玉起了身，避免了被濺到的狼狽，寒霜當然也躲開了。

    她故意的，早在茶具要往下墜的時候，她就坐直了些，當然安全躲開。

    柳嬤嬤張口就要喝她，卻被曲明玉抓住了手，她想到了今日才來提點過的老爺子。

    要是老爺子知道寒霜一片孝心過來給她煮茶，卻不被她接受，恐怕又要出山一趟了。

    她看著寒霜，心裏冷笑，麵上笑容卻八風不動。

    “霜兒傷到了沒有？霜兒的心意母親心領了，不過也要自己小心才是。”

    寒霜微微屈了屈膝，低著頭，看不到表情，“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