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一下起來就不肯停。連連續續地下了好幾天。

    典籍先生家的小廝跑遍了在族學上學的哥兒姐兒家的宅子，跟他們說了先生的新吩咐，讓他們自己在家看書，並且每三日要寫一篇新的文章交過去，先生要在家裏審。

    如此，眾人倒是都閑了幾日。

    寒霜這幾日都帶著寒淩四處走動，從西市的新鮮玩意兒，到城郊的皇恩寺，甚至還到城外的送別亭去了一遭。出去玩的時候寒安都跟著，回來等到她們練字了，她卻沒有那份耐性，一般都會去曲明玉的院子跟曲明玉說話。

    寒安跟著寒霜，二人的手上都墜了石頭，練字的時候有些沉重，但練了幾日，卻反覺得好些了。

    寒淩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雪已經漸漸小了，前幾日鵝毛大的雪，這會兒都變得輕飄飄。

    寒淩把筆放回架子上，取下石頭來，揉了揉手腕。

    “可是累了？”

    寒淩搖了搖頭，“歇歇罷了。”她想著這兩日去的地方，“說起來，大姐姐，雖然你自幼不在京中長大，但論起對京中的熟稔，你倒是比我還要熟悉些。”

    “正是因為不在京中長大，所以才會著意想要知道京中的事情。遊記、雜談、隨筆不知看了多少，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見識。”

    她拿起寒淩寫的字來看，笑著道：“這幾日的筆力看著，倒是比先前強了些。”

    寒淩道：“梅花香自苦寒來，有姐姐的這個法子，何愁練不出來筆力矯健的字？”

    “說起來，安姐姐又是去了母親那裏麽？”

    她問旁邊的丫鬟。

    丫鬟點了頭，“是，申時就過去了，這會兒看著天色暗得差不多了，想是快回來了。”

    寒淩今日的字已經練得差不多了，她一邊揉著手，一邊在窗邊去看了看，“這幾日雪都在漸漸小了，想是不用多久，就能夠停了。這麽幾日不見先生，倒是怪想他。”

    寒霜忍不住笑了一下，“外麵天色也晚了，你今日也甭練了，對著蠟燭，到底對眼睛不好。”

    寒淩笑著點了頭。

    第二日果然天色就晴了，雪還沒完全化完，屋子上下銀裝素裹的，倒是很好看。

    曲明玉大清早地得了消息，遂讓身邊的丫鬟們來通知她們幾個，讓她們收拾收拾，去上學去。

    先生很早就到了。看見她們三姊妹過來，朝她們招了招手。

    她的案前擺著寒淩先前交過來的文章，笑著點了點，說道：“意境倒是疏曠了很多，連字跡都挺健了，看來這幾日在家中，倒是得了你母親指點？”

    寒淩抿著唇笑，“不是母親。這幾日淩同大姐姐時常去城外走走逛逛，倒是知道了不少東西。文章裏有些東西就是那會兒看的，心有所感，也就寫進去了。”

    典籍先生笑了笑，“不錯，很不錯。”

    他又看了看寒淩的字，“現今的字看著讓人心生歡喜，果真是長進了。”

    寒淩便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眉眼彎彎，模樣就非常開心。

    得了先生的表揚，寒淩今日一整日都像飄在雲朵上，周圍軟乎乎的，實在是美妙的不可盡訴。

    於是她回去的時候便將這事告訴了母親。

    銀絲炭“劈裏”響了一聲，寒淩坐在曲明玉的旁邊，笑著道：“母親，我沒有說錯吧。”下巴微微的抬起，在矜持裏有一點小得意。

    曲明玉笑了笑，“是，是，是，淩兒頗有辨人的才能。”

    她拉過寒淩的手來，看了看她的手腕，隻看到一點輕微的痕跡，便也放心了，道：“早先我聽說你要這麽練字的時候，還有些擔心，現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寒淩“嘻嘻”笑了笑，“母親不要擔心。大姐姐正是怕我一個人吃苦，所以跟著淩兒一塊用這法子練字呢。本身大姐姐筆力強勁，原是不必這樣的。”

    曲明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

    “我知道你顧念你大姐姐。先生今兒也差人跟我說了，你原先浮於聰明，做學問卻少不得有幾分不踏實，如今倒是彌補了這一塊，竟然猛然間增進了不少。”

    寒霜點頭如搗蒜，“是的呢，是的呢，多虧了大姐姐。要不然我也不會得先生的這一聲讚。”

    曲明玉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卻難免有幾分惘然。

    安樂王府的事情處理好了，曲明玉念著先前的恩情，帶了些禮物去跟安樂王府道謝。

    “你看看你，過來了也就過來了，送這麽多禮物做什麽？”

    安樂王府讓丫鬟把那些東西拿下去，挽著她的手，兩人在園子裏慢慢走著。

    雪還沒有化完，樹枝上麵全是一片銀白色，今日出了太陽，外麵倒並不算冷。

    “本來教導淩兒的這些事，我應該在自家裏處置了的，隻是家中一向隻有淩兒一個，她又對她那個嫡姊頗有些濡慕之情，反倒不好下手。不得已才找到你這裏來，也難為你不掩著這樣的家事。”

    “我們原是姊妹，這些值當什麽的？”

    曲明玉是承陽王獨女，雙方走的一向親近，連帶著安樂王妃也對她多有些照顧。

    她們走了一陣，最後在暖閣裏坐了下來，安樂王妃摘下手籠，“說起來，你們家，不也有個大姑娘麽？你這意思，倒是淩兒頗向著她？”

    曲明玉點了點頭，向著她和安樂王妃的親近，也不瞞著，“說起來，她不知哪裏得了一個偏方，在手腕上放上石頭，在手心裏放上雞蛋，帶著淩兒練字，竟也頗有幾分成效，倒是讓我也高看了一眼。”

    安樂王妃端著茶盞，慢慢喝了一口茶，“還有這個奇怪的方子？回頭我也叫我家偃兒試試看。”

    “就是苦了些。原先我可舍不得。”

    安樂王妃和善地笑了笑，“總歸兒孫們自個兒厲害些是好事，做母親的，能護得住她們一時，卻護不了她們一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曲明玉隻好笑起來。

    “偏你有理。那你讓偃哥兒試的時候可得小心著些，用綢子細細把手上先裹一圈，石頭也不要太大塊了。”

    安樂王府斜睨了她一眼，笑著道：“叨嘮。”

    她們聊了一會兒家常，安樂王妃頓了頓手，問她，“說起來，不知你得了消息沒有。那一位，要回來了。”

    曲明玉楞了一下，能夠讓安樂王妃這樣隱晦才能提及的，整個錦繡王朝，伸出指頭來，都數的出來。

    她的手指輕輕在桌上點了點，指腹觸桌，半點聲音也沒有。

    卻無聲無息地做了一個口型。

    “國師麽？”王妃點了點頭。

    把茶盞放回桌子上，手放回腿上，看著窗外的一片銀白，沒說話了。

    錦繡王朝的國師，是個怎樣的人呢？

    要是一個一個的問下去，沒有一個人能給出確切的dá àn。

    有人會說他是一個少年天才。他師從黃楊老人，一手周易推算得讓人歎服。十五歲遍遊天下，多次出手相助地方，免去了很多人的厄運。

    也會有人說他是個妖怪。他的早慧讓人心驚，一雙眼睛更像是能夠看透世人，無論是誰站在他的麵前，都絕對不會低估這個隻有十九歲的少年郎。他因為師命留在陛下身邊輔佐，朝中多少老狐狸，到了他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樣高深莫測的人，實在讓人唯恐。

    外麵有風吹過來，坐在窗邊不遠的曲明玉感受到冷意，不免輕輕顫了顫。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若是他回來了，這京中，怕是又少不得一些人要害怕了。”

    安樂王妃笑她，“總歸你身上有著誥命，偏偏寒大人又不在guān chǎng，你反倒是最不用擔心的。”

    曲明玉隻是笑了笑。

    安樂王爺在京中掛了閑職，平素也並不怎麽惹人注目，怎麽攀扯，安樂王妃倒也是安全的。她們倆其實差不多。

    “不過我聽說”

    安樂王妃湊過來，“這次那位回來，倒是願意開門迎客了。”

    曲明玉抬眼看了看她，有些摸不準她的意思。

    這麽一位大人物，她是要上趕著去攀關係不成？雖也沒錯，但到底安樂王府是世襲的爵位，不至於因為一點子京城動蕩就出什麽事。這樣著急，落了下成，反倒不美。

    不過她到底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物，心裏探究，麵上卻什麽異樣都沒有。

    隻聽得安樂王妃低聲道：“那位的占卜之學識連陛下都是認可的，陛下心中有所不決的時候，定然會問到他。我家偃哥兒今年也十八歲了，很快就要及冠了，有些事，我總得提前問問，才好放心。”

    曲明玉放鬆下來，原來是這事兒。

    不過，“國師大人肯麽？”

    他最初在京城關門謝客的時候，多少人遍求門路，想見他一麵都見不到。現在雖允客來訪了，但想必骨子裏的高傲依然在，不至於占卜都這樣廉價輕易起來。

    “總要試試看才知道。”

    她捏著自己的手指輕輕摁了摁，“說起來，我原先聽聞他在找孟東行的帖子，若是你那裏有，或可一用。”

    曲明玉低垂下眉目，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