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男子當如賀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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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來同賀三思碰上了,曲、昭二人便和他一路同行一程。曲如是讓寒霜和賀三思互相認識,見他們都行了禮了,方才道:“真是沒想到在南街碰見賀大人,今日猛虎營不值班麽?”
賀三思拱了拱手,笑著說道:“今日正值修沐,所以賀某便說去南城角邊上看看。”
“南城角邊上?”
完顏昭垂眸想了會兒,“賀大人可是要去看那些將士遺孤?”
賀三思讚許似的看了她一眼,笑著道:“正是。”他的笑容很暖,“這些孩子們的父親為了戰爭捐出了自己的生命,不時常去看一眼,我總是有些不放心。”
南城角是曲飛泠特許的一個宅子,裏麵住著戰死沙場的將士們留下來的遺孤,各個都還是青春懵懂的年紀,連曲飛泠都十分不舍,於是專門辟了個地方出來,讓他們齊齊住進去,並叫了京城裏麵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去給他們講課,教誨他們明是非知禮儀。
曲飛泠對這些孩子們十分重視,但那畢竟也是一群孩子,不能直接上達天聽,所以撥給他們的銀子,也有有時候被層層官員吞掉的,因做的不常見又不顯眼,guān chǎng上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隻有賀三思這人知道裏麵的道道,卻又顧念著那些孩子們,所以要常常去看他們。
曲如是和完顏昭都是在guān chǎng時常混跡的人物,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完顏昭覺得賀三思的心地果然極好,於是讚了一句:“賀大人果有菩薩一樣的心腸。”
賀三思隻是笑了一下。
因著賀三思說到了南城角邊上的那群孩子們,曲如是和完顏昭便說同他一道去看一下,曲如是回頭來看了看寒霜,尚記得她醉酒,問她可還撐得住?
寒霜趕緊應了。
她怎麽敢放心曲如是完顏昭並著賀三思獨處,前世她們割袍斷義的事情還仿佛曆曆在目,寒霜深切覺得,這種時候,自己還是應該緊緊跟著好。
曲如是和完顏昭見她麵上沒什麽異常了,兼之說話條理分明,也就放下心來,同賀三思一道往南城邊上走去。
三人都是少年英才,又都是自幼就通過父母兄弟接觸政事的人,所以一路走來,從錦繡王朝和北狄之戰,到南邊水患,再到東瀛的諸多國事,他們件件都能聊得開。
寒霜跟在他們,目光掃過三人的神情,然後垂下腦袋,慢慢跟著他們走,當一個足夠乖巧的傾聽者。
剛才不過是匆匆一瞥,但是寒霜卻將他們三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裏。
曲如是和完顏昭的麵上有著明顯的笑意,和賀三思說話的時候,嘴角都會情不自禁地上揚。然而他們的神情和言語都依舊矜持,可見是還沒有對他產生更深層次的愛慕,現今不過止於喜歡罷了。
她腦中一溜兒的胡思亂想,不經意間,卻發現南城門已經到了。
賀三思開了門,一群小孩子們齊刷刷地跑了出來,很快就把賀三思給圍住了。
“賀大人,賀大人,賀大人。”
像是小麻雀齊齊飛出了巢,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圍滿了賀三思。賀三思挨個兒摸了摸他們的腦袋,笑著說:“我帶了幾位姐姐來,這幾位姐姐今日也在這裏痛你們玩,開心麽”
小孩子們齊聲笑道,“開心!”
齊齊過來拉她們的手,將她們向裏麵拽去。
小孩子的手軟軟的,暖暖的,拉著非常舒服。曲如是和完顏昭自幼就學會了獨立,還沒有見過這麽軟這麽可愛的小孩子們,就算是拉著他們的手,她們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這些小孩子傷著了。
這樣的感覺有些微妙,曲、昭二人看了賀三思一眼,賀三思微微淺笑,推開門,將她們請了進去。
寒霜經過的時候也看了一眼賀三思。
但是她和曲、昭二人想法不同的是,此人非常會把握時機,用幼童來柔滑她們內心的事也做的相當嫻熟。
這裏的小孩們時常都有先生過來教導,他們這會兒上完了課,賀三思就帶著他們朗讀預習,順便給他們講解一些他們課上沒有聽明白的東西。
他一個一句地給小孩子們念: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小孩子們跟著重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一字一句,孩子們搖頭晃腦地跟著念。
一整首采薇念完,賀三思坐下來,和孩子們貼近了道:“這首詩是講一個戰士從戎歸來之後,但見家鄉原野,盡數大變。歲月無休,他因為戰爭而去了遠方,再次回來,看到物是人非的一切,隻覺得滿心傷悲,這首詩就是表現他心中悲切的感情。”
小孩兒舉了手起來,問:“先生,戰爭不是一件好事,是麽?我爹爹也是死在了戰爭裏,再也沒能回來。每次想到這個,我都覺得很難過。”
賀三思伸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戰爭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但也稱不上一件壞事,你的爹爹為了保衛錦繡王朝的繁榮,才毅然從戎,雖然再也不能回來,卻守住了錦繡王朝的根基。否則,北狄入侵,今天我們不會在京中平安學習,恐怕造就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到時候,你的父親,你們的父親,恐怕連保住自己的命尚不可得,更不要說能保住這個國家了。”
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位孩童,溫和的言語安撫住了他們原本因想起父母的悲切情緒,然後他慢慢笑起來,巧妙地將話題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曲如是在外麵聽見他的回複,朝完顏昭道:“世之所謂善教者,如是而已。”
完顏昭也同樣點了頭。
她們眼裏的欣賞都很明顯,寒霜並不能隨意忽略這樣的目光,她的目光在賀三思身上掃了一圈,然後收了回來。
平心而論,若是讓她今日第一次接觸賀三思,她對這樣溫潤如玉的人,也很容易產生好感,對上不諂媚,對下亦溫和,甚至對這些孩子,他也是將君子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個字,做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會讓人產生惡感麽?不會。君子之性直,但從來不會在背後落井下石,甚至還可能在危難時候出手幫扶,這是君子在政治上政見不合,但是相信對方不會背後出陰招,隻會在朝堂上堂堂正正地為民之計而較量,這是君子他可能因為意見不合當麵罵你罵的體無完膚,但是卻從不會在背後毀人名聲,甚至在眾人詆毀的時候進行製止,這是君子。
而這些所有的一切,賀三思都做到了。
他的正直君子形象深入人心,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他不會詆毀他人,不會暗箭傷人,也不會做出什麽違背道德的卑鄙小人的行徑來。
然而,偏偏賀三思就是做了。
賀三思的野心非常大,他知道自己因為祖訓的緣故永遠隻能以武將身份入仕,偏偏在錦繡王朝,武將身份遠沒有文臣高,即使他們在外為國拚殺,但是終究不能入主三公之位。
他不願意一生一世隻做一個被人挾製的武將,所以在暗中投靠了安親王曲維晟,並一直為之籌謀。
他在上一世,憑借自己的外貌和wěi zhuāng的才氣人品,引得曲、昭二人都愛上了他。他先同完顏昭定親,在完顏昭那裏獲得曲飛泠真正的親信名單之後,轉頭拋下完顏昭,以與曲如是早有鍾情的姿態,馬上成為了曲如是的駙馬。
完顏昭知道此事後怒火衝心,在賀三思的刻意誤導下,一直認為是曲如是不守女子訓誡,在賀三思還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著力勾引賀三思,並以權壓人,將賀三思變成了她的駙馬。於是在朝堂之上開始著力針對曲如是。
曲如是原還顧忌曾經友情,不肯與她正麵交鋒,但在賀三思的故意拾戳之下,也不免越發覺得完顏昭不懂規矩,於是在朝堂之上開始和她爭得你死我活,兩人就此恩斷義絕。
賀三思後來從曲如是那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完美抽身,曲、昭二人的爭鬥卻越發凶惡。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可以說,曲、昭二人的決裂,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賀三思的原因。
她抬頭看了賀三思一眼,卻見他帶著孩子們去了後院,和孩子們一起給先前栽種的糧食澆水培土,神情溫和,即使手上身上都染上了泥土,他也好像毫不在意。
寒霜看了曲如是、完顏昭二人一眼。
她們眼中的讚歎之意已是更加明顯。
寒霜垂下了目光。
不,她並不願意重來一世,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曲、昭二人決裂。她一定要做點什麽,讓這件事的結果,能夠有所改變。
她看了看站在她麵前的三個人,許久之後,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