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離京的日子定在冬月廿三。

    欽天監的人專門算過，這一日是今年整個下半年最吉利的日子，最宜婚嫁。從這日開始算起，到雲安最後到達夜華，時間上也是剛剛好。

    曲飛泠看了這個日子，也覺得這日子最佳，甚至感慨這是天賜良緣。婚禮的一切事宜都在先前開始緊急準備，確保在廿三之前能夠全部完工。夜華送來的珍珠盡皆縫上了雲安的嫁衣，大紅的顏色，潤而亮的珍珠，通身都是端莊富貴的氣派。

    禮部定了流程：

    在婚禮當日，越音繞京城一周，然後入宮，在雲安所在的宮殿進行“入門”，以射箭與回答雲安的問題為主，展示自己文武雙全。而後由宮娥帶入雲安殿中，將雲安帶出，並一齊參拜曲飛泠，上拜天地父母之後，將雲安接出宮門，並在繼續繞城一周之後，將雲安送到公主府。

    慶典會持續一整天，甚至在到了公主府之後，也會邀請百官到此，請上舞女歌女，一同慶祝。第二日，再在南城的楊柳岸送別之後，雲安和越音正式前往夜華。

    所有的一切，禮部都寫下了流程，將每人該做的事情通通送到他們手上，忙得不亦樂乎。

    而就在這樣的歡天喜地裏，在廿二的那天晚上，曲飛泠召了曲如是到自己的殿中。

    曲如是彎腰行了禮。

    “母君。”

    曲如是抬了抬手，讓她起來。又吩咐宮娥將炭火撥得旺了些。

    今日外麵飄飄揚揚的下起了小雪，簌簌的，曲如是一路走過來，感覺有些凍手。她靠在炭盆旁邊取了一會兒暖，靜靜等著曲飛泠說話。

    曲飛泠給她遞過來了一本冊子。

    她道：“這是夜華朝中宮中派係的名目，你今夜便將其記下，到了夜華之後，要諸事謹慎，不要被人平白抓了把柄。”

    其中甚有顧念的意思。

    從雲安正式定下婚事開始，原本性情冷淡的曲飛泠就變得溫和而有人情味，這讓雲安在感到受寵若驚的同時，也不免終於有了幾分自己原來是有母親的，這樣的實感。

    從前的曲飛泠多冷漠啊，總是政事為重，對她們幾個女兒，也多是訓誡為主，不常表現出一個母親的深切。想來想去，這十八年裏，其實也就這幾日，有那麽幾分溫情。

    她翻開了手中的冊子。

    如曲飛泠所說，這是夜華國內派係鬥爭的一本非常詳盡的報告。夜華現今國內有兩大派係，一派是太子，一派是七皇子黨。

    越音在夜華所表現出來的模樣和在自己麵前天差地別，他是夜華國內有名的“賢王”，雖出身不如太子，但從來在官員和百姓之中的口碑非常好，好得連皇帝心中都有動搖，頗有幾分在他和太子之間拿不定主意的意思。

    這份報告太詳盡了，裏麵甚至列出了越音和太子之間這麽多年的糾葛，以及現在已經能夠看出來的，站在各自黨派之中的人。

    她最後將那冊子看完，遞回給了曲飛泠。

    曲飛泠問她：“記住了麽？”

    曲如月點了點頭。

    就見曲飛泠拿了那冊子去，往炭盆裏一扔。

    火舌卷了起來，那冊子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曲飛泠看著她道：“雲安，你要記得，你無論如何也是錦繡的公主，逃不開這些明爭暗鬥。你是因為想要逃避京中的風雲才離開的，但朕卻不願你喪失了自己的銳利。爭鬥無處不在，所以朕提前將這些擺在你麵前，就是不希望你在遇上的時候，用消極的態度去麵對，你明白了麽？”

    曲如月點了點頭。

    “母君的教導，雲安終身不敢忘。”

    曲飛泠看了看她。

    “雲安，你要記得，你有著錦繡公主的身份，你此番前往夜華，也肩負著兩國hé píng的使命。你明白麽？”

    她目光銳利地看著曲如月，曲如月不禁心中一突。

    她深深地垂下了目光，說道：“喏。”

    次日，雲安大婚。

    越音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喜慶紅袍，繞著整個京城走了一圈。百姓們有看熱鬧的，跟在他的後麵，一個勁兒地笑著喊：“駙馬爺，駙馬爺，駙馬爺……”

    越音笑著往回看了一下，跟那群小家夥們笑著揮了揮手。這句“駙馬爺”簡直叫的他心中熨帖不已，於是連忙吩咐周圍跟著的內侍們快給那些小孩子們散糖吃。小孩子們拿了糖，頓時笑得更開心了，一個勁兒地喊：“駙馬爺哥哥好人，駙馬爺哥哥好人！”

    越音看著他們，頓時笑得更開心了。

    一路到了宮門。

    因著大喜，所以jìn gōng中也沒了那麽多規矩，直接讓他騎馬通過去了。越音一路慢行到雲安所在的宮殿門口，按照禮部的要求，往那殿門上連射了三支箭。殿門終於大開。

    宮娥們潮水一樣湧了出來，笑吟吟地道：“駙馬爺可算來了，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可總算把您盼了過來。”

    她們拿著雲安選的題，一個個地問他：

    “雲安公主最喜歡的書是什麽？”

    “公主最愛的字畫是誰的？”

    “她有什麽嗜好，又有什麽討厭的？”

    ……

    一字一句，全是詢問雲安的喜好。

    越音和雲安到底相處了那麽久，想都不想就答了出來。其實這也就是個樂子，不會有太難的題，但是看著他這樣將公主的事情都記在心中，大家心裏也不免為公主感到開心。

    當先的宮娥抿嘴笑道：“既是如此，殿下快請進吧。”

    稱呼已變，是將雲安從招駙馬的公主，變作了他的妻子。

    顯然已經是認同了他。

    越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雲安端坐在榻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聽見他進來，往他的方向看了一下。

    而後緊跟著，笑著喚了他一聲。

    “越音。”

    越音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麵前。

    “雲安”

    他的麵上有怎麽也止不住的笑意，從一旁的櫃子上拿過她今日應著的紅鞋子，單膝跪了下來，將鞋子慢慢地套上了她的腳。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從低處望向她的，輕聲喚她：

    “雲安”

    一遍又一遍的。

    雲安笑著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笑著罵道：“好了，你起來了，這樣一直跪著，成什麽樣子？男兒膝下有黃金，就是這麽來讓你糟蹋的？”

    越音傻笑著站了起來。

    他卻不肯立即帶著雲安出去，而是站到雲安的對麵，微微彎了彎膝蓋，力求和她能夠平視。

    然後珍而重之地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來一個盒子，在雲安麵前打了開來。

    “雲安，我以河神和佛祖的名義發誓，今生今世，我絕不負你。”

    雲安看向了他。

    深深的望進去，深深的望進去，直到望進他的眼眸深處。

    然後，她慢慢地笑了起來，“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他們從雲安的宮殿裏出來，越音一路抱著她上了馬，然後牽著馬，慢慢走到了曲飛泠的宮殿。

    宮中今日前來的，隻有曲飛泠親近的大臣。她站在位置上看著雲安和越音一步步地走過來，很容易就看到他們麵上欣然的笑意，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了目光。

    沒有人是先天的冷血心腸，隻是她在皇帝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了，有時候已經忘記了作為一個女子，作為一個母親，應該有的樣子。

    看著雲安這樣嫁出去，就算是鐵石心腸如她，也不免會有一點悵然若失。

    她很快就看到雲安並著越音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們雙雙跪了下來，從一旁的宮娥手中接過茶盞，同曲飛泠行禮之後，將手中的茶盞遞給了她。

    “母君，請用茶。”

    曲飛泠在瞬息之間，就已將先前的那些思緒全部收了回來，她依次喝下兩人敬上來的茶，然後輕輕撫了撫雲安的頭發。

    她說：

    “雲安，你今日便嫁人了，從此之後，便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去了夜華之後，你要盡好一個為人子女的責任，要做好越音的賢內助。平素也常常同母君回些信來，讓母君知道你在那裏過得好不好，知道麽？”

    這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在同她講話。

    大概是離別總苦，就算雲安一向覺得，在錦繡過得也不是那麽快樂，這會兒心裏卻也不免泛起一些離愁來。她的眼裏有些濕潤，連聲音都哽咽了。

    她說，“是，母君。”

    曲飛泠點了點頭，然後，拉起雲安的手，將她的手放到了越音的手裏。

    她說：

    “越音，朕今日將雲安托付給你，便希望你謹遵你的諾言，不要負她。我錦繡王朝的公主，從來不會受半點委屈，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越音伏下了身，緩緩地道：

    “是，母君。”

    他以半子的身份許下承諾，將自己的身份真正放到了雲安丈夫的位置上。

    這樣稱呼的改變讓曲飛泠亦是明了，於是她抬了抬手，周圍的宮娥立馬過來，將他們扶了起來。

    小黃門見此，立刻拖長了聲音，高聲喚道：

    “禮畢！成親！”

    聲音遠遠地傳了開去。

    曲如月回頭看了一眼曲飛泠的神色，目光移開的時候，撞進了越音的目光裏。

    於是她笑了一下。

    今生今世，得此良人，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