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給你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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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曲飛泠幼年的時候,她就認識了上官家的眾人。

    彼時她隻是一介皇女,身份不同皇子尊貴,周圍的人雖不因她是個公主就頗多怠慢,但有時候,未必會注意隻一個公主身份的她。

    隻有上官品廉,每次看到她,都會笑嗬嗬地同她打招呼。

    上官品廉當時擔任諸位皇子皇女的先生,在一群皇子皇女中一直很受敬重。曲飛泠非常喜歡他,在他課上的發言都要積極些。上官品廉也非常喜歡這樣一個好學向上的皇女,平素對她也是頗多拂照,不會因為她是皇女,她的諸位皇兄是皇子,就有所偏頗。

    當時錦繡的皇帝給上官品廉說的意思是,皇子要精通政事,皇女便隨便教教就好了,不用太費心力。隻是上官品廉卻覺得男女本無差別,全因這樣外界的評判而產生差距,所以在麵對好學的皇女曲飛泠的時候,他不會因政事不與外人道就將這些情況隱瞞下來,而是實打實地將朝中府中諸事詳細地掰開了,告訴曲飛泠,並要她一一理解。

    基於上官品廉當時這樣的教學,曲飛泠的成長比任何一位皇女都快,甚至比很多皇子都要先行一步。

    而這樣的根基,也早就了曲飛泠後來掌權之後對政事的從容應對。外人初不信她能掌權,後麵將她稱為政治上的天才,卻不知道她原就在上官品廉的政治教育中浸淫長大,拋開男女身份之別,實則她的能力,並不輸於當時的太子。

    曲飛泠再度翻開了那疊證據。

    先前她隻是粗粗看過,這一次,卻用了心。

    她在其中看到了寒銘和北狄來往的信件,一封一封,上麵印著寒銘的私印,和北狄屠支王的私印。

    裏麵寫著:

    “屠支王敬啟:

    “錦繡五萬騎兵出征,由祁連王安東帶領,從祁連山沿脈而進,輾轉河西走廊諸地,欲自後方包圍北狄漠南王軍隊。

    “祁連王安東,雖為錦繡武將,實為北狄故人,血中尚有北狄義氣,野外突襲能力極強,擅長以戰養戰。錦繡天佑五年,出祁連而以不足前人之隊斬北狄三千餘人的,正是此人。銘聞北狄患之其人,故特此告之,願北狄慎之慎之。

    “友銘敬上。”

    以及北狄屠支王的回信:

    “銘親啟:

    “得問兄弟信件,兄高興不已。天佑五年之敗,是北狄之恥。北狄斷不會放此仇敵在北狄後方突擊,兄弟放心,北狄必手刃此人,不讓他成為北狄大患。

    “屠支王上。”

    後者文墨還不算通暢,擺明了是北狄的風格。

    曲飛泠一封一封的看過去。信件是按時間來擺放的,曲飛泠一封一封地讀下來,恍惚間,又看到了天佑年間的那場大敗,重新浮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最初是北狄叫陣。彼時曲飛泠剛上位沒多久,朝野上下都還沒有完全信服她。雖然上官品廉一直在她後麵力挺,但百姓中仍有許多不能理解的,認為她是“牝雞司晨”,所以各地起義雲起。曲飛泠憑借這個機會,提拔了很多年紀輕,但才能極高的將領,並借此機會剪除朝中不願聽她指揮的人。很快,朝野風氣就是一清,國內也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

    這個時候,卻傳來了北狄要跟錦繡開戰的消息。

    原來北狄聽聞了錦繡國內的亂象,很想趁此分一杯羹。何況錦繡才平定了國內的諸多起義,力氣肯定還沒有恢複過來,自己這個時候跟錦繡開戰,想必好處多多。於是揮師南下,直接就殺到了北狄的邊境。

    曲飛泠當時氣急,又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立馬派出自己的精兵良將,前去與北狄交戰。

    先是大將軍衛惑帶了七萬精兵直接北進,被打退,七萬兵馬剩餘不足一萬而後從朔方出兵五萬,深入北狄腹地,要切斷北狄前後聯係,兵貴神速,卻也被阻攔,五萬人馬所剩隻有三千而後曲明玉就派出來祁連王安東,從河西走廊往北行進,繞一個大圈子,從後方包圍北狄精兵,同時在一個月之後,從錦繡與北狄交界的北麵出發,雙重包圍,讓北狄成為甕中之鱉。但是也失敗了。

    北狄每一次都快他們一步,終於讓曲飛泠發覺了不對勁,於是叫人發力去查,卻查到了上官品廉的身上。

    曲飛泠翻到了後麵。

    後麵的文書裏,寒銘卻已經失去了冷靜,正在請求屠支王的暫時不要與他聯係。

    “屠支王敬啟:

    “錦繡開始徹查對北狄作戰屢敗之事,銘暫不可遞信,還望屠支王慎之。

    “銘上。”

    而隨著時間的推進,隨著調查的深入,寒銘坐不住了。

    “屠支王敬啟:

    “朝中如今徹查之聲呼高,銘恐有不保之勢。還盼屠支王能相助一二,將你我之信,印章之後移嫁上官品廉,保你我二人平安。切盼,切盼。

    “銘上。”

    於是,後麵屠支王當真這樣做了。

    後麵便是曲飛泠當時看到的,上官品廉被告通敵的一切證據。

    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一次又一次的文書。

    好像時光回到了從前,她再度看到這些信件,心中的怒不可遏已然消失不見,剩下的,隻是風吹過沙漠的荒涼。

    那一摞的證據,也終於翻到了最後。

    最後,是屠支王和寒昧的一次往返信件。

    “銘親啟:

    “聽聞錦繡朝中上官家盡皆被斬,想來事件進展順利,恭喜兄弟,終於能鏟除強敵,高枕無憂。

    “屠支王上。”

    “屠支王敬啟:

    “上官家已除,銘心中大患也已安定。兄長得所好也,還望之後佯裝不敵之像,慢回草原養老。銘與兄長所約之事,也完之十之**,若仍複有相助之事,還望兄長飛鴿傳書與銘,銘自當竭力矣。

    “盼兄安好。

    “銘敬上。”

    其得意的嘴臉,竟像是快要透過紙張,直接展示到人的麵前來一樣。

    後麵再無證據。曲飛泠的手指卻壓在這一頁上,遲遲,都沒有動作。

    許久,她才歎了一口氣。

    她曾經有多敬重上官品廉,在爆出他通敵叛國一事之後,她心中就有多怒不可遏。

    因為上官品廉從前對她的態度,所以她一直以為上官品廉應該是支撐她稱帝的。看啊,就算當時她的境地已然四麵楚歌,但實則上官品廉也從未放棄過要幫助她,扶持她,幫助她穩定了帝位。

    因為這一點,再加上上官品廉幼年的教導之恩,所以她對上官品廉也一直有引為知己之意,深懷感恩之情。而出了上官品廉暗中通敵一事之後,曲飛泠不由得會想到,其實上官品廉所給的信任和支持全是假的,其實他根本不曾信過自己,暗中也一直希望自己倒台。

    這樣的想法,讓她把上官品廉魔化成了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並感受到了嚴重的背叛,所以她當時大發雷霆,要了上官家通府的性命,不是沒有這樣的原因在。

    而現在,上官繡卻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寒銘在暗中操控的?

    這讓曲飛泠從前的堅信全都轟然倒塌,從前的怨恨,全都使錯了方向。

    曲飛泠抿了抿唇。

    過了很久,她的手才動了動,將那一摞厚厚的證據,合上了。

    她看向上官繡,良久之後,方才說道:“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上官繡的眼淚沒有忍住,直接墜了下來。

    她用廣袖輕輕地拭了拭淚,說道:“有陛下的這一句話,繡就算受再多的苦,也都是值得了。”

    曲飛泠的態度軟化,意味著上官一家的冤案不是再也不能沉冤昭雪,上官繡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止不住地落下了淚來。

    曲飛泠的目光從麵前的證據上麵掃過,許久之後,她方才說道:“你的這些證據,朕都看到了。但到底朕不能偏聽偏信,不能因為你重新拿出來的這些證據,就治寒銘的罪。朕需要徹查此事,若真是如你這些證據所表明的,朕會還上官家,一個公道。”

    最後四個字好像從心裏吐出來,輕的嚇人,也含糊得嚇人,卻讓上官繡的淚水落得更加厲害了。

    她叩首道:“陛下所言極是,繡之願也,也不過是得當年上官家的案件,一個能夠得以徹查的機會。繡相信父親與兄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所以不懼陛下徹查,也惟願陛下徹查。”

    曲飛泠看了看她,看見她額頭上因先前多次叩首而形成的紅色,伸出手來,將她扶了起來,“既是如此,朕給你這個機會。”

    她看向上官繡,“隻是你要知道,你是上官家的遺脈,實則在這樁案子中的立場本身就有偏向,為了避嫌,你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便先隨朕入宮暫住罷。何如?”

    上官繡聞言躬身拜倒。

    她再度用廣袖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淚水,壓住了自己過於哽咽的聲音,而後向曲飛泠拜了三拜,最後方才說道:

    “一切,但憑陛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