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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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上官家通敵叛國案件的再調查的開展,讓上官繡這個跟上官家直接有關係的人也不再方便住在皇宮了。基於這樣的考慮,曲飛泠給寒霜賜了一棟宅子,而後讓她將上官繡帶回家去。

    寒霜和上官繡久別重逢,寒霜高興得不知所措。她知道宮中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情緒還有所克製,等到出了宮門,心中的歡喜就沸騰起來,抓著上官繡的手,一路都不肯放。

    上官繡回握住她的手,抿唇笑了起來。

    她在民間,就聽到了寒霜的傳言,特別是南州城的事情之後,和科場舞弊的謠言傳開之後,寒霜的名氣像風一樣擴散開來,所有的關於寒霜好的、不好的傳言,全都傳入了上官繡的耳朵裏。她聽見好的傳言的時候會想,這就是我的女兒啊。聽到不好的傳言會想,自己的孩子受著這樣的汙蔑,不知心裏會不會難受?

    但不論怎樣的想法,她心中其實也已經將她看做一個chéng rén了。卻也忘了,自己的女兒,如今才將將十六歲,正是大好年華的時候,其實也還才是一個孩子。

    也隻有當她握住自己的手的時候,她才會體會到她的不安與激動。上官繡握住寒霜的手,握得緊緊地,問道:“霜兒,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告訴母親吧。”

    寒霜緊抓的她的手,目光也在她的麵上不停地看來看去,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

    她想起來她從前看過的上官繡的畫像。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可悲的人,從小就沒有母親的照拂,連父親也不願見自己。她上輩子一直都信了曲明玉的鬼話,一直覺得是自己命硬,克死了母親,所以對所有人都抱有一種愧疚之情,曲明玉尤甚。但一直到死了,她才覺得,自己活這麽憋屈,到底是為什麽呢?曲明玉明明是在暗中排擠自己,自己對她愧疚什麽?要愧疚,也應該是自己的生母上官繡才對啊。

    然而那個時候,她見不到上官繡,隻能看著她的畫像睹物思人,問畫像一個她永遠都不會回答的問題。

    “母親,你怨我麽?”

    她這樣想著,竟然就這樣怔怔地問了出來,

    上官繡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道:“傻姑娘,你是我十月懷胎方才生下來的孩子啊,我又怎麽會怨你呢?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雖我未曾為你親手織過衣裳,但感情卻是一樣的……”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寒霜向前了一些,猛然撲進了她的懷裏,喚了一聲,“母親”

    上官繡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笑著輕輕拍了拍她,“傻孩子”

    她一麵笑著,一邊心情卻有些複雜。

    曲明玉編造了寒霜克母的傳言,她零零碎碎地,也聽了一些,但她從小就生長在父孝子順的上官家,對這樣惡毒的揣測自然是不屑一顧的。就算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這樣的傳言大抵會對自己的女兒產生影響,但終究這樣的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她沒有經曆過這樣流言蜚語的中傷,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然而,當寒霜撲進她的懷裏,近乎哭泣地喚了她一聲母親之後,她所有的痛感才似乎盡皆回歸。她攬住寒霜,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隻是力道越發用力了些,將她攬進了懷裏。

    寒霜和上官繡在當天低調地搬進了曲飛泠禦賜的宅子中。但在京城之中,哪有不透風的牆?當天她們搬過去,她們搬進去的前因後果,就通通到了京城諸位貴人的家裏。

    當然,也傳到了京郊的道觀之中。

    書冊掉到了地方,卻沒人將它撿起來。安靜的環境下,隻聽見一個男子有些顫抖地問了一聲,“你說什麽?阿繡她……沒有死?”

    前來回稟的小廝頓了一下,而後斬釘截鐵地道:“正是,屬下去看過了,正是夫人。”

    寒昧一下子沒忍住,往前走了一步,整個聲音都在顫,“你確定?你確定……那是她?”

    那小廝被他抓著手,掙不開,也沒敢掙,隻是垂手恭順地說道:“公子,那的確是夫人,屬下已經確定過了。先前夫人被陛下帶進了宮中,在協助調查上官家當年通敵叛國一案的真相,屬下便趁著那個時候好好查看了一次,的確是夫人無疑。”

    寒昧整個人都有些激動,他抓著那小廝的手急切問道“那她現在呢?現在在哪裏?”

    小廝垂手說道:“夫人今日和大姑娘,剛到陛下賜下來的宅子裏……”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寒昧已經放開了他的手跑了出去。他太久沒有運動了,隻是在蒲團上麵團坐,起身的時候甚至身子往下麵墜了一下,險些墜下去。但他很快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直接向外麵跑了出去,神情是激動並且興奮的。

    小廝在口中含了一半的,“主宅那邊……”

    一個字都沒有被寒昧聽進去,他很快就跑得沒了影,隻留下那小廝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徒勞無功地說完了後續要說的話。

    “主宅那邊,郡主和二姑娘受了不少此次流言的影響,情緒已經快崩潰了……”

    然而他的話根本不能被寒昧聽見。他聽不見,也想不見曲明玉和寒淩,滿心滿眼地隻是想著,他的阿繡,終於回來了。

    他等了這麽久啊,自己都快要等不下去了,都快要想要和阿繡一同赴死了,阿繡她,終於回來了。

    他太開心了,完全忘了詢問寒家的狀況,實際上,他腦子裏已經全部被上官繡占滿了,完全想不起來還有寒家的事情。

    他一路跑一路問,一路跑一路問,最後,終於氣喘籲籲地站在了曲飛泠賜給上官繡的那間宅子的麵前。

    他抬起頭,看著那高高懸掛著的匾額,眼中一熱,竟驀然落下了淚來。

    他輕輕地扣了扣門,裏麵安靜極了,連敲門的聲音都像是空穀回響,能夠傳出好遠。

    過了好一會兒,門裏才傳來一陣拉力。他連忙抬頭看去,卻見一位妙齡少女站在了他的麵前。少女的模樣和上官繡像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似的,相貌卻比上官繡年輕了不少。

    他定睛看了好一會兒,有些遲疑地喚道:“霜兒……?”

    不怪他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從寒霜生下來,他就陷入了對上官繡的深深懷念裏,完全不想看到寒霜這個女兒。可以說,因為寒霜的出生,而導致了上官繡的死亡,他心中是有怨恨的,曲明玉傳出來的傳言,但凡寒昧有一點照顧寒霜心情的心意,也不會任由傳言給寒霜造成滅頂之災。曲明玉要將寒霜送走,背後沒有寒昧的暗許,曲明玉也不可能就直接這樣做。

    雖然他一直自詡他對寒霜也還算仁至義盡,畢竟他每月都會定時叫人給曦城的寒家支脈送去寒霜生活學習開銷的銀子,但真要論起來,他對這個女兒委實還是忽略得有點多了。尤其是,這還是他和上官繡的女兒。

    寒昧立在門口,抿了抿唇。要是從前,他不在意寒霜什麽的,也就罷了,反正他自己不在乎,別人也不能硬逼著他在乎。但是現在不一樣,上官繡回來了。就算是做表麵的功夫,他對寒霜也要做到作為一個父親的職責。

    於是他勉強地扯出一絲笑容來,笑了一下,喚了一聲,“霜兒。”

    寒昧多年的道觀生涯,已經讓他微笑的能力退化了不少。他笑起來的時候,早沒了往昔京城貴公子的氣度,反而像是僵硬的冰麵上一定要勾扯出微笑的輪廓來,看起來毫無美感,甚至有些滲人。

    至少寒霜胳膊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沒好意思直接撫平那些細碎的疙瘩,隻是向後退了一步,隱晦地用袖子拂過肩膀,而後喚了一聲,“父親。”

    寒昧點了點頭。

    既然寒霜還願意叫他這麽一聲父親,那事情就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和顏悅色地道:“霜兒,你的母親可在其中?”

    寒霜看了肯他。

    在寒霜上一輩子的設想中,曾經無數次的想過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到底是什麽樣?她自我設想中的父親,溫潤儒雅,行為處事自帶一種翩翩風度她自我設想中的母親,宜室宜家,有著不亞於君子的如切如磋,笑起來的時候大抵是非常美麗的。

    母親的模樣和她的設想並無差距,然而寒昧?

    寒霜從上到下,隱晦地看了一眼寒昧的模樣。因為常年在道觀中居住,又不出門,寒昧的麵色頗有些慘白,連身形也瘦削得過分。至少從寒霜看來,他的身架子骨,甚至都撐不起他的這身衣服,很有些骨瘦嶙峋的味道。

    麵部輪廓也瘦削得過分,沒有君子的溫潤,反而多了幾分市儈的模樣。

    這樣的以貌取人很是不好,寒霜自己心中暗自對自己這樣的想法表示了不讚同,而後向後推開一步,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隻是卻再沒叫一聲“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