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江湖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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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昧在外麵立了良久,一心以為上官繡還在鬧小性子,一直等著上官繡能再度把門打開。
卻不想,他等了這麽久,等到的,卻是上官繡的這句話。
左右無人看見,他卻忍不住扯出來了一個笑容,似乎這樣就能寬慰住上官繡,就像從前一樣。
“阿繡,都是我不好,我錯了,你開門,讓我見你一眼,好不好?隻要一眼就好。我隻是……想知道你還安好……好不好?”
他的聲音還是像從前一樣,這樣低下來,又帶著些快要哭出來的腔調,讓人聽著,隻覺得自己整個心都快要碎了。
上官繡連忙背過身去,用雙手壓住了眼睛,似乎這樣,就能讓眼淚掉的不那麽厲害。
和寒昧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最美好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有寵愛自己的兄長,連夫家,也是相當寵她。所有的不好的事,需要她太過費心的事,全被關愛寵溺她的人擋在了外麵,所以她的世界裏,永遠風平浪靜,最多不過二三閑愁罷了。
她曾經以為這就是自己一輩子的生活了。
和很多有野心的姑娘不一樣,因為上官家從來的教育,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從曲飛泠之後,錦繡湧現了大批有政治抱負的人,因為這些人在政壇上的活躍,原來賢妻良母的女子全都成了她們鄙夷的對象,認為她們是沒有抱負,隻滿足於現在的生活的人。上官繡能為官,亦能為賢妻,她對這兩種價值觀不做任何評論,認為這都不過是自己的選擇,隻要自己無愧於心就好。尤其是在她有了寒昧,又在不久之後就得知了自己懷孕的消息之後,這種滿足感,也一樣讓她覺得分外快樂。
所以,就算她身邊有些故友認為她因為嫁人就退出政壇非常不值,但她依然義無反顧地退出了guān chǎng,回到家安心做一位寒昧想要的夫人。她認為這樣悠閑的日子也沒有什麽不好。她可以有自己的親近和睦的一家子,可以伴著自己的孩子長大,雖然中間定然會有些不美妙的事會發生,但於她而言,這些細碎的快樂,一樣是一種快樂。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對你的快樂和幸福懷抱祝福,這世間總有一些人的用心太險惡,從前她不願意去想,直到現實給了她致命一擊。
從前的事,現在想起來太沉重了,她不想去想,同樣,也不想看見早就背叛了她的寒昧。
她在屋內立住不動,又說了一句:“你走罷”。
她為了控製自己的情緒,聲音特意放得冷漠無情,站在外麵的寒昧,又如何聽不出來這種語氣?
他抿了抿唇,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挫敗。
他這麽多年,一直都不肯相信阿繡已經死了,一直抱著她能夠回來的心情在等著她。尤其是他知道上官繡的墓穴被動過之後,他就更覺得上官繡定然還活著。甚至包括進入道觀,日日為她祈福,也是希望三清聽見他的祈禱,讓阿繡早日平安歸來。
這麽多年,除了家中一定要他娶的曲明玉,他沒有再碰過別的女人。一心一意隻等著上官繡回來。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忠貞,至少上官繡回來的時候應該先告訴他一聲,卻不想現在的上官繡連見都不願意見到他。
“阿繡”
他又喚了一聲。
上官繡卻不肯再說話了。
他正是心中難過的時候,一抬頭,卻看到外麵的垂花門外,柳安正走進來。看見他在此,麵上亦是一愣。
於是頓住了腳步。
在柳安麵前,寒昧並不想表現得不得體,他麵上的那些神色都斂去了,遙遙地對著他點了點頭。
“柳安,好久不見了。”
柳安點了點頭,見他在門口,也不好過來了,於是便叫了寒霜,同他一道去書房,說道:
“你們走後,倒是有人爆出了一個新消息來,我便想著便順道來告訴你們。”
其實丞相府和這裏哪裏順路?不過是柳安想過來再見見上官繡罷了。寒霜當日見了他們的情誼,心中有些揣測,卻也沒有說破,隻是點了點頭,“丞相大人這邊請。”
他們正要離開,卻冷不防寒昧叫了一聲:“柳安!”
柳安頓住了腳步。
卻見寒昧小跑著追上來,看了一眼寒霜,寒霜知事地從垂花門外出去了。
寒昧問他:“柳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阿繡還沒有死的消息?”
柳安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寒昧這是誤會了。於是說道:“並不曾,我也不過是阿繡出現之後方才知道她還活著的事。”
寒昧卻不信,“若是她連你也不曾告訴,那她就是獨自一人在外奔波,怎麽可能抗的下來?”
他道:“柳安,我今日並無問責你的意思。隻是想問問你,阿繡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為何她不願回來,為何要讓所有人都當她已經死了?”
這樣的問題,柳安如何回答得出。他隻能不厭其煩地解釋,“非是我要向你隱瞞,隻是我著實不知道。阿繡這麽多年都是在外度過,連寒霜都是在阿繡自己現身之後才知道阿繡尚且還在人世,我知道得甚至還要比寒霜還要晚些,也不過早幾日罷了。你問我,我並不知,你不如親自去問阿繡。”
柳安原隻是想讓他止住這個話題,但寒昧卻因沒見到上官繡覺得柳安這是在膈應自己。麵色也不大好了,說道:“便是我去問阿繡,阿繡也未必肯讓我擔心,所以我這才不去問她,隻是想找你問個明白。”
他道:“你也犯不著一應說你不知道。阿繡的性子我還不明白麽?她本來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放到外麵的世界去,自然格格不入,隻怕活不下來。她既不願見我,想來必是受了你的幫助才是。”
他說到這裏有些難過。自己的阿繡在外麵過苦日子,自己卻不能伸個手去幫忙。最後竟還要問及自己當年的情敵才能得知阿繡的情況,實在不怎麽能令人高興得起來。
柳安找寒霜打聽過上官繡,自然知道她在南州的繡媽媽的身份,當時他就覺得,阿繡在外麵定是受了很多苦,整顆心都像是過了一邊開水,初聞的時候不覺得,等發現了才發現是遍體鱗傷。
寒昧什麽都不知道,隻一味地讓自己說明。自己怎麽可能說?
柳安也來了脾氣,道:“你一味地強調是我在幫助阿繡是什麽意思?懷疑我和阿繡在這些年來有了首尾不成?不見得所有的人都像你和曲明玉,在阿繡懷孕的時候做出放浪形骸的事情。寒昧,就算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件事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寒昧被他戳到痛處,整張臉都變得通紅。和曲明玉的那件事是他和阿繡關係裏永遠繞不過去的坎兒,永遠是一個汙點。他被怒氣衝昏了頭腦,大聲喝道:“柳安!”
聲音很大,連站在垂花門外的寒霜都聽見了這個聲音。
然而那是長輩,她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往後又退了退,保證他們的私事自己不去多聽。
柳安卻難以維持住平常心,想到阿繡在外麵那麽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他心裏就難受。尤其是寒昧嬌妻常伴,就算後來去了道觀時常通讀三清典故,但是過的也是衣食無憂的日子,哪裏會像阿繡一樣朝不保夕。他冷笑道:“寒昧,從前阿繡要嫁你也就罷了。你給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現在你再回去看,自己想想,難道你還能問心無愧麽?”
寒昧心裏並不好受,尤其是聽了柳安的這話,心中更是一刺。
“柳安,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對阿繡的情誼?你別忘了,阿繡名義上還是我的妻子,就算我倆有什麽事,那也與你無關!”
柳安正要反駁,卻冷不防屋子裏傳來了一聲嗬斥:
“夠了!”
二人盡皆轉過頭去。
房門紋絲不動,但聲音卻從閉緊的房門裏傳了出來。
“寒昧,柳安,你們自己看看,你們如今這樣,成了什麽樣子!”
“那麽多年的君子修養,學來都喂了狗了麽!兩個都是朝中重臣,現在像兩個年輕人一樣吵得臉紅脖子粗,怎麽,很長臉麽!”
兩人都低垂下了腦袋。
寒昧軟軟地喚了她一聲,“阿繡,你開門,見我一麵,好不好?你都與柳安見過了,卻不願見我麽?我們那麽久的情誼,最後,你卻連見我一麵,都不肯麽?”
上官繡止住了話頭。
寒昧目光灼灼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過了很久,才聽見裏麵傳來的一聲歎息。
“寒昧,你走罷。”
“從你選擇和曲明玉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已經不可能了。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但也未必見得被人辜負還能安之若素。”
她歎了一口氣,說道:
“寒昧,你走罷。”
寒昧在刹那間麵無血色。
過了很久,他才問道:“那麽阿繡,從此之後,你要和我江湖不見了麽?”
上官繡沉默了良久。最後,方才吐了四個字:
“江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