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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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懷淵是最開始就支持曲維晟登基稱帝的人。

    二人相識於野心初顯之時,關係非比尋常。賀三思作為後來才投入曲維晟門下的人,現在來說顧懷淵的閑話,顯然給了曲維晟非常不好的觀感。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點冷,問道:“哦?此話何解?”

    賀三思聽出了他語中的不虞,但他卻不急不緩,隻是先拋出了一個看似毫無不相關的問題。

    “王爺以為,若是顧懷淵同寒霜成親,關係會如何?”

    曲維晟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賀三思先前的那個問題都沒有給出明確回複,現在這是在轉移話題?

    賀三思笑了一下,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道:“顧懷淵同寒霜伉儷情深,若是成親,想必關係是極好的,這點完全不用懷疑。”

    他輕笑了一聲,“但是,王爺就沒感覺到麽?寒霜想要輔佐的,是榮安,顧懷淵想要輔佐的,卻是王爺。二人觀念不一,不知那時候究竟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麽?”

    曲維晟麵沉如水,沒有說話。

    賀三思提到的這一點,的確是一個問題。因著顧懷淵和上官家的緣故,曲維晟聽到寒霜的事情也會往腦子裏麵繞一圈,因為如此,他雖對寒霜所知不深比如他就不知道寒霜支持的是榮安,但到底心中對她有那麽幾分印象,知道她不是個酒囊飯袋。

    顧懷淵對寒霜的喜歡他都知道,顧懷淵有時候拿不定主意,還會來跟他說說心中的不明白,所以曲維晟理所當然知道顧懷淵對寒霜的感情有多深。

    但問題就是,若是寒霜是站在榮安那邊的,那顧懷淵又會怎麽選擇?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沒有說話。

    賀三思見他已經陷入沉思,也不再說話了,在旁邊躬了躬身,而後慢慢地退了出去。

    曲維晟在原地坐了半晌,心中也沒有想出來一個主意。於是他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春風在原地蹲了很久,直到沒有人再回來了,她方才扶著草木站了起來。

    她在原地偷聽,一動也不敢動,唯恐被那兩人發現。長時間的保持同一姿態,她整條腿都失去了知覺。她慢慢地站起來,吞了口唾沫,覺得自己今日知道的這些事情,有些大。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這個院子,隱藏住了麵上的神色,一路佯裝無礙地回到了寒霜的身邊。

    她之後就沒有再離開過寒霜的身邊,一直近旁服侍,把先前聽到的那些話全部爛在了肚子裏。

    她在之後一直服侍寒霜,倒是沒露出什麽紕漏來,直到寒霜回了府,她才將這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寒霜垂眸,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她才吩咐春風:“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去。”

    春風知道厲害,退後了兩步,躬身說道:“喏。”

    從春風的轉述中,寒霜發現了顧懷淵同自己政治取向不同的事。

    曲維晟。

    她在心裏念了兩遍曲維晟的名字。

    她在上一世因為輔佐榮安,和曲維晟狹路相逢的時間非常多。那是一個讓她敬佩的對手,行事也較為端方,不像賀三思一樣隻憑借陰謀詭計為道。而從為君這一點上來說,曲維晟也絕不亞於榮安。

    但是,她拚了一輩子想要榮安稱帝啊,怎麽可能會因為顧懷淵支持曲維晟就放棄呢?

    人就是這樣,已經做了一半的事,絕舍不得中途放棄。尤其是她曾投入了那麽多,實在是做不到輕易就抽身而退。

    她心中捏著這件事,卻不得不把這件事納入到她和顧懷淵未來的規劃裏。即使她現在並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這個衝突。

    這件事被寒霜先放了放。

    如上次在宴會上完顏昭所說的,上官家的案子被牽扯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寒銘的罪名也越發板上釘釘,誰都沒辦法再讓他脫罪了。

    於是在這個時候,越來越恐慌寒銘身上的火燒到家族中來的寒家人,紛紛找上了上官繡,請求她手下留情,將這樁案子的申訴撤回去。

    上官繡收到了他們的帖子,隻是冷冷一笑。

    寒霜在一旁同樣看得火起。

    這事兒事關上官家多年清正的名聲,事關曾在這樁案子裏失去性命的上官品廉和上官謙。寒家人哪兒來的勇氣,讓上官繡把這樁案子給撤回去完全不查?

    她將手中的帖子放到火上,看著火舌卷起來,慢慢將那帖子燒成了灰燼。

    她聽見上官繡吩咐春風,“日後寒家若還有這樣的帖子送過來,統統燒掉,一個都不見。”

    春風躬身應了。

    寒霜的目光從那一摞的帖子上掃了過去,沒有看到寒昧的名字,不知為什麽,自己竟覺得鬆了一口氣。

    要是寒昧也牽扯進來,她覺得,自己和母親,才是真的對這個人寒了心。

    她卻不知道,現在的寒昧的日子,卻也不好過。

    他從道觀中出來,重新趟入京城的渾水,同時回來的,還有他寒家家主的身份。

    寒家老爺子在他的對麵坐著,看著他問道:“寒昧,你是我的孩子,也是寒家的子孫,現在,你看著寒家即將蒙難,你卻忍心什麽都不做麽?”

    他看著寒昧,“上官繡終究是你的妻子,隻要你出麵,上官繡難道還會緊抓著這件事不放麽?”

    寒昧在心中苦笑。若是上官繡當真還顧念從前的情誼,也不至於把他拒之門外。何況

    他抿了抿唇,說道:“父親,正因為我是寒家的子孫,所以我才想問一問,當年上官家的事,寒家是不是也在其中動了手腳?動手的,不止寒銘,是麽?”

    韓老爺子一掌拍在了桌上,怒道:“荒謬!是誰告訴你的這些!我不過是念著寒銘是寒家的子孫,何況寒銘若是死了,難道寒家的名聲還能一塵不染不成?”

    寒昧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他了。

    他抿了抿唇,說道:“父親,寒銘的事已經傳開了,大理寺的審查也已經逐漸進入了後半部分,寒銘的身上,斷無脫罪的可能。”

    他閉了閉眼,說道:“這種時候,寒家就算插手進去,又有什麽好處呢?”

    韓老爺子眸中陰晴不定,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何嚐不知道寒昧說的才是正理。但是他卻不能放棄寒銘。

    他剛才沒說實話,寒昧猜得也是對的,這件事,確實不是寒銘一個人能做出來的,寒家插手了這件事,隻是念著寒昧和上官繡的夫妻關係,所以一句話都沒透露給寒昧罷了。

    他先前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寒昧,但是寒昧從道觀裏回來之後,他總有一種寒昧已經不是他的兒子的感覺。寒昧整顆心全都掛在了上官繡的身上,實在是很難讓寒滸相信寒昧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不會去告訴曲飛泠。

    那到時候,對於寒家來說,才是滅頂之災。

    過了許久,寒滸方才說道:“從前種種,都已經成了定局。但寒銘我們卻不可不救。”

    他頓了一下,說道:“我兒,為父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肯去找上官繡麽?”

    寒昧靜靜地看著他,過了許久,終於輕輕地搖了搖頭。

    寒滸的左手握成了拳,他的麵色沉了下來,過了半晌,才冷聲說道:“出去。”

    寒昧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上官繡不肯出手,寒昧也不肯相幫的消息傳到了寒家的眾人耳朵裏,眾人頓時方寸大亂,自覺寒家恐怕不久之後就要變天了。他們紛紛找shàng mén去,想讓上官繡出手相幫,但聽了上官繡吩咐的春風等仆人們,又如何會讓他們入府,自然一個都沒能見到上官繡。

    寒家眾人惶惶不可終日,連帶著寒家的院子裏也隨時都是一片快要毀滅的氣息。

    寒淩每日回府便見到寒家諸人的這幅神情,心中說不出來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短短月餘功夫,她卻好像知了人情冷暖。從前在朝中,眾人說話做事都非常照顧她,連帶著不少宮人也常說些漂亮話。但一朝寒家陷入這樣的境地,周圍的人雖沒有顯露出醜陋的麵孔來,但說話做事,也不比從前走心。

    甚至還有些時候會刻意刁難她。

    這些變化,都讓她有些說不出來的難過。

    但她通通將這些事埋在了心裏,一句話都沒有同她的母親吐露過。

    父親回京,卻從來不肯回來見母親,母親怕是已經極傷心了,她若是現在還將這些俺咋事告訴母親,母親恐怕會更難過。

    她舍不得母親難過。

    她站在曲明玉的院子前,使勁兒地揉了揉臉,把麵上的那些苦色都驅走了,最後勉力露出了個笑臉來。

    她慢慢地走進了母親的院子。

    這才發現院子裏一個丫鬟都沒有。

    甚至連門也都閉住了,隻傳來裏麵低低的、不真實的說話聲。

    寒淩左右看了看,做了一件連自己都頗以為恥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湊到了門邊,將耳朵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