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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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淩有一個從來不敢宣之於口的秘密。

    這個秘密,從她幼年開始就紮根在她的心上,無論她是視而不見還是逃避不肯麵對,這個秘密都從來未能從她的心裏消退,甚至如影隨形。

    她心悅柳安。

    這種感情萌芽於什麽時候,她早已忘了,唯一記得的,是那年冬天,四處銀裝素裹。她跟著母親入宮拜歲,在宮中見到了同來拜歲的當朝狀元郎。

    那就是柳安。

    那個時候,她才不過垂髫年歲,但對於一個人的外貌已經有了基本的審美,她四處所見的都是京中的貴公子,但大抵是因為年歲的關係,沒有一個人比得上柳安的風華絕代。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她從前隻當這是誇張,直到她遇見柳安。甚至於這原是說女子容貌的詩文,放在柳安的身上也絲毫不覺違和。

    寒淩緩緩地閉了眼。

    心裏五味雜陳,最後慢慢地品起來,隻覺得有些苦,有些澀,同時,還有些悶。

    一眨眼之間,她四處所見的繁華與平和全都倒塌,就算是沒有倒塌的,也好像是海市蜃樓,就算是看著,也覺得頗有幾分不真切。

    她應該投向誰?

    她應該與誰同行?

    是做了錯事但她依然想要護著的母親,還是站在正義的這一方,但她有些唯恐的大姐姐和上官繡?

    寒淩咬住了下唇。第一次感覺到了深切的無助。

    她不知在母親的院子裏待了多久,最後卻隻是失魂落魄的離開。

    她的心裏藏著事,腦子裏也亂成了一鍋粥。她被丫鬟們服侍著換下衣服,取下朱釵,靜靜地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以前的母親有多美好,就越發襯得做過這些事的母親有多不真實。她一麵拒絕承認這是母親犯下的錯,一麵卻又不得不麵對現實。這樣交織的複雜感情將她拉入了困境裏,而她好像困獸,四處尋求出路,卻四處碰壁。

    所以,她到底應該怎麽辦呢?

    寒淩將腦袋深深地埋入到了手臂裏,過了許久,她才歎了一口氣。

    寒淩的心裏堵得慌,當天晚上輾轉反側,一直都睡得不安穩。

    她夢到自己站在母親和大姐姐的中間,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怎麽選。

    柳安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了她的夢裏。

    他站在寒淩的麵前,向著她伸出手來,微笑道:“寒淩,你要過來麽?”

    曲明玉和寒霜的目光都太嚇人了,寒淩想也不想,直接奔著柳安過去,一點都不想麵對身後大姐姐和母親對峙的模樣。

    她和柳安的距離明明那麽近,卻怎麽走也走不到。她急了,向前跑過去,想抓住柳安的手,卻怎麽也夠不著。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撞擊的聲響。

    聲音那麽大,驚得寒淩連忙回了頭。

    卻看見身後的場景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變成了巍峨的大殿。她的母親一頭撞在殿中央的柱子上,鮮紅的血液不停地流出來,很快就染紅了她周圍的地麵。

    “不”

    寒淩驚呆了。她往後跑了兩步,卻跑不回去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母親倒在血泊裏,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寒淩一下子被驚醒了。她“啊”了一聲,一旁伺候著的丫鬟連忙上了前來,點了燈,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暖黃的燈光,讓寒淩有些恍惚。她伸出手來,抓住了自己麵前的那個丫鬟。她抓的太用力了,手上的青筋地突出了出來。那丫鬟被她抓的有些發疼,連忙喚了聲:“姑娘?姑娘?”

    寒淩漸漸地鬆了力道。

    她像是恍然驚醒,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暖huáng sè的燈光下,她可以看到自己雙手的光潔。上麵沒有任何血液的痕跡。

    夢裏的事情,好像真的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夢似的。

    但寒淩知道不是的。

    那一刹那湧出來的,對失去母親的唯恐不是假的,那些難過也不是假的。

    那丫鬟見寒淩一直怔怔的,自己反倒嚇到了,她連忙碰了碰寒淩,拚命喚道:“姑娘,姑娘,姑娘……”

    一聲一聲的,寒淩終於回了神。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個明顯非常擔心她的丫鬟,勉力笑了一下,說道:“我無礙,不過是被夢靨著了,不礙事。”

    那丫鬟見她的神色平靜下來了些,這才放心了,說道:“姑娘”

    她抿了抿唇,“姑娘切記不要胡思亂想,大理寺查上官家從前的案子雖然查的嚴,但到底跟姑娘扯不上關係。連夫人都是上官家倒了之後才嫁進寒家來的,是受了無妄之災,更不要說姑娘了。”

    那丫鬟微笑了一下,盡自己所能地寬慰寒淩,“逛如今在朝中也是有職份的人呢,陛下又是個明君,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把這件事算到姑娘的頭上來的,姑娘可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要緊。”

    寒淩隻是勉強地點了點頭。

    她的丫鬟什麽都不知道,隻能這樣寬慰她。卻不知道曲明玉自己都沒能行端坐正,甚至還跟寒銘有了首尾!

    她心裏複又想到那些事來,心裏一陣一陣地泛疼,但她壓下了她心裏的情緒,隻是微笑著說道:“我省得的,你也去休息吧,仔細累著。”

    丫鬟笑了一下,謝過了她的體貼,然後躬身就要退出去。

    卻冷不防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了後麵傳來的一聲喚。

    “等等”

    那丫鬟連忙頓住了腳,轉過身去,問道:“姑娘,怎麽了?”

    寒淩頓了一下。

    過了好半晌,她才朝著那丫鬟招了招手,說道:“你回來,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那丫鬟心裏不知所以,但還是聽話地走了回去,坐在了寒淩的床邊,問道:“姑娘,可還是因著先前的夢境,睡不著?”

    寒淩頓了一下,而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頓了一下,說道:“我在夢中見了一樁事,卻不知如何解決,反倒擾得自己睡不著。”

    她看著那個丫鬟,沒有說話,眼裏的神色卻已經泄露了她的情緒。

    丫鬟安撫她:“姑娘可真是菩薩心腸,不過是夢裏的一樁事,也能這樣放在心上。姑娘若是肯,不妨告訴奴婢,奴婢雖然駑鈍,但也想著為姑娘分擔分擔。”

    寒淩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

    她問道:“若是與你極親近的一個人犯了大錯,周圍的人都叫囂著要對她動手,你會站在哪一邊?”

    那丫鬟心裏一抖。

    寒淩這,說的是寒銘不成?

    她雖是個內宅的丫鬟,但現在寒銘的事情鬧得四處心都能聽聞,她雖然身份不高,想要了解那些事情的八卦的心情卻是一樣的。寒銘的事情,她雖然不能說是全權知道,但卻也知道個五六分。因此一聽寒淩這樣說,她就情不自禁地往寒銘身上想了去。

    寒銘現今是個什麽狀況?就算還沒有被關進去,但京中的人大半其實都已認定是他當年陷害上官家了,各個都對他極為不恥。這個時候,姑娘難道還要去湊這個熱鬧不成?

    她倒是沒有想過寒淩口中的“極親近”的意思,她家姑娘一向菩薩心腸,若是念著寒銘和她同宗同姓,覺得親近,也不是不可能。

    那丫鬟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方才開了口。

    她說:“姑娘,是個人,總是會有些私心,見不得自己身邊的人死去。但是非善惡,有時候又偏偏不能因為人情而改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自己犯的錯,應該自己去承擔。”

    她覺得自己這話委實有些妄議主子的味道,一麵心驚膽戰的說,一麵又唯恐得罪寒淩,於是聲音漸漸地輕了。

    寒淩一時沒說話。

    但誰沒有個犯錯的時候呢?若是因為一時犯錯,就將人所有的美好都盡數抹去了,那也同樣有些殘忍,不是麽?

    那丫鬟見她一時不說話,唯恐極了。於是想了想,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姑娘,奴婢還記得姑娘曾說過的,生而為人者,當知為人之根本,不可逾矩。姑娘所說的那人的情況,奴婢也不知道,但姑娘實則不必把東西想得太明白,隻要知道,他還有沒有盡到一個為人的本分,實則,就已經可以了。”

    為人的本分?

    寒淩的手抖了一下。

    過了許久,她才在心裏麵歎了一口氣。

    為人的本分哪。

    她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於是最後隻好揮了揮手,說道:“你下去吧。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那丫鬟小心地鬆了一口氣,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她看著寒淩還沒有要睡的心思,於是也沒有吹滅燈燭。寒淩抱膝看著自己不遠處的暖huáng sè的燈火,看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站起身來,走到那燈火的旁邊,將蠟燭輕輕地吹滅了。

    屋子裏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她站在原地,手摸索著回了床上。然後閉上了眼。

    屋子裏太暗了,所以沒有人看見,她的眼角,慢慢地滑下兩行淚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