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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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母親對自己不設防。
也沒有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疼母親對自己不設防。
她知道府中的每一處位置,每一個暗角,以及每一條密道。
而當她最終決定站在寒霜的這一邊時,母親昔日所有的完美布局,都在一瞬間,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寒淩站在了密室的麵前。
這是一個麵積狹窄的密室,整體逼仄又昏暗,寒淩點了火,在門口等著那火不再被吹滅了,方才舉步進入了其中。
在很久之前,她其實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密室的存在了。那個時候,母親將她帶到這裏來,指著外麵掩映的書架說道:“淩兒,你要記得,這府裏一共有七處密室,但這七處密室,沒有一處,比得上這裏。”
那個時候的寒淩不明所以,卻也沒有詢問。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明白母親當年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從裏麵關了門。
然後用手中的火把點燃了右側的油道。
火焰遇油則強,瞬間成了一條火龍,向著遠處呼嘯而去。那火龍衝開了另一頭的一處機關,寒淩隻聽到“咯吱”一聲,密室周邊的窗似乎一下子都被打開了。外麵的風順著窗戶進來,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就將密室裏原本因久閉而產生的味道,散了個幹淨。
而與此同時,密室周圍也已經被照了個透亮。
寒淩這才發現這個密室,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些。
火龍盤旋著向密室後方而去,寒淩這個時候才發現,這個密室,遠不止她先前看見的那一點點,在被書架擋住的後麵,還有著極大的區域,而裏麵同樣層層疊疊的,放著各種各樣的卷宗。
寒淩隨手從旁邊抽了一本卷宗拿來看。
借著已經被點的透亮的火龍,她看見了上麵的字。
“錦繡昭德七年,得明光寺珍珠一斛,黃金五百兩,遂助其逃脫買賣人口一官司,後複得其黃金三百兩之回贈,存於庫中……”
“錦繡白虎五年,得考生齊名之黃金二百兩,助其得探花之位……”
“錦繡天賜九年,得江南織造黃金七百兩,助其洗刷罪名,後複得其黃金三百兩,共計千數,收入淩兒嫁妝囊中……”
寒淩看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從來不知道,從來不知道,原來錦繡曆史上的許多重案,其中竟然都有母親插手的影子!
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嫁妝裏,竟大半都是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就算她知道母親這算是顧念她!但是寒淩卻覺得,根本無法接受。
母親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還是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母親,隻是自以為是的覺得她不快樂,但是卻也從來沒有真的努力過,去了解過,自己的母親,到底在想什麽?
她一頁一頁地翻過了那些冊子,眼角止不住地濕潤。寒淩連忙別開了眼睛去,不讓淚水落在那些卷宗上。
然後,過了好一會兒,她壓抑的聲音才慢慢地傳了出來。
寒淩在卷宗之中找了許久。
這裏麵,有著她母親曾經做下的錯事的證據,也有著當時上官家一事整個承陽王府插手的證據,自然,也就包括了寒銘通敵的證據。
她將當年上官家一案的所有相關卷宗全部找了出來,擺在了密室中的一個小矮桌上,然後一冊一冊地看了過去。
裏麵有寒銘通敵賣國的始終,有承陽王發現此事的遺留,也有著他們合力,將上官品廉及上官謙拉下馬的往事。
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寒淩的雙手拂過那摞厚厚的卷宗,在心裏確定道。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母親會說,這裏是最重要的地方了。幾乎所有的把柄都被留在這間密室裏,雖然從來沒有外人發現,但這樣的地方,一經發現,就足以致命。
是母親對這地方的隱蔽性太過放心了麽?是啊,最終也美譽外人發現這個地方,打開這個地方的,是母親心裏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那個一定不會背叛自己的人。
寒淩被這樣的想法弄得難受,她拚命地深呼吸了兩下,才將心裏的難過給壓了下去。
選擇這條路,本就意味著和母親決裂。她知道這一點,這些事情,也早應該做好準備。何況,她難道真的能看著母親一直錯下去麽?難道她能違背本心,站在母親的一邊,助紂為虐麽?
不,她辦不到。
所以,她隻能選擇這條路。
借著火光,寒淩看向了自己麵前的卷宗。
她迅速翻閱了一次,將其中同寒銘有關的卷宗通通找了出來,卻又同時剔除了和自己母親有關的卷宗,她的手顫抖著撫過那一摞被她撿出來的卷宗,看了許久,都沒有動。
那到底是她的母親啊,雖然知道這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但她仍然是想著,能保全她一點,就保全她一點的好。
過了許久,寒淩終於抱著那一摞拿出來的卷宗起了身。
她的雙腿有些發麻,她在原地定了定,複又抬頭,看向了這個密室。
火龍歡騰,火苗一點一點地向上竄著,將整個密室都照得亮堂,她看著密室裏的光影明滅,看了好久。
最後,她抱緊了手中的卷宗,落下淚來。
這些日子,她哭的次數比她這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她知道這樣頗有些軟弱,顯得她似乎還是個沒長大的姑娘,但是偏偏她控製不住。在麵對這麽多物是人非的時候,她卻偏偏不能不做出選擇。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卻又不得不嚐。
寒淩將這些證據都拿出來,包好之後,去見了柳安。
柳安也參與了對上官家的舊案的複查之中。
他最初得了命令,本來是想推掉。
他躬身拜下,說道:“陛下,臣乃上官大人的學生,本應避嫌,這樁事,由臣乃總籌,多少有些不妥。”
曲飛泠卻不肯讓他走,她說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絕不是一個以私情違公的人。”
她抬眼看了看他,“放手去查,有什麽事,朕給你擔著,絕不會讓任何人能有嚼舌根的機會。”
態度相當堅決。
柳安推脫不過,於是隻好應了。
他知道,曲飛泠這是因為對當年陷害上官家之人的怨恨,所以要借他這把利刃來對寒銘出手。而不論身份還是職份,於公於私,都是他最合適。
是以他開始總攬這件事,整日忙得天昏地暗。突然聽聞寒淩要見他,他很是愣了一下。
這個時候寒淩來,莫不是為了寒銘?
柳安擰了擰眉。
從最開始查案的時候,他就明文說不許任何同此案相關的人shàng mén來求情了,違者重懲,寒淩不至於不知道這件事。那這次的shàng mén,又是為了什麽?
他原本不願見,但他還隱約記得寒淩是個多乖巧的姑娘。
或許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
柳安坐在原處想了許久,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側頭對身邊侍立著的小廝說道:“請她進來罷。”
小廝連忙領命去了。
寒淩再度見到了柳安。
其實他們在朝中有時候也會碰見,但從來都是匆匆頷首而過。像這樣能夠獨處的機會,近乎沒有。
寒淩咬了咬下唇,把自己心裏的那些私情都壓了下去。
她今日來,明明是為了公事,旁的事,卻是不應該多想。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柳安的麵前,躬身,將手中包好的卷宗往他的方向遞了一遞。
她說:“請大人過目。”
柳安不明所以。寒淩一句話都沒說她來做什麽的,隻是徑直遞了卷宗上來,倒和應有的行事有些不同。但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拿了那卷宗過來,翻開了。
他原本隻是極快地掃過去,卻不想越看眉頭皺的越深。
他看了好幾頁,又連忙跳到中間去,同樣快速地翻了翻,然後又從寒淩手中拿了別的卷宗來,同樣隨意找了兩頁翻了翻。
沒有錯,這就是寒銘當年通敵叛國的證據!
柳安的目光看向了寒淩。
“這卷宗,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聲音很沉,麵上也非常嚴肅。
寒淩抿了抿唇,站直了身體,卻沒有抬頭。
“來處淩不便透露,還請大人見諒,隻是敢問大人,這些證據,夠麽?”
柳安聞言看向她。
寒淩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但他卻從她方才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哭音。
這個孩子,這應該是她經受過的最大的磨難了吧。明明是在這樣花枝爛漫的年紀。
他也算是看著寒淩長大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有些軟。
他放緩了語氣,說道:“好,你既不方便說,那我也便不問。隻是寒淩,你要知道,你將這卷宗交出來,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脫離寒家。
大義滅親這樣的名聲,說起來好聽,但實際上,卻會讓所有人唯恐。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身邊最親的人猛然給自己插上一刀,那種滋味,太難受了。
寒淩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眼裏已經有了淚光,她說:“我知道。”
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