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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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柳安落荒而逃。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張皇之下說出什麽狠話來,隻記得寒淩的眼睛自下而上望向他,讓他心裏也不由自主地一痛。
他已是將近不惑之年,比寒淩大了整整二十三歲!
他第一次見寒淩的時候,寒淩還是個繈褓中的娃娃!一眨眼,她現在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卻偏偏跑過來說,她心悅自己?
簡直胡鬧!
柳安真是說不出話來,一麵覺得曲明玉都交了寒淩些什麽玩意兒?一麵卻又覺得,小姑娘這一片赤誠的心意,怎麽就偏偏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本來對寒淩的遭遇頗為同情,小姑娘又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怎麽會一點情分都沒有?但你說要是個年紀相仿的人,柳安就是綁,也要把那人綁到寒淩的麵前,但是這丫頭,怎麽就偏偏看上了自己呢?
他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最後隻好歸結為小丫頭這是遭了變故,身邊又沒個可以相信的人,自己在這個時候出手,小丫頭感激頗深,大抵是把這種感激的情緒當成是愛情了。
他很無奈,於是打算先不要去找寒淩了,讓小丫頭先靜靜。
可巧最近案子又出了狀況,寒銘看著證據擺在麵前都不肯認罪,一直梗著脖子說自己壓根沒做過,全是被冤枉的。柳安簡直要被氣笑了,剛好最近要避開寒淩,幹脆就搬到了大理寺裏麵,整日守著寒銘,想辦法讓他鬆口。
寒淩呢?
卻說寒淩那日不知道自己怎麽被迷了心竅,居然就將自己心中所想全說了出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見到的卻已經是柳安震驚的神情了。
她咬了咬下唇,連忙低下了頭。
然後便在垂著眼的下方,看到了柳安離去的身影。
一定是厭棄自己了。
寒淩心裏覺得難過,她本來也是大家裏養出來的姑娘,還沒那麽沒皮沒臉地在柳安都走了之後還找shàng mén去。於是這幾日也便不出門了,整日便隻和買來的那個小丫頭在院子裏待著,整個人都懨懨的,連見了花草也提不起勁兒來了。
小丫頭首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她沒在大宅子裏待過,寒淩平素又不怎麽拘著她,所以小丫頭說話倒是沒什麽顧忌,見寒淩心情不好,便在旁邊歪著腦袋看了好一會兒,問:“姑娘,姑娘最近好像有些難過的樣子。”
寒淩卷著書正看,雖然那些文字也都是浮光掠影的模樣,但是她聞言手還是頓了頓,沒抬頭,低垂著眉目,也沒笑,問她:“怎麽這樣說?”
小丫頭歪著腦袋想了半晌,最後也沒想出來怎麽表述寒淩這幾日的不對勁,於是輕輕地晃了晃腦袋,嘟著嘴,說:“不知道呢,就是覺著姑娘這幾日悶悶的,都不甚開心。”
她想了一會兒,說,“連柳公子這兩日也沒有來了,是因為姑娘同柳公子吵架了麽?所以這兩日不開心?”
寒淩苦笑了一下。
柳安那麽好的脾氣,怎麽會吵?就是吵,自己算什麽?又不會在柳安心裏留下半分影子的,柳安又怎麽會同自己計較?
她心裏想到這些,更難受了。但看著那個小丫頭望過來的疑惑又擔心的眼神,她還是勉強自己笑了一下。
“沒有的事,這兩日柳公子公務繁忙,沒有時間過來也是正常的。至於我麽……”
她看了看旁邊池子裏遊來遊去的歡快的魚兒。
魚苗才放下去不久,當然還沒有長成,但在水草的隙裏,也常常能夠看過一閃而過的小魚苗的影子,黑的灰的,小小的一截兒,擺著尾巴,很快地躲進了水草裏。
“……至於我麽,我不過是最近看書入了境,頗有些出不來罷了。”
小丫頭不明所以。
她隻聽明白是因為看書的緣故。
她從前還沒有被賣給人牙子的時候,跟著大姊有時候要去村裏的私塾那邊,她們家窮,兩個小姑娘就從私塾外麵的大樹上爬上去,去聽那羊胡子老先生講課。
大部分她們聽不懂,但總也有幾句能聽懂的。
比方羊胡子老先生就總說“書上有路勤為徑,學海無礙苦作舟。”
太好理解的,反正就是苦的,就像她們每次過來聽課,總是要跑很快,要爬樹,有時候被羊胡子老頭兒看見了,還要逮著她們說,還有時候羊胡子老頭兒還會硯台砸過來,把她們砸下樹。
反正一點兒也不快樂。
不快樂就是苦唄,所以小丫頭一直覺得聖人說的對極了。現下看著自家姑娘因著看書煩悶,她竟然也覺得可以理解,於是款款地“哦”了一聲,退後兩步,不說話了。
柳安最近確是當真忙得忘了其他。
寒銘抵死都不承認自己做過“通敵叛國”的事,還一直反咬上官繡冤枉他,吵著要見曲飛泠。曲飛泠不肯見他,他就口裏花花,說是柳安假公濟私,不讓他將冤屈上達天聽,簡直讓柳安無言以對。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再一次和上官繡碰頭的時候,柳安於是提及了這件事。
上官繡冷哼道:“他這是仗著自己身上還有世家的身份,刑不上大夫,不能對他上刑逼供,所以有恃無恐呢。”
她手裏扣著茶盞,道:“我明日便入宮見陛下,請陛下開了這個恩典,讓寒銘嚐嚐苦,他就不敢再這麽不說實話了。”
柳安沉吟了一下,“這可不是個什麽好主意。”
他分析道:“你現在開了刑上大夫的先例,那些老世家怎麽想?你現在也才回京不久,又是要跟寒家那邊斷絕關係的模樣,日後也就剩下你和寒霜兩人,沒有世家的支持,就算陛下顧念著從前的情誼,但終究也不長久。這事兒真要求恩典,我去,總歸我也是從平民狀元上來的,世家的事,從來都跟我沒有什麽關聯。”
上官繡好不容易跟他團聚,怎麽可能讓他去冒險,連忙又要說話。
卻冷不防一旁的寒霜開口說道:“說起來,跟寒銘當年溝通的那個北狄的王爺,是不是還活著?”
柳安擰了擰眉,“你是說,屠支王?”
寒霜點了點頭。
柳安道:“那倒是還活著,因著屠支王當年的功勞,他現在在北狄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隻是他現在已經退位讓賢了,明麵上沒擔職位,但暗地裏,倒還操縱著北狄的政治走向,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他看向寒霜,“怎麽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去了?”
寒霜頓了一下,“知道他活著就好。我這裏倒是有個主意,就是需要借屠支王一用。”
柳安和上官繡齊齊看向了她,“哦?怎麽說?”
寒霜於是向前湊了湊,低聲說了自己的打算。
她道:“這法子也就是我臨時想起來,畢竟沒有什麽比寒銘親口承認更重要了,雖然有些勝之不武,但對上寒銘,我也委實不想做個君子。隻是這事兒難就難在要找到這個屠支王,而且要知道寒銘同屠支王的一切,否則樓了馬腳,就是功虧一簣。”
這事兒柳安和上官繡心裏都門兒清。
二人垂眸想了一會兒,三人便湊在一會兒,將這個主意一一完善了。
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柳安整個人都高興極了。尤其是想著老師的大仇終於得報,上官繡也安然無恙,他心裏的歡喜就一陣一陣地溢出來。
他不自覺去了竹裏館點了一壺上好的酒,便坐下來一個人慢慢地品著。
酒水入腸,喚起了諸多往事。
他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老師,看到了他從前和上官繡一同聽課的日子。那個時候多自在啊,賭書潑墨,閑愁都少有。
他抱著酒壺,生平第一次有些不願醒來。
他和上官繡一起看書,相互說著典故,然後再說出那典故出自架上哪一格,那本書,哪一頁。他們的記憶力不相上下,玩這種遊戲常常勝負難分,能夠勝出三四分,已是十分高興。這種事,旁人看來大概枯燥無味,但對他和上官繡而言,卻偏偏是書中黃金,文中美玉,歡喜得不肯放手。
那個時候啊,那個時候啊……
他倒了酒水飲下,覺得有些醉了。
一旁的小廝見他神態有些不對,連忙喚了一聲,“公子?我們回去罷。”
柳安放下了酒壺,頓了一會兒,說道:“好。”
他喝醉酒倒也不鬧,走路甚至都hé píng時一樣,夜風吹過來,倒也涼涼的,很有幾分舒適。
他沒有上馬車,慢慢要走回自己的宅子。
京中的夜晚燈火通明,路上的行人不多,麵上卻都帶著歡喜。柳安的目光從這些人的麵上掃過,心態竟然少有的平和。
這種感覺,從老師去世,上官繡身死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他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宅子。
卻在門口頓住了步子。
他偏著頭看著自己宅子門口立著的那個人,看了良久,才有些疑惑地喚了聲。
“寒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