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不覺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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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的話一下子把展照白問住了。
他從來隻看到了城中乞兒沒了,卻從來沒有深入地去問過,兗州的民生真的有改善麽?
展照白一下子不說話了。他知道冷素白問到了點子上,有些自己連個女兒家也不如的難過,卻又偏偏有些冷素白這樣厲害,自己與有榮焉的快樂。但這些悲喜交織的感情遠沒有他對百姓的愧疚之情深。
展照白抿了抿唇。
“你……”
他頓了頓,說,“你說得對,素白。”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怎麽就想不到這些呢?素白,所以我們應該怎麽做,才能真正地了解民生呢?”
他黑而亮的眼睛看著寒霜,寒霜對上他的眼睛,責怪的話一時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寒霜偏了偏腦袋,避開了他的注視,然後道:“若是要了解百姓真的狀況,怕是不能隻在城中看見,倒是已經去鄉野地方看一看才是。”
她想了想,問道:“說起來,我看到兗州從前的文書裏說,兗州有一麵登鳴鼓,是用來讓百姓訴其冤情的。不知從登鳴鼓立而至今,有沒有敲響過?”
展照白搖了搖頭。
他道:“這辦法還是我從古書上學來的。但是卻一點用也沒有,沒有百姓前來訴冤。也正是因此,我才會覺得,大抵兗州的百姓都是生活的極好的,於是登鳴鼓不響,當是一件好事。”
寒霜歎了一口氣,道:“那登鳴鼓立起的時間是你任兗州知州的第三個月,那個時候你分明自己都在文書中寫到,百姓們尚且還過得不好,雖較之從前有所進步,但終究還不夠好。這種時候,竟也沒人敲響登鳴鼓,難道你就從來不覺得奇怪不成?”
展照白一愣。
“原……原是如此麽?”
寒霜的腳步頓了一下,險些被他氣了一個仰倒。
但她很快穩住了腳步,心道:“自己怎麽跟展照白計較呢?他這樣單純的性子,若不是買官進來,本身有著點兒後台給他支撐,恐怕早就被人給弄了下來,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單純性子?”
但這樣單純,卻又委實有些不好。
至少那些縣官們心裏的彎彎繞,展照白從來都不知道。要是他們合起夥兒來給展照白使個絆子,恐怕展照白被他們賣了,都還會反過來給他們數錢。
寒霜在心裏歎了一聲,然後回答展照白,“所以大人,我們還是去鄉野的地方看看才是。是真是假,是好是壞,總要自己看一眼,才知道。”
展照白點了點頭。
不然若真是因為底下的人將城中的乞兒盡數趕出去了,把這樣的表麵功夫做得再好,終究不是真正的民生安康。
那他自己先前的自鳴得意,才像是一個笑話呢。
展照白抿了抿唇,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了下來。
但他不會將這種不好的東西傳遞給冷素白,所以麵上倒還是從前的樣子,同冷素白一道回了府,便吩咐人去準備去周遭鄉野的東西,準備明日徑直去那邊看看。
趁著如今還沒多少事情。
卻不想他剛回到府上,一旁的家老便過來躬身對他說道:“大人,府中來了一位公公,已經等了大人好些時候了。”
展照白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他可說了是什麽事?”
家老搖了搖頭,“那位公公未曾說過,奴才也不知,但大人還是快些去看看罷,莫要讓公公等得太久。”
展照白當然隻能點頭。
但他耐不住他心中的惶恐。於是他往後推了兩步,苦著臉同寒霜道:“素白,你說這個時候,怎麽陛下突然派了人過來?莫不是發現了兗州虛假的繁榮?”
他一直以為兗州境內民生安定,所以從來往上寫折子,都隻管寫兗州的好的,沒說過多少不好的東西。曾經陛下還曾經誇讚他將兗州治理得好。
但是,但是,若是陛下發現他從前寫的都是假的,那可就是欺君的大罪!到時候自己可是有口都說不清,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他心裏唯恐極了。他今日才知道,也許兗州平靜底下的暗流自己從來都沒有看到,還以為以為兗州花團錦簇。他今日才被迫麵對兗州可能存在的不好的一麵,正說自己先去看個明白,卻不想陛下這就發現了?
他到底沒有經曆過什麽過大的場麵,這會兒又有些自己嚇自己,額頭上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寒霜看著無奈極了。
她道:“大人不要驚慌。陛下最近正在運河上巡視,估摸著時間,這會兒也到了兗州附近了。想是陛下到了這裏,想來看看,所以先派個小黃門過來安排安排接駕的諸事罷了。大人切莫自己嚇自己了。”
她心裏到底有些不忍心。她止不住地盤算:“她本來就是因著賣官鬻爵的事情來得,這案子勢必會好生地查下去,到時候背後的人物被搬倒,想來會樹倒猢猻散,屆時展照白的命數如何,還真是一點兒也說不準。但自己知道展照白究竟是個單純的人啊,不知道到時候自己能不能保下他來。到底,他也是除了自己的那些好友之外,對自己展露最多善意的人。”
寒霜想到這裏,心裏不免有些傷感。
但她到底是心誌堅定的人,這份脆弱和傷感便隻在心中閃過一瞬,便又很快地消散了。
卻說展照白聽了她的話,不由自主地便信服了。他明明年紀比冷素白還要長些,明明自己入guān chǎng也比冷素白要早些。但也許是因著冷素白自來了州府展現出來的不一樣,展照白對她非常信服。聽她這樣說,心裏果然沒有那麽慌了。
但他卻還是道:“素白,我從未見過宮中的人,心中仍是有些惶恐,你與我同去如何?”
寒霜下意識地就要拒絕。
不說旁的,隻她先前就在禦船上待過,再加上她又是唯一一個曲飛泠臨到出發前加進去的人,所以船上的人大都認識她。她當初打著和顧懷淵一並出來的旗號,現下顧懷淵回了京,她卻在兗州,還換了名字。明眼人就能察覺這其中的不對勁。若是剛好來的人是心懷不軌的人,那又如何是好?
寒霜冒不起這個險。
她搖了搖頭,“大人,素白也同樣惶恐,大人就不要為難素白了。”
展照白到底沒有為難人的習慣,他雖是極失望,卻還是道:“既是如此,你便回去好好休息罷。今日又是見了許多大人,又是去逛街的,想來你也累了。”
寒霜於是頷首,“素白先行告退。”
寒霜猜得不錯,那小黃門正是因著兗州即將接駕的事情而來。他同展照白說明了接駕的日子,在那日又應該注意什麽,提前要準備著什麽,倒也算是盡心盡力。
展照白旁的不會,但交際場上卻從來不曾吝嗇銀子。見那公公語氣態度都甚好,所說的東西也是詳細又明白,他便按照一貫的方式,叫身邊的小廝去取了三百兩的銀票來,放到了那小黃門的麵前。
小黃門何曾想到他這樣大方?一麵笑著推拒,一麵卻又忍不住去看那銀票。
展照白笑了一下,將那銀票遞到了他的手裏。
“公公便收下罷。公公這麽冷的日子裏跑一趟,委實非常不易了。這點銀票,全當照白的一點心意,還望公公莫要再推辭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公公遂笑了。
“既是如此,那便卻之不恭了。”
他將那疊銀票放進了袖子裏,又好好地摁了兩下,見從外麵看不出什麽異常來,又不會掉出來了,方才放下了心來。
然後他笑著道:“既然大人投之以桃,那小人便再說個消息,報之於李好了。”
他頓了一下,說道:“先前陛下在墨州見了那邊的知州大人,卻查出來了墨州的知州大人私自調整稅收的事情,陛下可是大怒,甚至還下了命令,若是再見到不按上麵規矩行事,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的人,必定嚴懲。”
他看了看展照白,說道:“大人警醒著些,若是治下有些不平的,趁著這幾日陛下還未曾過來,趕緊提前整治整治,可不要在關鍵的時候出了岔子。否則陛下心裏不痛快,大人恐怕也不能痛快了。”
展照白這會兒心裏正唯恐這件事,聽聞小黃門這樣一說,立刻慌了。
但他好歹在麵上繃住了,勉強笑了一笑。
“謝過公公提醒了,不過本官行端坐正,倒是沒什麽好怕的。”
那小黃門聞言笑了一下,“小人說出來,也不過是告訴大人這麽個消息罷了,並沒有旁的意思。”他拱了拱手,道:“大人,陛下的意思,小人已經傳達到了,還請大人靜待幾日,等陛下過來。”
展照白拱了拱手。
他目送那小黃門一路走了出去,等他出去了之後,卻再也忍不住,手都顫動了起來。
他對著外麵喚了一聲:“快!叫冷姑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