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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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二樓茶室中。
“姓名。”
“西爾維亞。”
老板在茶幾後坐下,翻開一本冊子仔細對照完畢,抬起頭,“好吧,現在開始說正事。本公司是一家全國連鎖知名旅行社,在各地皆有分社,數十年來致力於為遊客tí gòng更優質的fú wù和更新奇的體驗,這些年來,口碑上乘,fú wù一流,深得大家的信賴……”
“那用得著這麽鬼鬼祟祟的嗎?你這個旅行社到底幹的是什麽勾當,大家都心知肚明。”西爾維亞淡淡打斷他:“這種廢話就免了。”
茶館老板不理會她,自顧自繼續說:“ 此次旅行時間定於一個星期後,屆時將會接到通知。”
“說完了?”
“說完了。”
西爾維亞點點頭,幹脆利落轉身離開。
老人負手默立窗前,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眸光閃爍。
門在身後無聲打開。
“你覺得這套裝瘋賣傻真的能忽悠她嗎?”來人問。
“很顯然不可能。”老人斷然道,“不過至少她不揭穿,或者說懶得揭穿,那就夠了。一起裝糊塗有何不可。”
說著他重新回到茶幾後,接過年輕人遞來的一份文件。他看的很認真,反複確認再三才放下,“這麽說來她確實不是那幫神棍派來的?”
“這是南境情報站搜集的,至少在表麵上她和啟辰教沒有任何關係。當然,我們也不能對他們抱有太多的希望。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人的本事僅限於去菜市場打探打探新鮮豬肉的上架時間。”
茶室內一片寂靜,隻餘指節敲擊桌麵的清脆聲顯得愈發安靜。許久,聲音驟停,茶館老板起身淡淡道:“稍後知會他一聲,繼續去擺攤吧,不用跟了。”
“這十年來,在帝國的指使下,啟辰教從未停止過對組織的滲透,那些人可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路德維希,我們絕不能把他們當成靠運氣上位的邪教份子,否則可是會死的很難看的。”
“你剛才怎麽了。”他突然道。
窗外喧囂聲驟然消失無蹤,一片死寂,空氣中隱隱透著幾分詭異。
“什麽都瞞不過你。”許久,老人回望一眼她離去的方向,“你也看清楚了?”
“惡魔。”
“果然,能通過那種變態考核加入組織的就沒有一個笨蛋。”老人微微一笑,“沒錯,那種不惜點燃自己,也要將這個世界燒成灰燼的眼神。這麽多年以來,我隻在那些怪物眼中看到過。”
“我還清楚記得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與它們相遇,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畏懼。你聽的沒錯,我畏懼了。”他搖搖頭自嘲道,“我居然還有害怕的時候。這就是為什麽當初我沒有選擇加入遠征軍的原因,因為我始終沒有直麵它們的勇氣。”
“你想多了吧?來這裏的就沒有幾個正常人。所以不正常一點才往往顯得很正常。況且她總是一副對什麽都不在乎冷冷的樣子,一塊冰該怎麽燃燒起來?”
“正是因為她對絕大多數事物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所以她才會執著於極少數真正在意的,為了得到它,就算把世界點著也在所不惜,這種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要相信我,幹這行這麽多年,這點眼光還是有的。話說回來組織裏那幫瘋子和她倒有幾分共通之處。”
“那現在怎麽辦?把這事上報?”
“不必了,既然她與教廷無關,那這事可不歸我管,就讓那些怪胎自己解決吧。”
“ 我說我們中就沒有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嗎?”少年苦笑道,“很顯然馬上就要再加一個。”
“如果真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了,來這裏的誰沒有一點小叛逆?況且……”老人臉色微微有些古怪。“不管她究竟是誰,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等通過這次考核再說吧。”
路德維希似乎想起什麽,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我說那幫瘋子這次又想出什麽整人的法子?”
“好像這次考核題目叫什麽野外生存。”
“野外生存……”他微微一愣,隨著近幾年燼滅城勢力範圍逐年擴大,不時派遣軍隊圍剿附近的惡魔。方圓百裏之內連個頭大一點的野獸都被清剿幹淨了,如今在這座城市周邊,惡魔都成為瀕危動物了。說來可笑,在帝國邊防軍縮在工事堡壘內瑟瑟發抖,期望惡魔別來找他們麻煩的同時,也隻有這裏,一群武裝農民就能把它們打的落花流水。
既然如此這附近還有什麽東西可以用來考核?和田鼠鬥智鬥勇?估計這地界也隻剩下田鼠這種無害動物了。年輕人思索片刻,猛然想起什麽,臉色愈發古怪,喃喃道:“這批考生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點吧。”
“沒錯。”老人點點頭,“現在的考核真是一年比一年有意思。變態遇上變態,就看誰更加變態了。我可是很看好她哦!對了,你當初的考核題目是什麽?”
路德維希回憶道:“考核內容說起來很簡單,但也極為古怪。要求我們在日落之前找出藏在城中的任務道具。然而最最關鍵的是,我們甚至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
“ 哦?那你是怎麽找出來的?”老人來了興趣:“可比我考核時的難度大多了……也變態多了。”
“一點都不難,我隨手在地上撿塊石頭就交上去了。”年輕人聳聳肩,“反正他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塊石頭不是啊。”
中年人微微一呆,“這算什麽,腦筋急轉彎嗎?”
“腦筋都不會轉彎,那還不如回家賣鹹魚。他們是這麽說的。至於和我一同參加考核的那些人……”他聳聳肩,“反正我是再也沒見到他們了。”
屋子裏再度陷入沉默,許久,老人沉聲道:“這個世界沒給我們選擇的機會。既然走上這條路,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讓人作嘔的事情。”
“縱然與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
窗外寒風呼嘯,漫天雪花,再度飄落。
……
“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說你有什麽事就不能等一會兒,你知不知道這很破壞氣氛的好嗎?”老人有些不滿。
“現在可不是45度仰望天空緬懷過去的時候。”他一臉嚴肅,下一刻瞬間變成瀕臨崩潰狀,“我現在該怎麽回去啊!”
“怎麽了?你又偷了它的蜂蜜?”
“這倒沒有。”
“那你廢什麽話?”
“偷是沒偷,之不過在來時路上,一不小心把它的蜂蜜罐全踩碎了,現在它正用最後一罐蜂蜜全林子通緝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聲音帶著幾分哭腔。
“是嗎?那就比較麻煩了,這樣吧,我現在可以給你tí gòng兩個辦法:第一,你可以繞過去嘛!不過你要因此多走個幾百裏路。”
“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辦法就快多了,看到那邊了嗎?從東門出去,貼著邊境線走個百裏地,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
“要不我們還是先談談第一個辦法吧!”
午後熾熱陽光猶如實質灼燒著大地,地上石頭都曬得的發白,路邊的雜草蔫蔫的,像曬幹的芹菜,毫無生機。街道兩旁零零散散擺著些水果攤,小販默默看著攤位上的瓜果幹枯變黃。偶爾有過路人丟下幾枚銀幣,行色匆匆拎走幾個水果幹。
街道盡頭的廣場,臨時搭建的破台子上,神父捧著厚厚的《神典》 ,穿著話劇社借來的行頭手舞足蹈,一通唧唧歪歪 ,大意就是神救世人之類的台詞。要借來這些服裝道具並不難,這年頭誰還有心情看話劇。 台下三三兩兩圍了幾個閑人,都是專程跑來當催眠曲的,還有兩個已經趴在地上睡著了。
城裏勉強還算的上人與人和諧相處,出了城,那就是流寇土匪的天下。糧食不夠?那就搶!因為城外真正安安分分不犯事的平民實在太少了……真的還存在這種老好人嗎?不少饑民丟下鋤頭拔出鐮刀搖身一變就加入土匪的行列,打劫完少的可憐的平民就隻能互相搶,乒乒乓乓鬥成一團,不是你砍死我,就是我把你劈成兩段。人都死光了,那剩下的糧食就夠分了。這法子一直以來都是屢試不
爽。
往常閑著沒事做就搖著小旗,上街遊行抗議一番的心憂天下之士,也熱的縮在家裏不出來。但街上也並不是空無一人,不時冒出幾個拖著步子遊蕩的行屍走肉,足以在半夜把人嚇出心髒病,那是已經餓成皮包骨頭的饑民。
每一塊磚石後都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氣氛。
它叫做絕望。
過往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崩塌。越空洞腐朽的建築,坍塌時往往也是最致命的。這時人們才明白,那建立在千萬佝僂背上的輝煌高塔是多麽的脆弱。
那終究隻是空中樓閣。
不久前,一群地位卑賤,如爛泥般不值一提的農奴,也許是因為夥食不好,或者是幹的太累了,不管是什麽原因引起的,反正他們終於忍無可忍,在一天深夜闖入領主莊園,將他們的主人——尊貴的子爵府一家統統吊死在樹上。
很顯然沒人在乎過那根弦繃得有多緊。他們的領主是不可能把寶貴的打獵宴會時間,去思考這些生產糧食的兩腳牲畜高不高興。被逼到絕路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所以那根弦就理所當然的斷了。
這個惡性案件在當時引起劇烈轟動。一直以來,國王、貴族和騎士等大大小小的封建主構成了金字塔般森嚴的等級製度,人們無法想象一群賤民竟敢犯下如此大罪!這罪行足夠讓他們通通拖出去剁碎喂狗!
但是領主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震驚了,因為他們驚恐的發現,曾經乖巧聽話,逆來順受的牲畜們,如今在它們眼中多了一些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白天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往日恭順謙卑的目光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陰鷙眼神,直至走出很遠,背後的陰冷依舊不散。到了夜晚,他們一個個從肮髒茅舍裏出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麽。
很快,第二次事件出現了。位於南領邊陲一座莊園被惡意縱火,領主被活活燒死在裏麵,而莊園外則是無數饑民圍著大火載歌載舞,火光照亮了一雙雙興奮的瞳孔。接著是第三第四第五次,如瘟疫般四散蔓延。這一連串的事件為長期受到壓迫的底層人樹立了一個榜樣,原來禁錮他們的枷鎖還不如一張紙牢固,既然如此,與其繼續像豬狗般把貴族們伺候的舒舒服服,那還不如把他們一個個撕爛更加舒坦。
很多事情往往要比想象中的簡單得多,它們的到來總是令人措手不及。短短一個月內,世界發生著劇烈的變革。過往的道德規則被打破,上下尊卑被踐踏,無人再向封建主上繳一粒糧食,社會秩序徹底崩潰,底層渣滓借著這機會紛紛冒出來,公然上街打砸搶燒。
很快,人們甚至開始懷念起曾經令他們恨之入骨,也是這一切動亂根源的貴族們。再糟糕的政府也比無政府狀態要好。
那這會兒貴族們都在幹什麽呢?已成驚弓之鳥的領主們紛紛縮回堅固的城堡裏,派遣士兵保衛自己的領地。雖然城堡沒有莊園住的舒服,但總比被那些暴民拖出去打死要好。時代變了,這會兒貴族再也不是最上層的人物,反而成為人人喊打的存在。
隨著時間推移,sāo luàn甚至蔓延至帝國其他地區,那裏的人也跟著有樣學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