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行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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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全做事很講效率。郭太後吩咐要他安排山濤、長樂亭主曹慧進宮,他馬上安排侍衛快馬加鞭去山濤與曹慧家通報。
山濤聞言自是歡喜,趕忙命人安排車馬,將為嵇承準備的衣物裝上馬車,最後親自查看,確認沒有紕漏,把嵇紹抱上車。
“宮中差人來,說我和亭主可以去見承兒。我去宮中走一趟,囑咐她一下,可莫相信那向雄。夫人不隨我一同前往?”山濤對韓夫人說道。
韓夫人遠遠見到山淳站在廂房門口,悵然若失,對山濤說道:“我見不得離別,就不去了,倒是淳兒……”
“他?哼!算了吧!”山濤拒絕道。
說罷山濤便要上車,韓氏忙走向前,拉住山濤衣袖:“讓他去吧。再見承兒一眼,了去兒子心願。”
“哼……”山濤雖一臉不屑,卻不再拒絕。韓夫人見狀忙向山淳招手。山淳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坐上馬車。
出了大門,山濤家的車馬在洛陽街道緩緩而行,迎麵正遇上鍾會的馬車。原來那鍾會心知他麵見郭太後司馬昭必會知曉,雖然不知道他與郭太後談話內容,但終歸心中會起疑。出宮之後,並未急著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大將軍府,借匯報籌措兵馬進展之際隨口向司馬昭提及今日與郭太後會麵一事。當然他略去內容,隻是簡短提到郭太後要他安排的和親細節。因話題一帶而過,司馬昭並未多想。報告之後,鍾會方才打道回府。
見到山濤家車馬,鍾會令車夫停下。兩車交錯,鍾會在車中招呼山濤。
“巨源兄!”
山濤從車中探出頭:“士季?”
“巨源兄如此興師動眾,要去哪裏?”鍾會笑道。
山濤也一笑:“長公主即將出嫁,一些物品擱在我這裏,差我去給她送過去。士季這是……”
“我方才去了一趟大將軍府,與大將軍商議軍事。”鍾會略去入宮一事不提。此時後麵又一輛馬車駛來,因街道狹窄,被堵在後麵。鍾會眯眼觀瞧,車上簾子掀開,裏麵正是長樂亭主。
鍾會心中暗喜,便對山濤道了句請。山濤車馬匆匆離去,曹慧的馬車緊隨其後。鍾會心懷忐忑地思忖著該與曹慧如何答話,兩車交錯。
“亭主!”鍾會橫下心招呼道。
豈不料曹慧聽到鍾會招呼並未停下,“快走!”對麵車內亭主的聲音催促車夫趕快前行,不要滯留。
鍾會碰了一鼻子灰,不禁勃然大怒。撂下簾子坐回車裏,橫眉倒豎,咬牙切齒。
“好你個曹慧!我大權在握,你卻不理不睬,我偏要你家破人亡,看你能耐我何!”鍾會憤憤說道。
山濤父子與長樂亭主很快入宮,徑直來到暢安宮內。此時嵇承正被下人伺候著試妝,見到母親弟弟與山濤父子到來,心中感慨萬千,眾人哭成一團。
哭了半晌,山濤收起老淚寬慰起嵇家母子:“好了好了,不哭了,承兒嫁給鮮卑首領,也是好事,不似嫁與尋常人家受苦……”
“世伯明知嵇承此去凶多吉少,還用話安慰。”嵇承哭道。
山濤一愣:“承兒何出此言?”
“世伯,護送隊伍中那向雄與文鴦,可是鍾會與司馬昭安排的?那向雄乃是都官從事,隸屬司隸校尉,是鍾會心腹,護送隊伍中為何會有他前往?論身份與官位,都不該這個官職的人前往送親,定是鍾會暗中做鬼,心懷叵測。”
山濤恍然大悟,同時鬆了口氣:看來嵇承雖深居宮中,對四周的警覺並未放鬆。
“承兒誤會了,那向雄,的確是鍾會的心腹。但那文鴦,卻是我求他過去的。我擔心鍾會安排向雄在路上搗鬼,所以要文鴦護送。”
嵇承這才點點頭,又問道:“那張華怎麽說?”
“這……”山濤被問住:“這我便不知道了。”
曹慧向前一步,撫摸著嵇承的額頭說道:“承兒,無論狀況如何,這一路上,你切記緊跟文將軍,現在隻有他能信任。向雄不可信,張華我們不了解,也不可信,明白沒?”
“我嫁一次,竟然在路上便這麽多坎坷,真到了鮮卑部落,還不知要受多少苦難。”
“若是能平安抵達鮮卑,就安全了。相反,在境內卻是最危險的。”山濤長歎一聲。
“在自己的故鄉最危險,反而在異國他鄉卻安全,這真是可悲!”嵇承也隨之感歎道。
此時嵇紹從曹慧身後跑過來,撲倒嵇承懷裏:“姐姐,你不要嫁人,你留下來好不好?”
嵇承坐下,把嵇紹抱在自己腿上叮囑:“紹兒,你留在家裏照顧母親。要聽從母親和世伯的話,長子為大,嵇家將來全靠你支撐,你要努力學會擔當,聽到沒?”
嵇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嵇承看到嵇紹,心焦又心疼,萬般親情難以割舍。她自知此去凶險,即便安然無事到達鮮卑,怕是眼前眾人今生再無相見的機會。而更可怕的是,鍾會大權在握,不知還會用什麽手段對付嵇家後人,思及此處,她抬頭對山濤說道:
“世伯,我有個想法,隻是會給世伯惹麻煩。”
“咳,什麽麻煩不麻煩,有什麽事,你盡管開口罷了。”
“通過我的事,我覺得司馬昭與鍾會不會善罷甘休,我想讓紹兒先在世伯家寄住一段時間,世伯周全,定能保紹兒平安。”
山濤與曹慧對視一眼,說道:“承兒與亭主的想法一樣。現在紹兒便住在我家。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證他沒事,而且我保證把他培養成材。”
“多謝世伯,”嵇承施禮道:“世伯,我悔不當初。”
“喔?”
“若當初聽從您的規勸,不去刑場,不鬧出這麽大動靜,或許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多麻煩。”
山濤歎息一聲:“唉……已然都過去了。”
“我自知已到及笄之年,雖不想嫁,但也非怕嫁。隻是……好不甘心。”嵇承說著眼圈一紅,隨後望向站在一旁的山淳:“子玄兄長,承兒有今日,純粹是咎由自取。但連累子玄,承兒想到此便心如刀割……”
山淳別過頭去強忍淚水說笑道:“哈哈,承兒太見外了……反正,我這條腿遲早要斷的,在宮中不斷,也會被父親打斷。”
山濤聞言不語,隻是不住搖頭。
“世伯,我們嵇家,虧欠您的太多了。來世願做牛做馬,任您驅馳。”
說罷嵇承起身跪在山濤麵前,山濤大驚,連忙扶起。
“孩子你說哪裏話!我自小看你長大,你與紹兒,便如我親生一般。隻是恨我能力不足,甚至連基本的安定都給不了你……兒啊,是我對不住你!”
眾人再次哭成一團。
眾人敘舊道別完畢,已是深夜。寒風陣陣,已有初冬氣息。馬車前,山濤為嵇紹裹好衣服,囑咐山淳照料嵇紹。
“你先帶紹兒回去,我和亭主打個招呼。”
山淳的馬車離開,山濤躊躇半晌,走到長樂亭主的車前。
“亭主,天晚了,我讓下人護送你一下吧。”
“不必了山大人,洛陽城內,會有什麽事。您早些回家,山夫人還等您回去呢……”
雖如此兩人卻都未上車。反而站在原地各懷心事,憂心忡忡。
“亭主,你還在擔心承兒在路上會有危險?”山濤思忖半晌,斷然開口問道。
曹慧見山濤說破,也就不再隱瞞,歎息道:“不瞞山大人,文將軍勇武名震天下,但暗箭難防,向雄一路上會做出什麽,誰也沒法猜到。而且,又莫名其妙加上一個張華。這讓我越來越看不懂。”
“沒什麽看不懂的!張華是我安排過去的!”
二人連忙循聲望去,隻見郭太後站在二人身後,點頭微笑。山濤與曹氏一驚,趕忙施禮。
“不必拘禮。你們的顧慮,我都想到了。所以安排了張茂先一道隨同。”
“原來那張華是太後的人?”山濤問道。
“沒錯。而且,護送隊伍的士兵,統統被我換成宮內的侍衛,統一歸張華調度。諒鍾會掀不起什麽波瀾。”
山濤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若如此,亭主大可安心了。”
“安心,她也是我的女兒。老身自然不會讓她出現意外。”郭太後瞥了曹慧一眼,說道。見曹慧一直默然不語,太後又道:“天氣雖涼,但我看二位心事重重,並不急於回府。如此不妨到後園小坐,看看我這老太婆能不能給你二人吃一顆定心丸。”
於是郭太後引著山濤、曹慧來到後園涼亭坐下,費全在一旁伺候。
“我之所以今天在你們去見長公主的時候沒有露麵,是因為不想讓你們受拘束,畢竟在你們眼裏,我老太婆隻能算個外人。”郭太後開門見山說道。
“太後說哪裏話,承兒是您的養女,況且對太後來說,我們也不可能拿您做外人”山濤連忙起身。
“不必客套,也不必因為我的身份便欺瞞我。我知你們心中恨我。”
“這……”山濤語塞,“不敢,不敢。”
“何苦如此,人的本性便是這樣,當初我的淑兒離我而去,我也不能理解,甚至遷怒明帝。我對當時的皇帝、我的丈夫都懷揣憎恨,推己及人,何況你們對於我這個過了氣的太後?”
“太後您言重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做臣子的,怎敢……”
“好了好了,”郭太後打斷山濤:“拜年的話,我每日聽得太多。不避諱地講,我心中也煩。我這老太婆,隻想每日安閑度日,但為了朝廷,卻又不得不插手這些事務。權衡這個、思量那個。皇帝年輕,好多事情思量不到,我隻能極力地在內庭配合好大將軍,整理好朝政——天下不能亂啊……因此,大將軍提出選出公主向鮮卑和親,老身一口應了下來!西北經不起折騰,那薑維隔三差五就來略我疆土,鮮卑部落一個個虎視眈眈,鄧艾稍有疏忽,便會引軍蜂擁而至。一旦鄧艾軍勢敗退,不消幾日,敵人便會包圍長安,再幾日,便是我們的洛陽城!這層利害關係,遠比我等兒女情長嚴重得多。所以,我雖然心疼長公主,但我也必須把她送到鮮卑!鍾會在背後搞什麽鬼是他的事,但隻要有我這個老太婆在,絕不允許他破壞和親之事,更不允許他對長公主有任何傷害!曹慧,這是我們曹家人的宿命,也是我們曹家人的擔當。”
一席話擲地有聲,卻又都是套話。曹慧依舊沉默不語,山濤趕忙出來圓場:
“有太後為承兒撐腰,我們便什麽都不怕了!對吧,亭主?”
郭太後對山濤的插言顯然十分不滿,幹脆直接問起曹慧:“曹慧,你怎麽說?”
曹氏歎息一聲,起身深施一禮:“多謝太後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