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中故人

字數:6666   加入書籤

A+A-


    阿單庫連見車上空無一人,心下慌張,令人四處搜尋,務必找到嵇承並當場斬殺。眾強盜三五人一夥散去。



    向雄原路返回,找到文鴦。文鴦見到向雄勃然大怒,挺槍便刺,眾人慌忙攔下。



    “文將軍,丟了長公主,奈何拿我撒氣!”向雄嗤笑道。



    “向雄!你把長公主拐到哪裏去了,今日我定要撬開你這張拙嘴笨腮!”文鴦咬牙切齒說道。



    “哼,欲加之罪!”



    文鴦要衝上去,下屬苦苦攔住。



    “我雖官位低微,但好歹也是朝廷封的,你敢動我分毫?”向雄不屑道。



    文鴦氣得三屍神暴跳,但也卻是無可奈何。



    “文將軍,你乃久經沙場之人,應是知道這夥強人並非我們族類,我向雄再有能力,怎可能發動鮮卑人來劫去公主?”



    文鴦低頭一想,卻是如此。前來襲擊的強盜們,絕非土匪流寇之流,而是經過嚴格訓練,而且戰法詭異。更令文鴦後怕的是,他們根本不畏懼死亡,文鴦想到當年淮南,他隻身一人衝向司馬師的八千軍馬,即使那是魏國的正規軍隊,在自己強大的氣場麵前,也不免紛紛落荒而逃。今日這群盜賊卻不會,他們不怕死,他們還會一邊高喊著口號一邊迎著槍衝上來。



    向雄見文鴦有些困惑,心中暗喜,但表麵不露聲色,依舊板著臉說道:



    “今日來的這夥人,我看他們訓練有素,雖開始時隻有數十人,但交戰時人馬越來越多,最後竟有千餘眾,而且進退有方,隨令而行,文將軍是否想過他們的來路?”



    “你是說,他們是鮮卑的正規軍?”文鴦暗暗吃驚。



    “在下是絕不信這邊境附近有此等規模的強盜。我大魏與鮮卑時常劍拔弩張,哪有賊人膽大包天在這交鋒戰場打劫財物?”



    文鴦沉吟良久:“那,你是說這禿發樹機能監守自盜?不可能!”



    “禿發樹機能自是不會,但他手下部落甚多,邊界之處也時常有鮮卑人跑過來掠奪糧食財物。我想今日之事,應該是樹機能下屬打算劫掠邊境,湊巧碰上我們,將長公主劫了去。”



    文鴦雖在戰場勇冠三軍,但畢竟隻是一員武將,被向雄一說,心中左右不定。但仍翻身上馬,轉身離去。



    “文將軍欲何往?”向雄攔住馬頭。



    “回報朝廷。”



    “不可!”



    “為何不可?”



    “文將軍不顧性命,向雄與眾軍士還要顧及全家老小。”



    “喔?你何出此言?”



    “若我等返回洛陽,定是難逃一死。朝廷安排我等護送長公主和親,我們把公主弄丟了,朝廷豈能饒我們性命?輕則斬首棄市,重則滿門抄斬。向雄不瞞將軍,向雄雖蒙司隸校尉信任,但出了這等事情,司隸校尉也保不住我的性命!”



    “喔?那你打算怎麽辦?”



    “人既然是鮮卑人劫去的,自然找鮮卑人要回來!我要去找那禿發樹機能,他的手下搶去了他的妻子,由他親自出頭,肯定事情好辦得多。我建議反正回洛陽也難逃一死,不如堂堂正正去見禿發樹機能說個清楚!我聽說那樹機能手下皆是茹毛飲血之徒,若將軍怕見鮮卑首領,那你我就此別過。”



    “哼!我在萬軍之中穿梭往來如行平地。又怎會怕一蠻夷之輩!我與你一同前去!”



    向雄聽罷,對文鴦深施一禮。



    “文將軍,我與眾位軍士身家性命,全托在文將軍身上。”



    



    再說那嵇承,當日張華見老兵鬼鬼祟祟朝向雄走去,心下起疑,他繞過去藏在破牆後麵聽得兩人的計劃。本想通報嵇承,但看到文鴦端著長槍堅守門外,旁人不許接近,張華料想文鴦不會相信自己,若坦言告知,文鴦不信則嵇承危險,若懷疑起自己欲從中作梗,張華更是百口莫辯。於是張華暗暗焦慮。踟躇到半夜,心生一計,取甲胄三套令心腹隨身帶好,當日趁亂張華搶入車中,令嵇承及江離辟芷三人換上甲胄,偷偷下車。眾強盜驅散軍兵,張華引著三人趁亂逃出圈子。但強盜追得很緊,慌亂中四人如驚弓之鳥越逃越遠,反而迷了路,隻能且行且尋找人家問路。



    眼見暮色陰沉,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四個人落魄不堪,又饑又冷,然而深山老林,並無一處避雨處。頂著雨翻過山,遠見對麵山腰有隱隱燈火,四人且喜且懼,隨著燈火上山,越行越近,發現是一座破落道觀。裏麵不知是誰燃起篝火,張華令嵇承等人藏好身,隻身進入屋中。不多時,張華樂嗬嗬跑出來,引三人進入。



    嵇承本不信張華,但見他一天保護三人甚為懇切,便由張華做主。



    觀內有主仆模樣二人圍著篝火端坐。主人看上去四十餘歲年紀,白麵長髯,雖是書生模樣,卻目光銳利。下首坐著一名小廝,麵容稚嫩似十三四歲光景,但身材頎長,一身匈奴打扮,用木棒來回撥弄篝火。



    “真不想今日竟碰到故人!”張華進屋便笑嗬嗬寒暄起來。



    “茂先,這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上次在劉子棄見麵還是個孩子,轉眼便為官入仕了!”那白淨麵容的站起身拱手回禮道。



    那人提到的劉子棄便是劉放,是張華的嶽丈。嵇承正困惑間,那人走到嵇承麵前。



    “你便是嵇叔夜的千金吧?”那人開口問道。



    張華一愣,忙湊上前:“這是郭太後的女兒,晉陽公主。”



    那人嗬嗬一笑:“若如此論起來,倒是關係遠了。我與嵇叔夜甚為親密,倒不願結識什麽晉陽公主。”



    嵇承暗暗稱奇,但深施一禮:“小女正是嵇叔夜之女嵇承。並非什麽晉陽公主。”



    那人哈哈大笑:“這份狷狂倒是有叔夜的影子!我叫馬隆,字孝先。因長你父親幾歲,遊玩時你父親常以兄相稱。那是我的徒弟劉淵。”



    馬隆說罷指了指身後的小廝,那小廝早站起身在馬隆身後。對嵇承施禮。



    “我二人四方雲遊,閱曆山川。近日才到西涼。打算在此住些時日,感受風土人情,再拜訪一位故人,把劉淵托付給他。”



    劉淵不多言語,臉上有些羞澀,隻是憨笑。



    “匈奴人?”張華皺眉問道。



    “正是……”



    “哼!”



    張華對異族人有著很大偏見,不再理會劉淵,引嵇承等人圍坐在篝火前,張華向馬隆述說了一路經曆,以及向雄欲害嵇承之事。馬隆邊聽邊不住點頭。



    “我知那賊寇是誰了。今日早晨我曾暗中見他們路過,他們並非普通賊寇。”



    “喔?”



    馬隆對張華一笑:“你聽說過哪有人在這劍拔弩張的邊境線劫掠的?”



    “你是說,對方不是鍾會雇來的盜賊?”



    “是鍾會雇來的不假,但並非盜賊。他們是正經的鮮卑阿單部落士兵。”



    “馬先生,這事說笑不得,鍾士季聯絡鮮卑阿單部落打算劫持長公主,這可是滅門的罪過!”張華大驚道。



    “茂先,”馬隆哈哈大笑道:“滿朝上下,哪個能滅的了鍾家的門?”



    張華被問住,半晌無言。



    “世伯,”嵇承開口道:“我不明白,那鍾會為何如此不依不饒。”



    “唔……”馬隆略一沉吟:“我聽說鍾會正操練兵馬準備伐蜀,他的兵馬加上鄧艾軍勢,兩路分兵勝算會很大。但那鍾會豈會將功勞分割出去?要知道鄧艾久經沙場,身經百戰,而鍾會才打過幾仗?正因如此,他忌憚鄧艾,生怕鄧艾出兵奪了他的功勞,所以想借除掉你來挑撥鮮卑人起兵牽製鄧艾。鄧艾抽不開身了,他再進軍漢中,攻打蜀國。若成功,則獨享功勞,即便不成,回頭向朝廷報鄧艾在西涼不肯出兵配合,導致伐蜀失敗。勝,他有功;敗,他無過。這種好事,鍾士季豈能坐視?”



    “想不到這鍾會竟如此卑鄙!為了立功,不惜挑撥邊境爭鬥,甚至還想謀害長公主!我若回到洛陽,必定如實稟告太後!”張華切齒道。



    “太後?”馬隆輕蔑一笑,再不開口。



    眾人陷入沉默。嵇承越想越覺得渾身無力。聯想到命途坎坷,剛剛失去了父親,又被卷入這場政治陰謀當中,自己卻毫無辦法,她覺得又灰心又沮喪。劉淵打開包裹,取些幹淨衣物遞給嵇承。



    “那……我看你衣服都濕了,這裏有幹淨的衣服,換上,別遇上風寒。”



    “放肆!”張華一瞪眼,劉淵嚇得趕忙退回去。



    “哎呀,茂先……”馬隆擺擺手,回頭笑吟吟地看著劉淵:“這哪裏是換衣服的場合?”



    劉淵滿臉通紅,蜷縮在遠處。嵇承默然取過衣物,看到裙裳蔽膝,困惑地看了劉淵一眼,但還是與江離辟芷走到張道陵神像後麵,少頃,三人換過裝束,坐到火堆旁。



    “為何是匈奴服飾?”張華看著三個人,皺眉問道。



    “茂先何必計較這些?《呂覽》不雲?物者所以養性,非所以性養。禦寒即可——劉淵,還有沒有?給張大人也換上。”



    “我才不穿蠻夷服裝!”張華哼了一聲。



    “此時此刻就莫要再挑那許多了,”馬隆勸慰道:“惹了風寒,反而無人照看長公主。”



    張華極不情願地走到劉淵身前,抱起衣服鑽進神像後麵。



    馬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劉淵,又笑著看了看嵇承。嵇承也是滿臉通紅,一言不發。



    “我聽說,阿單部落與禿發樹機能一貫不合,但畏其勢大,不得已聽命行事,但心下常有取而代之之心。魏國與鮮卑若和親,邊界無戰事,阿單部落隻能繼續受樹機能管製。作為阿單的立場,他們當然希望樹機能與魏國撕破臉皮爭鬥起來,他們好伺機而動,推翻禿發部落成為首領。”



    嵇承依舊擺弄著篝火,沒有開口。



    “所以,承兒你還是要以長公主的身份去鮮卑。”



    嵇承依舊沉默,突然抽泣起來。



    “無妨,無妨。不必擔心安全問題,我和劉淵明日送你們過邊境。”



    眾人把目光投在嵇承身上,嵇承哭了一陣,收起眼淚。



    “承兒知道了。承兒要將眼前的禍端斷絕。”



    馬隆長歎一聲:“難為你了。若邊境真的兵戎相見,受損最大的,還是在邊境的百姓……”



    “隻怕那阿單看到車馬上空無一人,不肯善罷甘休。”張華在神像後麵插言道。



    “這個不打緊,有劉淵在,我們會安全抵達。”



    眾人又把目光投向蹲在後麵的劉淵,劉淵臉更紅了,忙低下頭整理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