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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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忌被三哥莫名其妙的一句命令給弄鬱悶了, 偷偷找到我:“屬下冒昧問公主, 殿下是否覺得這稱呼還不夠尊敬,生氣了?”
他的邏輯令我折服,但我一時半會兒也給不出更好的解釋, 隻能答:“興許吧。。”
無忌憂心忡忡, “那不然,以後改叫……三殿下?”
“我覺得……不錯。”
為了不引起過多騷動,送應文出發剿匪時,我們沒坐王府轎子,隻簡單牽了兩匹馬。
三哥一匹, 無忌一匹, 我和三哥同騎。
雖從小長在北方, 可我的騎術與水性一樣爛得要死。
自八歲那年我強行禦馬摔下來,差點引起舊疾複發斷骨後,母妃再不要我碰韁繩。
可我偏偏喜歡馳騁的自由, 所以每年三哥都會親自撈著我, 騎白馬飾金羈,飛馳過行宮背後的山穀,聽淺草被馬蹄踏出的聲音。哪怕在他回到京師後, 約定都一直未曾更改。
這日,我們從王府出發沒多久,宋卿好也牽了匹烈紅棕追上來, 說天兒太亮睡不著, 幹脆去看看熱鬧。
城門的確很熱鬧, 皇子領頭剿匪無疑大震士氣,應文被百姓的讚歎聲給恭維得不著邊際。
我們坐在角度極佳的酒樓位置向下瞧,他一身鎧甲,騎著高頭大馬人模狗樣地朝百姓點頭示意。乍看,還真有兩分將帥氣質。
但他後邊跟的某些士兵就有點不象樣了。
軍隊中有兵痞見圍觀女子長相不賴,趁著人多渾水摸魚揩了把小身段,騷眉搭眼地極其猥瑣。
守護我大應的將士光天化日下竟如此行徑,立時我都覺得丟麵,若非宋卿好摁住,估計我已按耐不住飛身而下給那人教訓。
“公主消氣,莫與市井一般見識。那都是些爹不清娘不明無妻無子的亡命之徒,吃了上頓沒下頓,朝廷對他們的集中訓練和要求自然沒有正規軍隊高。”無忌抄劍解釋道。
我不明白,“那收編他們的意義何在?”聽說貢奉還比普通士兵拿得高。
“主要就是為了對付山賊惡匪,畢竟下三濫使的手段隻有下三濫的人懂得如何避如何解。他們沒被收編前大部分有點武功底子,戰鬥力和反應比普通士兵強些。若能成功完成任務活著回來自然金銀無憂,若死了好歹曾吃過幾餐飽飯。至於五殿下的安危,還有隊隨身護衛都是精心挑選的,公主放心。”
我神態還是有點迷糊:“可亡命之徒哪懂忠義二字,萬一衝在前方的全部臨陣退縮……”
宋卿好撚起一塊芙蓉糕放嘴裏,直言不諱:“那你哥倒大黴了。”
她這句倒大黴跟有雷電感應似地,刺得應文忽然回頭朝我們的方向招手示意,眉開眼笑地。
但當他餘光掃到宋卿好,笑容立刻冷卻,與宋卿好一起雙雙翻個白眼。
真是冤家。
京師少了應文,日子好像消停許多,至少我耳根子都清靜不少,以前沒少聽他的荒唐事。
眼跟著要到午日節,家家戶戶已經艾草高懸。
三哥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將我帶入相熟的大臣家裏,與大臣的幾個女兒們參加慶賀午日節的比賽,鬥百草。
鬥百草源於周代,女子大多喜愛此種打發時間的小遊戲。參與者將奇花異草戴在頭上,或者將花草打結互套,誰的花草先斷開誰便輸了,要認罰。
出發前,我興致勃勃去小築邀請宋卿好同行,被拒絕。
奇怪的很,後來我再回憶,才發現她做出的決定從來沒反悔過,更沒因任何人改變過,包括她幹脆利落地當胸一劍刺向三哥。
劍鋒隻進去半寸,偏過心髒,隱隱見到衣麵上透出的小朵血花,少女眼淚大簌大簌往下砸。
“應逍,我愛你,但我沒辦法繼續留在你身邊。也許別人經曆你給的千瘡百孔後亦能笑著談原諒,但我不是別人,我是宋卿好。這一劍,就當你還我。”
宋卿好走那天我步行十餘裏相送,她說,待在三哥身邊,最難的地方不是看他逢場作戲,也不是怕他不愛自己。而是明知他不愛,卻還不停地催眠自己,這段關係伊始本就是交易,談真心太矯情。
“但我切切實實付出了真心啊。”
“我付出了,我騙不了自己。”
我一路忍著眼淚回宮,在太和殿前遇見黃袍加身的男子,猶豫許久才上前說:“她走了。”
他嗯一聲表示收到。
我不知道說什麽了,隻好問:“傷口怎麽樣?”
他微一撫,卻好似不是傷口的地方,而是心口,目光悠遠。
“有點疼。”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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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傻。”
小築裏,被我邀約去參加鬥百草的宋卿好如是道。
看我臉色一下風雨欲來,她立馬又改口,“主要洋務堂還有課呢。”
自從搬進王府,她還是按照往日的作息去洋務堂看看書或琢磨點其他東西。而且她從來不用王府的金絲轎,都招馬車,那種四周空空沒遮陽蓋兒的普通馬車,哪怕到了七八月太陽正烈的季節。
不知道的,以為這是哪戶窮酸人家出來的姑娘。
知道的,就說:“看來三皇子對此女的寵愛還比不上那瓊華樓小花魁嘛。”
直到有日她蒙了麵紗去蒸坊吃飯,著一身白衣落牡丹,牡丹針針都用十六根絲線劈成,一看就是皇家貢品。
小廝見來者非富即貴,主動提出要往她桌子上鋪一片絲布,“免得桌上的油氣將小主衣袖染髒。”
宋卿好不甚在意,“無所謂,不是什麽好東西。”
大概隻有她認為十六根絲線劈出的蘇繡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此事傳開後,便又有人說:“看來殿下並非不寵,是被寵得不知怎麽好了,她才自降身份偶爾體驗民間疾苦。”
無論如何,除了王府,洋務堂依舊是宋卿好最常出現的地方。
但洋務堂平常哪有什麽課啊,隻不過每月需要習夠多少時辰,方可順利通過月驗。於是宋卿好接連幾日跑去,隻為謄抄女書。
早年的女書涉及範圍頗廣,其中關於女子德行的大多被描在女子的隨身腰帶上,以便銘記於心,而洋務堂收納館裏藏著許多往朝近代的布條,宋卿好想將它們抄到竹簡上,以便有朝一日廣傳於世,讓男子們也都了解婦女文化。
“世上隻有男子和女子,若男女都不能互相了解,那曆史還談何傳承。”
她這句是對著夏煥說的。
因她接連幾日都出現在洋務堂抄書卷時被夏煥撞見了,第三日,夏煥追問,她才笑眯眯答。
夏煥自然對坊間傳言有所耳聞,略思索道:“宋小主既已尋到常人難覓的捷徑,大可找些有趣的消遣,不必將堂裏的規矩太當回事。”言下之意她即便一次都不出現,三哥也有法子將她順利留在此地。
宋卿好執著筆,一點也不忌諱:“習慣而已。身在何處,便隻願做合適的事。呆在三殿下身邊,就老老實實做隻討喜的瓷**。待在洋務堂,也就隻想做點學生應做的事。一如老師二七中進士,並非墨水不夠見解不獨,個人意願罷了。”
的確,夏煥不參加科考是不想入朝為官。
說起來,他與父皇還是八拜之交。
在父皇還是王爺的時候,夏煥也還在他的封地,兩人以文會友。待父皇平步九天,第一件事便是召夏煥參加科舉之試,奈何他不給麵子。
後來百姓聽聞他與父皇有交情,老有冤屈訴到門下,夏煥眼見天高皇帝遠遞話不容易,才象征性考了個進士,入朝為官,企圖肅清朝堂。
而今,宋卿好那番在其位謀其政的理論似乎深得夏煥喜歡。他捋捋胡須,看著眼前聰慧的丫頭,忽然覺得那聲老師還蠻中聽。
但白天少了宋卿好與我鬥嘴,我在王府的依舊百無聊賴。
所幸沒多久王府迎來新人,正是嬴子期。
“我還以為這件事兒沒音信了呢。”
他還沒回,無忌先道:”稟公主,非平級之間的調動,招呼需要一層一層打下去,調令才到,所以……”
無忌的話理所當然被我自動忽略,眼珠依舊牢牢盯著高瘦男子,“其實是擔心你不願攀結權貴,會拒絕調動來著。”
嬴子期總算低頭看了我一眼,“沒人會和銀子過不去。”
“……”
迄今沒斬了他真是我好脾氣。
可沒等他歇口氣,無忌忽然站得遠了些,拔出利劍:“嬴侍衛,得罪了。”
他奉三哥之命試探嬴子期的武功高深,看安排什麽職位合適,孰料嬴子期出手一直淡淡地,隻時不時用劍鞘格擋,大氣不喘的模樣刺激到了無忌。
“雖然此前在下也耳聞過嬴侍衛大名,但比試連劍都不拔,是不是不太尊重對手了?”
說完憋足氣力,人還未動,劍招已圓成熟悉的弧度。
見狀,嬴子期不知是為了尊重無忌,亦或真意識到這招式的威脅,總算拇指一撥,露出小半截劍鋒,穩穩擋住他的攻擊。
這一擋不要緊,要緊的是那把劍似活的,方受到威脅,便殺氣橫生,將無忌震出十餘尺。
無忌沒料有這出,堪堪站穩後一愣,再尷尬地抿了抿唇,小聲道:“你還是……侮辱我吧。”
高手過招我正看得起勁,廊簷處忽傳來三哥的聲音,“有趣。”
他盯著嬴子期和對方手上的兵器,似笑非笑。而後吩咐無忌,將嬴子期升為近衛,與他一起負責自己的安危。
近衛的話,那不是意味著以後在宮裏也能見到?
我腦子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正莫名其妙喜悅,三哥已衣袂飄飄,向小築的方向去了。
宋卿好恰恰從洋務堂回來,也見證了這次打鬥,跟著三哥往小築走,兩人隔著四五步距離。
及至小築門口,她努嘴笑:“殿下行事實在叫人捉摸不透。那嬴侍衛什麽來頭都沒摸清就領進門,不怕養虎為患?”
應逍猛地刹住腳,害宋卿好的步子沒來得及收,差點撞進他懷抱。
他沒回答她的試探,隻輕佻地捏了她的下巴左右端詳,緩緩道。
“今日這張臉倒是挺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