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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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姝兒,你家還真是不小。”



    “那是,這屋子可是我七爺爺一輩子的心血。”



    “七爺爺?”黑炭側頭問道。



    姝兒眯起眼,笑道:“是的,姝兒已經有七個爺爺,其中七爺爺專研風水養生術,自稱四季蓮,愛蓮花愛得入骨,曾經遊曆天下,往這院子搬了四座蓮花池呢,每一個季度都會有一座蓮池開放,我待會帶你去秋苑看看。”



    在這所庭院一路走過,黑炭讚歎連連,極其神秘,明明從院外看屋子不過百丈方圓,可如今已不停歇地走了一刻鍾,還是沒走到盡頭。



    黑炭終於走進了明堂,明堂是一戶屋宅陽氣最盛的地方,象征一戶人家的臉麵。



    敞亮的明堂中,楣上刻有“光明正大”四字,門框為石板結構;正門大梁大多為鏤空浮雕,內容為牡丹花、魚等圖案;柱頭拱雕飾也十分精致,麒麟、白鶴、人物、景觀等十分生動,最顯眼的明堂當中八張刻著赤鶴翔天圖案的紅木椅子,以及一張斑斕虎皮大椅。



    這明堂中頗有猛虎酣睡的氣勢,又有八赤鶴於高天盤旋的高淼,四麵紫檀窗欄各有一道陽光透入,照得明堂真如光明大堂一般,相當大氣堂皇。



    穿過明堂,還有三大間青磚大瓦房,各有些不同,從古樸到破舊。



    第一間瓦房如新土剛披,泥灰的顏色還很嫩,沒有經曆過風吹日曬。



    第二件大瓦房格外的大,比另外兩間屋子加起來都要大,屋頂上蓋著的是五彩琉璃瓦,陽光一照,折射出的是七彩光,煞是美麗。



    第三間瓦房的年紀就有些大了,風一吹,泥灰就撲簌簌地從牆壁上灑落下來,像是一場灰蒙蒙的小雪,露出幹硬的黃泥壁,是一間快要沉入土的屋子。



    三間屋子,在李黑炭眼中,仿佛是有著三種意味,少年,成年,老年,三間瓦房邊上還有一塊大大的空地,是否就象征倒落在土地中的年華,這處院子似乎有些惡相,黑炭打定注意不到那塊空地上去。



    “陰陽寒生地!”黑炭嘀咕了一句,不待小姑娘聽清,就走到一邊去了。



    幸好,姝兒把黑炭拉過去的是第一間瓦房,不算太壞,當然也不能算好。



    黑炭其實從心底是不太願意直接走入其他人家門戶,因果糾連大多生在門戶中,長在庭院裏,所謂種因得果,他遇宅而不入,是對自己的一種lìng lèi保護。



    老蝦子將黑炭領進玄門正宗中的一道龐大分支——人相宗,叩的是道家老祖牌位,學的是觀人測命之術,講究三敬一忌∶一斷命,二算運,三避風水,四養德。



    之前那祿寒掐著黑炭脖子,所提及的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鬼神九交貴人十養生。



    黑炭不是不懂,也知道這十條路子是外界盛傳的說法,已囊括人族所有修行體係,人相宗也不是天道,扛不起這十道真意,能十中取三:修命、鎮運、養德,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除此外,玄門中另有天、地二門於世間聞名,就連尋常販夫走卒也粗略懂些皮毛來避災厄,如螢火流星夜,絕地養屍房等,都是天絕穀,地皇宗的看家本事。



    地皇宗的修行理念尤與人相宗神通術法相悖,兩派修士相爭多年,都期盼壓上對方一頭,成為玄門正宗之魁首,故黑炭身為人相宗傳人,卻熟知地皇宗中的風水禁忌也就有了說法,有時候最了解自己的,莫過於自己的敵人。



    風水第五忌:山中遇險,逢宅莫入!



    荒山野嶺中,一座在風雨中飄搖的古宅,黑炭心中早起疑心,可後麵那頭饑渴嗜血的貓豺一路緊追不舍,擺在黑炭的路很殘酷。



    要麽,入宅求生。



    要麽,遠遁求死。



    老蝦子說黑炭天生是悟道修禪的好苗子,有意傳授他《眾生牛馬經》的上卷眾生卷,他相信黑炭一定能悟透其中關竅,要他紅塵打滾後,看遍真善假惡,看破眾生相,參透此道真諦,扛起振興人相宗的重任。



    《眾生牛馬經》——眾生卷。



    卷壹:



    “人間,人間,眾人之間,你我之間。



    修行,修行,何處不修行,低頭禪,仰頭道,不過俯拾之間……”



    黑炭默默在心中咀嚼眾生卷第一句話的真意,不由感觸良多,許久未曾精進的神念又充實了幾分,他瞳孔中生出一絲金線條,將黑炭的瞳孔分割成兩部分,一切看得更清晰。



    神念,乃是隱藏於一切有情眾生心底最純粹、最本質的一絲神魂念頭,有些人能淬而用之,有些人則不可。



    在部分人口中,神念是天神給予眾生的賜福,隻需堅定不移地信仰神靈,凡人便能收到天神的饋贈,一步步滋養壯大神念,終能化為神聖,遨遊於天外天之中。



    神念有成者,能讀誦神文,學習奇妙絕倫的上古神術,焚山煮海隻是等閑,黑炭便是其中一個xìng yùn兒,在《眾生牛馬經》的修行上有特別的資質。



    《眾生牛馬經》為人相宗鎮宗隱典,唯有嫡傳人可習此經,一直以來秘而不宣,少傳於眾人口,就是天絕穀和地皇宗也無人了解這部經典的隱秘,隻知此典奧妙莫測,千百年來少有人習成。



    眾生壹卷中僅有一密術,名為蒼眸。



    每一代人相宗傳人修出的蒼眸都有所不同,有人修出可殺盡眾生的蒼眸,有人修出度化眾生的蒼眸,而存在黑炭眸中的是一座幽冷金影宮殿,還未演化完全,卻可見其神異。



    紫金神輝於流轉中,氤氳出莽莽紫氣,一座神秘宮殿正在紫氣中翻滾,殿門緊閉。



    它在黑炭的眸中,又像生在另一個次元,恢恢神光隱而不發。



    黑炭沒有能力驅使它,隻有初步駕馭那神輝,竟已能望風水之氣。



    故黑炭以天予之命眸,望眾生之命,以後天修行所得之蒼眸望山河氣運,簡直絕配。



    黑炭不停打量著這處院子,普通到有些出奇,自言自語道:“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這其中一定藏著什麽,我倒要看看清楚。”



    正在這時,他的眼瞪大了,雙眸中金光熠熠,如有一道人影射出,無形無狀,能穿梭於一切有形之物,泥土、草植、山石都不能阻擋它分毫,貫穿萬物的本質,突然,他眸中的金光在院中東南位滯住。



    兩團玄黃濁氣在黑炭的蒼眸中顯形,一團濁氣稍大,絢著青光,另有一團濁稍小,卻泛著鋒銳白光,比刀尖還要白,氣勢洶洶。



    最後,白色玄黃氣中生出一頭花白幼虎傲嘯,蘸青玄黃氣則化為一條斷尾老蛟垂淚。



    “這一宅之風水氣運盤結於龍虎位,是倚山川河流奔湧之態勢,應該就是風水術中有名的借勢吧,小登風水術門徑,布下這方風水大陣的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老蝦子給我摸骨,說我命中生奇變,是半步出世人,一步出世一步入世,心中藏著人的善惡皮,眸中藏著九幽宮,天生便是地皇宗的劫數,直到今日我才聽懂真意。”



    黑炭是人相宗傳人,一雙蒼眸卻是用來看山河大勢,簡直是地皇宗夢寐以求的好苗子。



    “老蝦子真是蔫兒壞,這是拐著彎讓我溜到地皇宗去,偷學法門啊,把地皇宗的根子給蛀爛掉,哈哈哈,太壞了。”黑炭捧腹大笑,一想到日後地皇宗裏養出自己這麽個“大禍害”,真是有趣極了。



    “小哥哥,你怎麽了,姝兒害怕。”黑炭突然放聲大笑把姝兒嚇了一大跳,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沒事,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以後說給你聽。”



    “好的,小哥哥。”



    “不過……”



    “怎麽了?”



    “姝兒。”黑炭頓了頓,似乎還在猶疑,不過還是問道,“你家中,嗯,就在這裏,之前是不是有人暴斃過。”



    黑炭突然沉下臉,指著龍虎位問道,黑炭的話冷厲而直接,因為他看出一些特別的東西。



    “啊!”聞言,姝兒一怔,眼圈漸紅,立在那兒嚶嚶地哭泣,黑炭的話勾起了她的痛楚,像剛剛結了血枷的傷口,又被狠狠扯開,痛到心底。



    她捂著嘴,帶著哭腔回答,幾度哽咽。



    “我……我的七爺爺最近去世,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他了,忘記他的痛苦離世的慘狀。”姝兒心痛到捂住了胸口,卻不能減輕那種痛楚分毫。



    “不,七爺爺還活著,他還躺在那個房間裏,我帶你去看。”突然,姝兒匆忙扯著黑炭的手,向著第一間屋子走去,想要尋找她的七爺爺。



    黑炭的眉頭越鎖越緊,他任姝兒拉著向前走,一邊回首望著那兩團玄黃濁氣,他發現庭院中的氣息變化不息,不知為何,有一種惡土的感覺。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此刻蛟龍斷尾垂淚落敗,白虎得勢,此地愈加凶險,難道是要養出白虎銜屍的凶地?一定是了,所幸老蛟未死,凶虎年幼。”



    依據姝兒所言,她的七爺爺最近慘死,定是死時生出了滔天怨氣,逆反龍虎位的本質,使得如今白虎得勢,已經不是簡單的捋龍須了,而是要屠蛟渴血,養出一個地皇宗的禁忌——白虎銜屍地。



    此勢一出必有人碟血,黑炭實在不忍心姝兒因這險惡的風水陣勢而橫死,那樣太可惜了。



    “真是禍害!”黑炭狹眼成縫,望著姝兒要帶他去的第一間瓦房,那裏是邪穢的源頭。



    細細看來,這第一間瓦房有門而無窗,四根屋簷如棺材釘,如一口棺材,給人送終,本就是大不祥。



    “快,小哥哥。”姝兒又扯了扯黑炭的衣袖,催他進屋。



    “黑炭點點頭,手指剛剛觸上有幾十斤重量的小葉紫檀門,門便被風輕盈地拂開。



    吱嘎~



    陳舊的氣息,腐朽的味道,伴隨嘔啞的聲響,向著門外的黑炭席卷而去,這一陣冷風吹得黑炭抖了個激靈。



    屋內九點幽綠的燭焰也在同一時間點亮,蜷曲地火舌不斷貼著燭盞搖曳,幽暗的燭光,照得屋內暗沉沉的,依舊是八張客椅,一張主椅,可映入黑炭漆黑瞳孔中的,是七個更加黑暗的身影,一時間,黑炭的神情變得很難看。



    “為什麽我動不了了。”



    黑炭的聲音被無聲的陰風帶走了,明明在開口說話,卻一個音節也吐露不出。



    黑炭想要退後,腳底下又像是長著根,半步也進不得退不得,他肉身反應的速度比念頭還要快,盡管眼眸中金光熠熠如黃金戰神,可他全上下身都在恐懼戰栗,不詳已經盤踞在他身旁。



    唯口耳眼鼻尚能運作,聞到的是陣陣屍臭味,聽到的是漫漫陰風在耳邊的婆娑聲,喉裏一陣惡心,黑炭沒有在意這些,因為他現在正見到的一幕,要更恐怖十倍百倍。



    “咯噔,咯噔,咯噔”



    那坐在屋中的七道人影隨著陰風而動,傳來骨頭關節碰撞的聲響,他們同時扭頭看向門外的黑炭,同時發出噶波噶波地聲響,依次站起身,排著隊向著黑炭靠近,隱約露出了他們的真麵目。



    每人都穿著一套大鬥篷,不過新舊有些不同,從第一張客椅上站起的黑影衣衫最爛,不知穿了的多少年了,隻餘幾塊黑布片能勉強蔽體,他走在最後。



    緊接著,第二張客椅上的黑影站起來了,他的境況要好一些,衣服上隻是破了十七八個大洞。



    第三……



    ……



    一個接一個地站起,身著鬥篷卻越來越齊整,越來越奢華,直到第七人站起,他穿的已是一件貂皮大篷,鬥篷上紫光流轉,還有八顆明珠點綴,腰上掛著一塊血雲玉玨。



    “真是氣派!”黑炭心中不禁讚歎一聲,“可是,為什麽要帶血玉玨。”



    黑炭也是從死人堆裏頭爬出來的角色,可見到那玉玨後,左眼皮跳個不歇,比真個見到死人還恐怖。



    這玩意凶邪得很,是聽一個老盜墓賊說的,他說屍鬼邪物天地不容,但要想養出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非絕地陰墳,埋入奇人奇命奇物,絕不可能養出上等邪物。



    那老盜墓賊一生都和墳裏的東西打交道,日子久了,也琢磨出一點門路,有法子養出一頭最凶的鬼,就是去取來一塊拳頭大的白玉玨,強行讓一忠義之士囫圇吞下,七日內必死,記得拋屍河中,之後便會有凶鬼自生,手捧血玉玨祭獻養鬼人,可想此物的血腥。



    此時,那第七位人已經走到了黑炭麵前,整個身子卻還是掩藏在黑暗燈火中



    “小友今日來訪,甚好,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在那燭火昏暗的光芒中,那人掀開了華貴的鬥篷衣,是黑炭從來沒見過的那般人,是一位鶴發的老人,他閉著眼眸,眼窩凹陷,麵色蒼白如白紙,太陽穴上亦無半點精氣神采,可他的聲音溫潤如玉,一身隱匿的氣機卻時時排斥、又時時呼應著黑炭。



    “小友……似乎,似乎也屬玄門正宗吧,請進來詳談吧……請坐。”老人嘴角中帶起一絲僵硬的笑,於那昏暗的光裏,麵孔看起來也是明暗不定,他說完退後幾步,轉身坐下。



    黑炭又能開口了,因為屋內的陰風停了,屋外的寒風卻在頂著他前行,原本他隻是踏入了這屋子半步,現在整個人都在屋子裏了。



    屋子裏的燈火不再跳動,是那木門自主合閉起來,沒有一點聲響,便隔絕了外界與屋內的最後一絲聯係。



    燈更明了,屋子裏卻更暗,更冷。



    黑炭微微弓腰,掌中多了一絲鋒銳的光,目光不斷往在四周環顧。



    “小友,攜兵入室怕是對主人不太尊敬吧,還是把這傷人利器放下吧。”



    與此同時,已坐下的老人微微抬頭,漸漸轉過身看向黑炭手中bǐ shǒu。



    原是雪亮鋒銳的刀匕,此時紅光豔豔,刀背上攀附厚重血氣,勾勒出一副血圖,厚重的血氣可避邪,並且在黑炭手中,這匕還是一件凶器,像一隻染血的利齒,隨時會發出悍然一擊。



    “呼~”



    老人端坐在大椅上,他剛剛呼吸,就有一隻赤鶴突然從大椅中飛出,而原本大椅上的赤鶴圖就缺了一塊,缺了一隻赤鶴的圖案。



    赤鶴周生通紅,每一片鶴羽皆晶瑩如瑪瑙片,一支長喙有三尺,閉則如飛劍,分則為玉剪。



    它雖是圖中精靈,凶性卻不遜色絲毫,長喙微啟時,如一柄紅玉大剪,要把黑炭攔腰截斷。



    鏗!鏗!



    黑炭眼睛一眯,眸中金光一閃,手腕向前一抖,迅捷地卡在赤鶴兩喙之間,手腕又是一扭,火星迸濺如花盛開,生生卡出一條大縫隙,讓那赤鶴無法合喙。



    時機拿捏地恰到好處,逼得那赤鶴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有客自遠方來,你們就是這般待客的嗎?地師!”黑炭一聲大喝,左手揮出一個大披掛,千斤巨力加持在這一記狠招上,直接拍碎那赤鶴的鶴首。



    朝那第七人怒罵,黑炭已經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地皇宗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