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六月份，孤寂和昏暗的公寓也會讓人感覺冰涼。生命的倒計時已經開始，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竟無人陪伴。痛苦、孤獨、委屈、自責，這是瀅萱最後離開的行李。不忍又如何，不甘又如何，人生的道路上早已消失了希望的光芒。

    雲飛的擁抱，雖不能讓瀅萱看到希望，但起碼是送她離開的一個小小火爐，一時的溫暖、一時的慰藉，瀅萱也感到滿足了。

    雲飛感覺，現在就是解開謎團的最好時機。

    “瀅萱，有些事情乍看之下會很困難，但實際解決起來並沒有那麽難；有些問題一個人思來想去都沒有辦法，可幾個人出主意，一下子就會迎刃而解。你說出來吧，別再一個人藏著、忍著。”

    “我害怕……”

    “不用害怕。事情的真相，我覺得自己已了解到五六成。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無論你做了什麽事情，我都會原諒你。”

    瀅萱猶豫了好半天，再問一句：“真的嗎？”

    “真的，我已經答應你了。”

    “好吧。”

    瀅萱離開雲飛的懷抱，理一理自己的情緒，用平靜的語氣娓娓道來。

    “事情要從你跟元汐相認那天開始講起。中午吃完飯以後，我獨自離開，回到公寓的樓下。這是劉劍心綁架我以後，我第一次回到公寓。在樓下，我看到了劉劍心。我認出他的臉，知道他就是綁架我的人。我沒能逃走。他那時候還認定，你知道他哥哥藏在哪裏。所以他逼迫我，告訴他你的位置。我不想這麽做，就心生一計。我告訴他，我並不知道你的位置。但我知道還有一個人，當日也出現在千脈山基地，也見過劉劍宇，那就是陳晟傑。劉劍心一直都有跟蹤晟傑，也就清楚他藏身在省外的事。找晟傑之前，劉劍心給我吃了一種藥，說如果我不聽他的話，就會有dà má煩。我後來才知道，這種藥就像毒品一樣，一旦服用，就必須持續補給。一旦中斷，會痛不欲生。”

    “那你現在……”雲飛握緊拳頭，打斷了瀅萱的話。

    “是啊，”瀅萱倒說得風清雲淡，“你看我現在這樣，就是那些藥給我的副作用。”頓了頓，瀅萱繼續她的故事。

    “我讓劉劍心找晟傑，沒有想害他的意思，希望你不要怪我。我知道晟傑很厲害，我就是想讓他們碰麵，然後讓晟傑教訓劉劍心。後來也的確如我所料，晟傑把劉劍心和他的助理都抓了起來。後來你也到了，事情大概也清楚。”

    “之後，劉劍心讓我接近你，然後聽取一些情報。我……我沒辦法，都按他的意思做了。我覺得這是他們兩兄弟的事情，本來就與我們無關啊，為什麽要把我們拖下水啊？雲飛，我就是這麽想的，你要說我自私我也認了。”

    “中間，我去過幾家大醫院，但都沒辦法根治我的病。劉劍心也有跟蹤我，知道我去醫院之後，他笑著跟我說，那是他花大錢托人家研製出來的藥，沒有人能夠治好，叫我認命。我真的不想聽他的話，但我也不想死啊。”

    “後來，可能你會有些意外，原來劉劍心想把他哥哥殺了！”

    瀅萱說完，看了看雲飛，卻沒發現他有絲毫驚訝的表情。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兩件事情，還有一件就是你在幫他做事。我有過很多猜測呢，我甚至懷疑你是他的qíng rén。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

    “原來你都知道。”瀅萱失望地沉默片刻，然後堅持說完自己的事情。

    “劉劍宇被救到醫院以後，劉劍心讓我去殺了他。這是這麽久以來，他讓我做的最可怕、最為難的事情。我以前做的事情，不過是通風報信，但這一次，他讓我犯下shā rén罪。我不願意，他就再次威脅我。我想了好久，最終還是同意了。shā rén罪，最多也就坐牢吧，可不聽他的話，我就相當於馬上被判死刑了。雲飛你應該會鄙視我吧，我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是我很xìng yùn，進到劉劍宇的病房時，發現他不見了。直到現在，劉劍宇都沒再出現過。”

    “對了，還有一件事。劉劍心讓我shā rén的時候，張珺都聽見了。我估計她會把事情告訴晟傑吧。之後我一直很彷徨，我擔心晟傑會把事情告訴你……”

    “沒有，他沒跟我說過。”

    “是吧……”瀅萱沉思起來。

    “事情就是這麽多嗎？”雲飛用輕鬆的語氣問。

    “差不多吧……”瀅萱低著頭說話，“你現在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不需要原諒我的，你可以反悔。”

    “那你有沒有後悔呢？”

    “shā rén的事情嗎？”瀅萱抬頭看著雲飛問。

    “是啊。”

    “當然。所以我也沒打算繼續幫劉劍心做事情了，死就死吧。”

    “那不就行了！”雲飛笑了起來，“看把你苦惱的，原來就是這麽一丁點事情！”

    瀅萱看著雲飛的臉，對他的反應有些驚訝。

    “康瀅萱，我不反悔，我現在再鄭重地跟你說一遍，我原諒你了。而且，我還想跟你說對不起，這件事情明明就是因我而起，卻讓你受了這麽多苦！”

    一陣酸意襲來，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瀅萱的眼眶中湧出。瀅萱趕緊低下頭，不停地擦臉，卻怎麽也擦不完。

    “瀅萱，現在你的身體最重要。我剛才就說過，多個人就會多個主意，你真應該早些把事情說出來。你到鴻明醫院去看過嗎？”

    瀅萱抬起她沾滿淚水和鼻涕的臉，問道：“鴻明醫院？”

    雲飛看到她的臉，先是笑了笑，然後才說：“是啊，你還真是孤陋寡聞。我就不跟你介紹了，你病好之後再慢慢查資料吧。我敢保證，鴻明醫院能治好你的病。事不宜遲，我馬上帶你去！”

    “真有那麽神嗎？”瀅萱還是不敢相信。

    雲飛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蹲了下來。

    “你背不動我的，我自己走下去吧……”

    “瀅萱，你這樣說很傷男人自尊好不好。”

    “沒有啊，我就想說自己比較重而已。”

    “來吧，我壯得很。”

    瀅萱沒再婉拒，爬到雲飛的背上。其實她心裏也明白，自己要走下樓，還是挺吃力的。

    雲飛把瀅萱放在後座，開始前往茂德市。他沒有想到，自己跟鴻明公司的緣分，還要因為瀅萱而延續。

    雲飛知道事實的真相以後，瀅萱感覺整個人都舒爽了許多。原來事情真的沒自己想的那麽複雜。

    “雲飛，我還沒跟你解釋短信的內容呢。我不清楚劉劍心是找到了新的證據，還是走投無路，他想再次找到你。而且我估計，他會用一些陰險的手段逼問你。”

    “這樣是吧。”雲飛已經知道劉劍宇的下落，但他並不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瀅萱，倒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擔心劉劍心在她身上安裝了jiān tīng裝置。“我是怎麽也挖不出水的沙漠，他逼問我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起碼能打一打。”

    “你的能力恢複了嗎？”

    “是啊，沒電了，充充電就好。”

    “怪不得，看你神氣的。”

    剛出發時，瀅萱身體並無異樣，還跟雲飛聊了不少。可進入高速沒多久，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臉也皺成一團，抓著肚子，非常痛苦的模樣。

    “喂，你怎麽了？”

    “藥……藥癮……發作，忍……一忍……就好……啊！”

    瀅萱全身顫抖，口水鼻涕不住地往外流，手在座位上狠抓，青筋突現。她深知自己的模樣異常可怖，躲在一角，不讓雲飛看到自己的臉。

    “很快的，大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了，你堅持住！”

    雲飛咬一咬牙，踩下油門，在限速120的公路上開出了150。即使是吊銷駕照他也要闖一把了。

    瀅萱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先是蜷縮在後座，不斷抽搐，後又躁動起來，似乎失去了理智。在這麽高的速度下，後座還有一位像瘋了一樣、隨時會撲上來的人，風險實在太大，雲飛隻好減速。可就在這時候，瀅萱竟然探出頭來，咬住了雲飛的右手。雲飛一驚，方向盤沒打穩，車子輕輕撞到了左邊的護欄，然後擦著護欄繼續快速前行。車子和護欄間發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而且路基異物多，車子強烈地抖動著。撞擊的那一瞬間，雲飛還算冷靜，稍稍踩了刹車，迅速把方向盤調正。他從倒後鏡一看，幸好周圍車輛不多，不然嚴重的交通事故不可避免。

    雲飛感覺到，車子行駛並不平穩，或許有一個輪子已經破裂。他慢慢降低速度，最終停在了應急車道上。

    從驚險中回過神來，雲飛才發現自己的手臂被瀅萱咬出了血痕。轉頭看向後座，雲飛更是嚇了一跳——瀅萱躺在座位下麵，強烈地抽搐著。

    雲飛顧不上查看車子，把瀅萱抬回座位。

    “瀅萱，你怎麽樣了！你應一下我啊！”

    雲飛使勁地搖她，可她翻著白眼，一個回應也沒有。

    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啊！

    雲飛焦急萬分，一時沒了方寸。他摸了摸瀅萱的脈搏，但不知道這有什麽用；他又拿起手機，胡亂按了幾個數字，再次把手機扔下。

    “欲速則不達，欲速則不達……”雲飛默默念著，抱住頭，不斷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對瀅萱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要叫救護車嗎？救護車過來也要不少時間。可現在車子一個輪子破了，必須更換。自己沒有換過車輪，或許得花上不少時間。那向路過的車輛求助吧，那是最快的辦法。沒錯，最佳選擇！

    雲飛跳下車，開始向路過的車輛揮手。可他沒有想到，一分鍾過去，竟沒有一輛車願意停下。

    雲飛等不得，馬上啟用方案二。他先撥打了120，然後開始更換輪子。救護車先到，就上救護車，輪子先換好，就自己開車離開。

    雖然是第一次做，但換輪子並沒有雲飛想的複雜。他先換好了輪子。

    車子再次啟動，往鴻明醫院駛去。

    二十多分鍾過去，雲飛來到了鴻明醫院的門口。鴻明醫院門口的路非常寬，而且擺放著急救的設備。估計像雲飛一樣帶著病人來搶救的案例還不少。

    雲飛剛下車，還沒呼喊，醫生護士們已經奔了過來。

    他們看到車裏的瀅萱，一邊把她抬到推床上，一邊詢問雲飛病人的情況。

    “她……她吃了一種藥……像毒品一樣的，她有生命危險！”

    “隻有一位家屬嗎？迅速跟我們過來，車子先不要管！”

    雲飛跟著醫生跑了進去。

    瀅萱被帶到了搶救室裏，而雲飛，專門有一位醫生向他了解情況。雲飛隻知道那是一種新研製的藥，有類似於毒品的效果，除此之外，也沒辦法tí gòng其他的幫助了。

    不到半個小時，一名醫生從急救室裏走了出來。時間這麽短，雲飛一度以為，瀅萱沒能救活。

    醫生充滿笑容地跟他說：“你放心，病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麽快？”雲飛不太相信。

    “我們隻是穩住了她的生命而已，她的情況，普通醫院都能做到。隻是她的病，要根治還是有些棘手。”

    鴻明醫院已經是雲飛能想到的最好的醫院，他不相信，在這個地方，還有治不了的病。

    “怎麽可能，你們不是什麽病都能治好嗎？”

    “首先謝謝你的信任。但我們始終不是萬能的。目前，我們隻對已知的絕症，一一突破，有了一定成就而已。對於未知的病，我們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研究。對於這位病人，我想問一下，你能把她吃的藥帶過來嗎？”

    雲飛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醫生馬上解釋道：“你應該了解戒毒的過程吧，我們需要患者在吸的毒品，緩解他們的症狀。不然毒沒戒成，他們已經痛苦至死。另外，我們需要研究一下病人服用的那種藥，畢竟它不完全是毒品，可能會有一些特殊的藥效。”

    或許劉劍心的手上還有那種藥，但向他要，無疑是要活活地被他要挾。而且，要劉劍心給藥，也必須有東西跟他交換。自己手上的籌碼，就是劉劍宇的生命。雖然劉劍宇跟自己交情不深，但雲飛也不想這樣害他。瀅萱生命已經保住，現在會有一些時間想想辦法。

    “好的，醫生，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把藥帶過來的。”

    雲飛來到醫院專供病人修養的草坪，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

    除了藥的問題，還有兩個問題困擾著雲飛。一是錢的問題，鴻明醫院也不是公益單位，為了救活瀅萱，他們專門去研究，那該要花多少錢啊，即使隻讓雲飛出一成費用，他估計也付不起。另一個就是時間的問題，鴻明醫院研究一種新病，究竟要研究多久呢？瀅萱能等這麽長的時間嗎？

    正在雲飛煩心時，他的diàn huà響了起來。是元汐。

    “雲飛，你在哪裏？我下午剛好有空檔呢，要不去哪裏玩一玩？”

    雲飛早已了解，元汐對瀅萱有些醋意，所以不打算將真實情況告訴她。

    “真不巧呢。有位大學同學被車撞了，幾個人都說到醫院去探望他呢。”

    “大學同學？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們很要好嗎，怎麽沒聽你提過？你也不會去很久吧，還有時間。”

    “他在茂德市呢，我估計晚上才能回去。”

    “你去這麽遠啊？算了，我自己找朋友玩去。”

    “那你玩得開心一點。”

    雲飛掛斷diàn huà，呼了一口氣。他突然在想，自己那麽多事情都隱瞞著元汐，是不是不太好呢？

    不少病人在草坪上散步，臉上都掛著充滿希望的淡淡笑容。或許他們的身體仍未痊愈，但他們相信著，鴻明醫院總有一天能治好他們的病。有些病人坐在先進的輪椅上，這些輪椅不需要護士或家屬去推，病人隻要想著向前，輪椅就會向前，想著轉彎，輪椅就會轉彎。技術略低的輪椅也早已麵市，但鴻明公司出產的輪椅，用合理的價格送到了需要它們的患者手中。雲飛不得不感慨，鴻明集團的確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情。

    這時候，雲飛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如今有可能救瀅萱的，或許也隻有他了。

    雲飛閉上雙眼，調整好呼吸，喚醒了那個沉睡中的意識。

    雲飛：“我把身體讓你給，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智光：“你為什麽認為我會救一個對我毫無價值的地球人？”

    雲飛：“她對我很重要，你不救，你會感受到我的悲傷。”

    智光：“荒唐，我才不會管你的情緒。”

    雲飛：“悲傷會導致身體也受到傷害。”

    智光：“我不想救她，也不可能救她。你以為我是誰，我隻是一個物理學家，當然化學也略懂一二。你信不信，我連一個小感冒都束手無策。”

    雲飛：“我隻知道，你在原來的星球，是一個很偉大的人。”

    智光的意識沉寂了一會，才繼續跟雲飛對話。

    智光：“好，憑你這句話，我倒是可以幫她。但我不做虧本生意。”

    雲飛：“你就是我，我能給你什麽呢？”

    智光：“一個決策。”

    雲飛：“決策？”

    智光：“沒錯。你在大腦中占據主導地位，我們意見不一樣時，我未必能控製身體。我需要在我提出的時候，你能讓我一次，無論那是什麽事情。”

    雲飛猶豫了一會。

    雲飛：“我答應你。”

    智光：“一言為定。”

    雲飛再次睜開雙眼，隻是現在控製他身體的，是智光的意識。

    雲飛徑直走向瀅萱的急救室，還讓醫生協助他。醫生當然不會同意，把他攔了下來。

    雲飛指著那些醫生，頤指氣使地說道：“你們以為自己懂一點點皮毛，就很了不起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