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冥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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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凡來之前,米建國領著一幫男人搭靈棚,掛槨頭紙,報喪,打棺材……鄉下的葬禮往往比婚禮還麻煩,不過米雅是未婚的年輕女子,喪儀稍微簡單一點,死後也不能葬在祖墳。

    聽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然而民間習俗就是這樣,總是不吝於讓生前可憐的人死後更可憐。

    沈蕙正坐在女兒旁邊,不哭不鬧,隻是呆呆看著。親戚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上前勸慰。最後,她被大家好說歹說地勸進了屋裏。

    院隻留下米建國、陶夕,還有跪在靈床前的高凡。米建國和陶夕遠遠地坐在牆根下,一邊燒紙錢一邊往靈床的方向看。

    米雅孤零零地躺在院子正央,腳和臉都牢牢藏在裹屍布下麵,紋絲不動。她的身姿隱約可見。那些他曽在夜裏欣賞過的,在白天描摹過的,年輕優美的肌理線條,現在正裹在這塊麻布裏麵。她不再熱情,也不再活潑,她冷得像個冰坨子。

    米建國走到高凡身旁,小聲說:“別跪在地上,你想讓她眼看著你挨凍嗎!”

    高凡什麽話都不說,隻是直愣愣地盯著眼前一方土地。

    米建國聲音不覺哽咽:“外邊天冷,進屋吧,明天你能送送她,每年忌日在她墳頭上柱香,說句知心話就夠了。”

    高凡突然抬頭看他,乞求著說:“叔叔,就讓我在這陪她吧。”

    米建國愣了一下,低頭瞟一眼自己鞋尖,又轉到高凡臉上,然後說:“我們不打算原諒你,可是也不想追究了。小雅已經走了,責怪你有什麽意義呢?”

    “叔叔,求求您!”高凡說著,重重磕了個頭,“我不是求您的原諒,隻是如果不能跪著直到她下葬,我無法原諒自己!”

    米建國想了想,轉身走回牆根邊上,盯著燒紙錢的火光,仿佛做什麽思想鬥爭似的。半晌,他對陶夕小聲說:“進屋吧。”

    陶夕轉頭看高凡,猶豫片刻還是搖頭,說:“叔叔,我還有話要跟他談。”

    米建國點點頭,頂著寒風進了屋。老樹上的白幡飄起來,又降下去。

    陶夕在高凡身邊蹲下,冷靜地問:“你知道米雅是怎麽自殺的嗎?”

    高凡依舊盯著眼前的土地,不發一言。

    “她選了最醜陋的死法。她跳樓,從八樓往下跳。”陶夕頓了頓,“她的右臉全碎了。”

    高凡雙肩一抖。他想起自己的那幅畫,米雅微笑著的右臉,像暖陽下綻放的葵花。

    陶夕繼續說:“她那天穿著婚紗。”

    高凡跪直的身體一下子垮了,好半天才哆嗦著嘴唇說:“我會在這陪她到下葬。”

    陶夕聽見這句話卻冷笑,尖銳地說:“你抖得這麽厲害,是恐懼,還是悲傷?或者你隻是覺得冷而已。”

    “我當然……”

    “你怎麽不敢抬頭呢?”陶夕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抬頭來看她啊,你們不是很相愛的嗎?”

    高凡仿佛被箭矢擊,抬頭看向嚴嚴實實的裹屍布,眼神卻始終閃爍著無法定下來。

    突然想起的敲門聲解救了他。

    陶夕狠狠剜了他一眼,走到門邊拉開門閂。

    門外是個穿著灰色大衣的年輕女子,紮著幹練的馬尾辮。

    “您好,我是寧城新聞網的記者溫靜。”她說著就要往裏進,“我來是想采訪跳樓新娘的家人。”

    陶夕堵住門口,不悅地看著她舉在的記者證。

    “您是死者的家屬嗎?”溫靜從縫隙裏看到院的遺體,“我們很理解家屬們的心情,但是這件事情實在太離奇了,新聞網上對這件事的討論也很熱烈……”

    陶夕盯著她,目光陰寒,半晌,吐出一個字:

    “滾。”

    溫靜臉色變了變,還想說什麽,門卻在她眼前被重重關上。

    要不是看著有新聞價值,誰會大老遠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采訪。溫靜是這樣想,但是如果她真的走了,那才是失敗的失敗。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靜下心來,圍著屋子拍了幾張zhào piàn。她一邊給自己的新聞打腹稿,一邊計劃著找架梯子來tōu pāi院內的情況。

    陶夕靠在門上,深呼吸幾次,徑直朝屋裏走去,看也不看高凡一眼。她想上網查查米雅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成了新聞。記者向來比jǐng chá更勇敢,他們無孔不入。

    但是陶夕沒想到,這隻是她和溫靜的第一次照麵。此後,這個為了新聞而不擇段的記者將會對她的生活造成毀滅性打擊,讓她幾乎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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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凡的陽壽正在倒計時,過程平淡無奇,我們還是把看故事的眼光投向藍越的診所。

    藍越剛剛結束和谘詢人的談話,那是一個飽受離婚困擾而術失誤的婦產科大夫……唔,他已經被辭退了,現在是孑然一身的無業遊民。

    一如既往,他微笑著把谘詢者送到門口,仿佛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良好的工作態度很重要,至少能讓人覺得這錢花得真值。

    然而送走那人之後,藍越轉身麵對接待室,臉色瞬間冷下來。

    “看來這十幾年,國的治安絲毫沒有起色啊,”他的聲線仿佛滴水成冰般料峭,“卑鄙的的盜竊者也可以大搖大擺走上街。”

    “嘿嘿,我本來留著那個大學生想玩一玩,有人卻搶先把他宰了。攪亂別人的娛樂方式難道就不卑鄙咯?”接待室裏,鄒恪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微凹的雙眼噙滿邪笑,“你把那個大學生的事情告訴jǐng chá,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在這,盡管來找。”

    藍越無聲冷笑,大步走過去:“我一向不喜歡繞彎子,你那些小動作是什麽意思,我清楚。”說完,他在鄒恪對麵坐下,銳利的鋒芒藏在眼底蠢蠢欲動:“找我有什麽事,直說。”

    “那我就痛快說了。”鄒恪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想跟你做朋友。”

    藍越一挑眉,不接話。

    “我想了解一些事,譬如為什麽叫‘茶葉殺’這種藝的名字。在這個小城市,殺了四個人就能被稱作shā rén魔了。有些稱號還真是廉價。”鄒恪一攤,露出惋惜的表情,“‘茶葉殺’啊,聽起來像是哪個北歐藝片的名字,柔軟得像溫開水。”

    藍越諷刺一笑,仿佛聽到個愚蠢的笑話:“但是有些人就喜歡往這個弱的稱號上貼,像盯著蛋糕的蒼蠅一樣,鬧得人心煩。”

    鄒恪聳聳肩,鷹鉤鼻在空點了兩下:“哪怕我世界史學得不好,也知道波士頓傾茶事件直接導致了美國獨立戰爭。這個名字是在諷刺美國政府嗎?你想讓他們認為殺是個英國佬……還是說你想像十州建立美國那樣開創一個曆史新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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