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眼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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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天的星,
顆顆說是永遠的春花。
東牆上海棠花影,
簇簇說是永遠的秋月。
——廢名
南操場離學生宿舍一公裏遠,它曾經是寧大學生的主要huó dòng場所。
五年前,更大更新的東操場和西操場建好後,那裏就被廢棄了。半人高的荒草很快瘋長起來,向人類宣告植物對這個世界的主宰權。每次雨後,南操場的荒草地就變成一灘沼澤,布滿大大小小的泥坑,裏麵或許藏著些不能見光的生物。
聽說那裏死過一個男人,頭朝下栽在泥坑裏,被發現的時候臉已經腐爛到辨認不清了。這個傳言一直存在於學生們津津樂道的奇聞,然而沒人證實過它的準確性,也許隻是每個學校都會有的校園物語而已。
開學的第一天夜裏,陶夕突然凍醒了。
她睜開眼睛,脊梁一下就麻了——她不是在房間裏,而是站在外麵,站在南操場裏!四周黑黢黢的,刮著刺骨的風。她很快看清,四周都是詭異的荒草地。南操場臭泥坑裏的不明生物,在有節奏地吐著水泡:“啪嚓!啪嚓!啪嚓!”那聲音孤獨而清晰。
我……夢遊了?
她四下看了看,看到了路燈,離她大約兩百米遠。她抱住冷風發抖的胳膊,哆哆嗦嗦地走過去。
一個白森森的人影突然擋在前麵,陶夕的腦袋木了一下,停住腳步,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那是一條雪白的婚紗,套在年輕較好的**上。她的頭發亂糟糟的,很長,像海底糾纏不清的水草。她背著身子,表情不詳。
陶夕認出那個背影,不禁低喊出聲:“米雅!”
她的背影紋絲不動地同陶夕對峙了半天,才悶悶地開了口:“你看到我的臉了嗎?”嘶啞的聲音,不應該屬於那個女孩。
“你說什麽?”
“我找不到我的臉了。”她又說了一句,同時,她似乎抽泣起來,肩膀一顫一顫的。
“米雅……”陶夕伸出,想拉住她的胳膊。
米雅好像被電擊了一下,躥了出去。不對,她的身子輕飄飄的,沒有一點用力奔跑的痕跡,似乎是在荒草地上飛。
陶夕下意識跟上她,氣喘籲籲跑出了一段路,米雅忽然不見了。路燈是黑糊糊空氣裏唯一的亮色,它依然站在原地盯著它,像一隻死不瞑目的眼睛。
陶夕撥開齊腰深的雜草,一個影像在她眼前慢慢呈現出來——死水坑裏露出一雙男人的腳丫子,髒兮兮的。再往上看,是整排用鋼琴線捆起來的,僵硬浮腫的殘肢斷臂。天是黑的,那堆肢體卻好像在發光,在陰森森的南操場瘋長的荒草排成一個碩大的“bs**ea”。
陶夕向後退了一步。她越來越感到不對頭,仿佛一個灼熱的身影從背後靠近了她,一口氣吐在她脊背上,像是密密麻麻的鋼針在戳。
它的毛發和午夜的顏色一模一樣,雙眼閃著綠幽幽的光,陰險,深邃,詭異。它湊近她的耳邊,輕輕地說:
“所想皆是不可得。”
陶夕打了個冷戰,醒了,從床上坐起來。宿舍裏四張床,有張是空的。
六號宿舍樓寢室有四個住客,陶夕,米雅,喬娜,丁夢嫻,都是社會學10級的學生。米雅的床鋪理所當然是空的,但其他人呢?
對角線方向的書桌前坐著度近視的丁夢嫻,電腦屏幕的光打在她臉上,瑩白一片。
“你做噩夢了?”丁夢嫻聞聲轉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我還以為做噩夢從床上挺起來都是電視劇在瞎編呢,沒想到能見到真人現場。”
陶夕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201年2月29日淩晨一點二十分。”丁夢嫻回答,重新轉向電腦,雙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
“喬娜還沒回來?”陶夕看向左側的床鋪。
“對啊,夜不歸宿的典範。”
“你還不睡覺?”
“我正思泉湧呢。反正明天上午沒課,我完全不擔心睡眠質量。”
“你又寫什麽?”
“恐怖。”
“晚上寫這個不害怕嗎?”
“午夜時分是的最佳創作時,各種各樣的古怪想法都急不可耐地在我腦子裏冒頭了。我怎麽能怠慢自己的腦子呢?”
陶夕翻了個白眼,長出一口氣,說:“我夢到南操場了,你覺得有什麽寓意嗎?”
“咳,你今天怎麽這麽多問題啊。”丁夢嫻推了下眼鏡,“我就是個寫的,解夢真的不會……不過老話講‘夢是反的’,如果我晚上做關於南操場的噩夢,第二天我一定會去那兒看看能不能撿到錢……”
陶夕聽著她的話躺下了,之後丁夢嫻又說了什麽她沒細聽,腦海裏一直盤旋著“去那兒看看”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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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小時後,陶夕跟著鬧鍾起床了。她的鬧鍾一向是自帶,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子自定義。她清楚,什麽歌做了鬧鍾什麽歌就完了。
米雅的床長久性空置,喬娜依舊沒有回來,丁夢嫻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寫到幾點才睡下的。
陶夕吃完早飯,真的往南操場走去。在路上,她不時地打量四周,觀察有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是一種沒來由的多疑。
南操場前麵的銀杏樹下,有一個藍色的小東西。
任何物品都有人態,不信,你仔細觀察四周的物品,發散想象力,可以把任何一件死物擬人化,然後,你會發現它們的體態不同,性格不同。此時此刻,那個小東西躺在草叢裏,似乎一個矮胖敦實的藍領工人在喊:“撿起我呀,撿起我呀!”
她四周看看,沒有人,便走上前去把它撿了起來。那是張校園一卡通。把那張卡翻到正麵,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人,而這個人她認識。
社會學院,安道臨。
她一向是個好人,節約水電,不亂丟垃圾,給老弱病殘讓座,拾金不昧。但這回她想了想,還是不打算讓安道臨知道是自己撿到了這張卡。畢竟這張卡好端端的怎麽會掉在杳無人煙的南操場呢?也許有什麽不妙的事情。
陶夕擁有強烈的好奇心。
她回到寢室,看見許久不見的喬娜正坐在座位上拍苦瓜水。女人為了“美”可以義無反顧地自虐,譬如現在最流行的皮膚保養方式居然是抽自己耳光。她的頭發是褐色的大波浪,她的大衣是淺淺的粉紅,領子上一圈厚厚的毛,像一隻粉紅色的火烈鳥。
不過,除了苦瓜水味兒之外,似乎還有別的怪味呢。
陶夕懶得管她,打開電腦上了校園網。她打算查查一卡通消費記錄。寧大的網絡查詢係統很便捷,輸入卡號和密碼,一切消費一覽無餘。
她輸入卡號後,試探性輸入一卡通默認密碼。
密碼不正確。
她靠在椅子上,有些犯難。會不會是他的生日呢?可他的生日是……陶夕忽然想起什麽,打開短信箱,搜尋米雅和她的短信記錄。
找到了!
“同學們,今天是老安四十歲生日,我們快去給他送祝福吧!號是1xxxxxxxxx……”
陶夕心裏一酸,靜下心算了算年份,敲到密碼框裏。
對了!
她感覺到有種窺伺他人私生活的刺激,食指有點抖地點開消費記錄。
最近一溜基本上都是上學期零零散散的食堂吃飯用費,沒什麽特別的。昨天的消費記錄隻有一條,校園平價超市,8元。
超市?她又往下拉了拉滾動條,沒有一條關於超市的消費信息。也是,做老師的何必在校園超市裏買東西,住家旁邊的家樂福豈不是更好?
喬娜還在孜孜不倦地進行保濕補水,聲音“啪啪啪”的,伴隨著濃烈的苦瓜味和若有若無的腥味。
陶夕對氣味很敏感,來自多年賣花的經驗。
她睫毛動了動,忽然轉頭問:“你的苦瓜水是新買的吧?”
喬娜愣了愣,似乎不認為陶夕是在叫她。她回過臉確認性地看陶夕一眼,舔舔嘴唇說:“對啊。”
“多少錢一瓶?”
“嗯……十八。”
陶夕的眼神深遠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
“你晚上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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