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眼睛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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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十四小門口,安道臨和喬娜兩兩對峙著。

    看著喬娜披肩的大波浪,安道臨恍惚想起原來她短發的清淩淩的樣子。

    兩年半以前,剛剛開學的時候,9月1日。

    安道臨站在講台上,望著四十號稚氣未脫的學生,清清嗓子,說:“同學們,很高興見到你們,歡迎大家來到社會學院社會q1041班這個大家庭。我先做下自我介紹,我是咱們班班主任,我叫安道臨,‘回首長安道’,‘下馬一登臨’。以後的四個學年我將和大家一起度過。

    “大學對於你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舞台,是一個掌握在你們的世界。大學給予你的不是一張憑,而是一個不一樣的人生。這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廣袤平台,而最終關鍵亦都在你自己的選擇。所以你們有理由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大學路是正確的,相信這段四年的大學生活會給你們的人生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他意氣風發地講了下去。他帶過次班級了,四年一輪回,就像世界杯一樣。每個四年的開頭,他都會麵對全新的班級發表這麽一篇“演講”,仿佛上了發條的器人,一大段話講下來一個打結都沒有。

    至於他自己信不信這些話……表演取向也是人類行為的一種取向嘛。

    交流的時候,同學們嘴八舌問了很多問題。社會學是冷門專業,尤其在以理科見長的寧大,多數學生都是從生物化學掉檔被調劑過來的。

    “社會學就是‘萬金油’。”安道臨熟練地解答,這個問題他早講過多次,“社會學沒有明顯的就業導向,比較對口的有統計局、社保局、民政局、公司及企業的人力資源部門等等。”他頓了頓,又秀出本專業的金字招牌說:“社會學專業一隻是寧大就業率最高的專業,大家不用擔心。就算不願學這個專業,研究生考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的成功率也是很大的。”

    同學們這才放心下來。

    那個穿白衣服的短發女孩舉起了。

    “那位同學,你有什麽問題嗎?”

    她站起來,眼睛清亮亮的,聲音柔柔的:“老師,我叫喬娜,來自天水。我聽老師說話的口音,好像是老鄉吧?”

    安道臨的思緒一下子飄起來。這個天水在寧城西側,跟甘肅的天水鎮沒什麽關係,隻是重名。

    “沒錯,我是天水出來的,現在已經定居寧城了。我們學校的天水人真的不多啊……”

    喬娜又問:“那為了融入寧城的生活,我現在應該做出哪些努力呢?”

    安道臨想了想說:“人生難得幾回搏,此時不搏待何時?不要揮霍大學生涯,要努力,再努力,四年之後你們收獲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你人生最完美的一段經曆。孩子們,不管你的出身如何,背景如何,從大一開始,你們逆襲的會就來了,抓住會,拚搏吧!”

    學生們自發鼓起掌來。

    晚點名完畢,安道臨駕駛新買的灰色帕薩特回家。

    響了,是一條短信:

    老師,我是喬娜。我想申請助學貸款,可是又怕班裏要申請的人太多,我又不是最困難的哪一個……不知道您能不能幫忙,冒昧打擾了。

    安道臨想了想,回道:

    一個人出門在外,老鄉就是最親近的人。我教過很多學生,卻沒有一個天水的。所以,很高興能認識你。

    十幾分鍾之後,她又回複了,語氣調皮,卻也帶著謹慎:

    我認識很多天水人,沒有一個當大學老師的。所以,也很高興認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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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趙奎麗剛剛當上科長,為著突如其來的各種任務忙得焦頭爛額。那個時候,安佳雨上了高年級,不再需要家長接送,自己搭公交就能回家。那個時候,安道臨除了固定的教學和調研,餘下的時間很閑。

    一來二去,他們好上了,就在大一上學期開學個月後。

    師生關係的味道變了。安道臨帶著這個班的社會學概論,上課時兩人眼神對視,她往往紅了臉,像鮮嫩多汁的蜜桃。沒有課的時候,他們頻頻幽會,像熱戀的青年男女一樣,越來越火熱。

    喬娜和趙奎麗,已經是兩代人。

    喬娜是那種招男人喜歡的,單純地像一朵小白蓮的女孩。她的天水口音,軟軟的,柔柔的,甜甜的,像小孩子愛吃的棉花糖。

    趙奎麗卻截然不同,她由於自己的職業而愈發生硬,即使回到家裏麵對家人,也脫不掉渾身銅皮鐵骨構造的棱角。

    有趙奎麗的參照,安道臨愈發喜歡喬娜。

    他給喬娜一些小禮物,項鏈,或是耳環,或是漂亮衣服。她得到的一切,他說給就給得出,說收就收的回,一切都在他掌握之。這種感覺很好,讓一隻腳邁進“年危”的安道臨覺得自己又煥發了青春。

    但是,他讓喬娜做自己的qíng rén,是看上了她的柔軟與順從,是看上了她的從不奢求。如果發生像今天這樣超出他掌控的事情,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喬娜一腳踢開。

    所以,安道臨看著喬娜,仿佛沒看見似的,拉起安佳雨就朝自己的帕薩特那邊走。

    他在用行動警告她,你隻是個qíng rén,連èr nǎi都算不上,認清你的身份!

    他想得很好,隻是,吃了香蕉,想扔掉香蕉皮,談何容易?

    喬娜站在二十四小門口,看著父女倆的背影,笑容冷冷的。

    男人啊,走夜路的時候,可要提防一下是否會被自己丟的香蕉皮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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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道臨領著孩子走進大酒店房間的時候,趙奎麗已經在那裏了。這回她居然來得很準時,讓安道臨小小驚訝了一把。

    菜已經上了一部分。安道臨拉著女兒在趙奎麗身邊坐下,他有點不安地看了看女兒,盡管在車上對她千叮萬囑說“不能把大姐姐的事告訴媽媽”,但小孩子的嘴一向不是特別嚴。他硬著頭皮和老朋友寒暄了幾句,心裏亂亂的。

    主人看人都來齊了,便宣布開席。

    安道臨看著自己的妻子,又想起喬娜,忽地有點愧疚,舀了一大勺雞湯到趙奎麗碗裏。

    趙奎麗愣了愣,長出一口氣,把裏麵的雞肉夾到安佳雨碗裏。

    “你應該補一補的。”安道臨覺得好笑。

    趙奎麗不看他,隻是抿了一勺湯:“我最近有些不舒服,醫生叫我吃素。”

    安道臨的笑容有些僵。他不說話了。在他十點鍾方向忽然熱鬧起來,宴席主人的一對六歲的龍鳳胎正在互相比誰的雞腿更大,結果女孩的雞腿掉到了桌子上。女孩扁著嘴正要鬧起來,男孩忙把自己的給了她。

    多讓人羨慕的兄妹情。

    安道臨看了他們,又看向自己的妻女,心裏悶悶的。好半天,他才低低地問:“你想……再要一個孩子嗎?”

    趙奎麗勺子抖了一下。她沉默半晌,神色不明地笑了。

    “對我來說,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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