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死亡金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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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條雜毛野狗安靜地蹲在報告廳牆角下的黑暗。

    野狗曾經是有主人的,然而等那個人離開學校,它便被徹底遺棄,成為校園野狗大軍的一員。日複一日,春去秋來,沒人知道它在校園裏活了多少年。

    在它匍匐的這個位置,隱隱能聽見報告廳裏的喧鬧聲。

    它的雙眼裏閃著兩點殘忍的紅,人們說那是它瘋了。

    這雙紅通通的眼睛此刻好像看到了什麽,它從地上躥起來,對著天空嘶聲狂吠。

    幾秒之後,地麵開始劇烈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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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漆黑,安道臨從喬娜身上踩了過去。

    這便是一次踩踏事故的開端。

    “救……救命!”

    她一邊掙紮著,一邊shēn yín。

    安道臨仿佛沒聽到似的,跟著人潮向外擠去。一隻球鞋踩到了她,它的主人似乎短促地驚呼一聲,但毫不停頓地從肋骨上碾了過去。

    “救命……快停下……”

    被踩在地上,一隻又一隻腳從背上踏過,推搡,驚叫,沒有人敢停下。她隻能護住頭,指被粗糙的鞋底磨破了皮,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來。

    脊柱的負荷越來越重,她逐漸發不出聲音來了。無法呼吸,甚至連求人停下來這樣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似乎逐漸窒息了,骨頭咯吱咯吱地做無謂的抵抗,“仆”一聲悶響過後,終於折斷了……

    喬娜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居然是被幾百雙急於奔逃的腳踩死。

    觀眾如同蝗蟲般從hòu mén湧出,不同的胳膊從牆壁上擦過,用透明膠帶粘貼在門邊的氫氣球散落開來,慢悠悠飛到空。

    寧城忽然開始下雨。東南方的天空掠過一道閃電,卻不聞雷聲。

    雨水澆在野狗的身上,它卻不逃避,全身黑黃相間的雜毛都濕透了,順溜地伏在身上,看上去瘦骨嶙峋。

    安道臨從它身邊匆匆而過,它一動不動。

    也許它是一條瘋狗。

    但它聽見了,安道臨嘟噥著的一句話:

    “你還是死了算了,我對你也算盡心盡力,你就不能尊敬我一下嗎?”

    它打了個冷顫。也許是雨水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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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過後五分鍾,陶夕重新走入空無一人的報告廳,在奄奄一息的喬娜麵前蹲下。破損內髒湧出的黑血已將她衣領浸透。

    陶夕把左伸給她。她下意識緊緊握住,自己卻在慢慢變冷。陶夕右舉起照明用的,仿佛要帶給喬娜最後的光明。

    喬娜眨了眨眼睛,眼角有淚滑出。她用盡全部力氣,隻發出連聲帶也難以震動的氣聲:

    “媽媽……”

    她說完這兩個字,眼珠停止轉動,瞳孔慢慢變得渾濁無光。

    喬娜的死完全是一場意外。

    陶夕想抽出,卻發現已被她緊緊攥住,怎麽也掙不脫了。死人的指是堅硬無比的,猶如自行車上的鎖扣。

    此時,一隻拍了拍她的肩膀。

    陶夕舉起,微弱的白光照亮了一張白瓷仕女般的臉。

    “她死了。”陶夕說。

    世界上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鬼。

    “我看到了。”楚瓷蹲下來,雙伸到她的腕上,掰住喬娜的指。

    相較喬娜的而言,楚瓷的溫暖而有力。“哢!”伴隨著清脆的關節斷裂聲,陶夕的恢複了自由。

    腕關節上的指痕和刀疤一閃而過。陶夕將袖口拉下來遮住,左迅速揣在口袋裏。

    楚瓷對著那具屍體,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大雨洗不淨人間的罪惡,造物主在遠方無奈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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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2日晚6點40分,寧城大學發生一起踩踏事故。觀看晚會的大學生在地震發生時的疏散過程擁擠踩踏,造成1名學生當場死亡。

    “對於有關部門的問責仍在繼續,但我們不能停止追問和反思。首先要追問的是,這起校園踩踏事件的幕後原因是什麽?據學生介紹,2日晚事發地點的報告廳內約有兩千名學生,但疏散過程僅有一扇hòu mén敞開。這一細節尚待求證,如果屬實,也讓人疑竇叢生。記者在現場看,報告廳僅有兩個出口,除去hòu mén,前門的寬度也不夠,即便兩扇門都敞開也明顯無法承受蜂擁而出的兩千多名學生。這種設計上的致命缺陷為何從未有人提出過質疑……”

    藍越正坐在沙發上觀看這起事件的新聞,陶夕從沙發後繞過來坐下。

    “都是些沒意思的廢話。”她一麵說一麵摘下耳,耳另一頭正連在上。

    “你剛才在聽什麽?”

    “死亡金屬。”

    藍越“哦”了一聲,說:“像是青春期該聽的東西。”

    “什麽嘛,”陶夕微微撅嘴,“你不要拿我當小孩子。”

    藍越用“求真相”的表情看著她。陶夕聳聳肩,說:“她死之前,台上就是這首歌,halledbethynae。”

    “既然新聞沒什麽意思,那就——”藍越伸按下**待鍵,“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安老師殺了她。”陶夕說,“但我不會告訴jǐng chá。”

    “為什麽不?”

    “我不是聖人,不會有讓大多數人獲得幸福這樣的可笑想法。我隻知道安佳雨快要失去母親了,不能再失去父親。”陶夕搖頭,“她不能像我一樣。”

    “你認為喬娜的死不比安道臨的家庭重要。”藍越雲淡風輕地看著她,“倘若換做米雅,又是另一種選擇。”

    “也許吧。”

    “我們從未談論過米雅。”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去平靜如常地談起她。”陶夕抿了抿嘴,低頭捏著耳線,“等我準備好了,我會主動跟你說的。”

    藍越點頭。

    “我眼睜睜看著她,和我一起兩年半的室友,被人踩死,但我沒感覺到罪惡。說實話,一個可能會曝光我的秘密地人就此消失在世界上,我感到很慶幸,甚至有些感激安老師的行為。或許我和我哥哥有著相似的基因,骨子裏也流著嗜殺他人的血液……”陶夕抬頭對上藍越的目光,“這種話我不敢對任何人說。”

    藍越摸摸她的頭頂:“能隨便說的話那這個世界就太糟糕了。”

    陶夕慢慢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然後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睫毛似乎正在顫抖:“我還不能習慣稀鬆平常地撒謊。”

    “和我在一起,你不需要撒謊。”

    “其實我有點懷疑我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生活,在殺過人以後,但是——”

    “但是?”

    “但是我知道我應該若無其事地生活,習慣於我不願承認的所有事情。”

    她微微睜開眼睛,目光遊離不定。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藍越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每個人心裏都雌伏著一匹豺狼。”

    陶夕的身體抖了一下,終於完全睜開了眼睛:“你覺得我反社會嗎?”

    “不,這樣剛剛好。”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屋子裏靜悄悄的,空氣醞釀著哀傷的氣氛。

    “看上去我們之間又多了一個秘密。”她以自我解嘲似的語氣說。

    “你我之間會共享很多秘密的。”藍越把她的握在掌心,露出令人安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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