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翔進了帳篷去探視傷員，現在三名重傷員的傷情基本穩定——除了手折了的那位，另外兩人都處於昏迷狀態。至於能不能愈合，趙翔自己心裏也完全沒底，他所能做的就是提供酒精、消炎藥和抗生素，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懂了。

    兩個帳篷裏各掛著兩盞煤氣燈，照得處處通明。

    床上躺著並非隻有三名重傷員，一些扛不住困意的青壯也都睡了。也難為他們了，平時一到天黑造造小人就睡覺的人，現在硬是扛到了淩晨四點多。

    而更辛苦的還是正在鋪床的招娣。弟弟張文剛才還活蹦亂跳，現在早就在屋裏呼呼大睡了，但是招娣卻還在為那些下山埋屍的鄉親鋪床。

    行軍床本來就小，也沒什麽好鋪的，無非一張草席，但趙翔剛才無意間說了一句“睡上去之前要先擦下”，招娣就聽進去了。此時正拎著水桶一床一床擦過去，全然沒有發覺趙翔的到來。

    “呀！”

    床下不知道是誰丟著一把砍刀，招娣站著過的時候腳踢了一下，大腳趾便破了道口子。招娣蹲下用手捂住傷口，抬頭找可以包紮的東西時才發現趙翔的存在。

    趙翔扶起招娣讓她坐在床沿，拿來急救箱這才讓她將手放開。好在砍刀刀尖朝內，招娣踢到的地方並不鋒利，隻是破了道口子。

    這是一雙纖瘦的腳，腳底長著一層繭子，不厚，卻足以保證招娣在土地上正常行走了。最近住在木屋裏，招娣總是把腳洗得很幹淨，看上去也沒先前那麽黑。

    趙翔很仔細地給傷口消毒包紮，招娣卻羞愧難當，雙手捂住臉終於忍不住問道：“先生，好了沒有？”

    趙翔這才想起來，在古代女子的腳與最隱蔽之處是劃等號的。哪怕這裏是南蠻之地，哪怕平日裏為生活所迫招娣不得不赤腳行走，卻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的腳被人捏在手裏，甚至還掐掐腳底的死皮……這種行為的尺度簡直和某個島國拍攝的片子不相上下了。

    趙翔放下招娣的腳，站起來尷尬地笑笑：“招娣你從小就沒穿鞋嗎？”

    招娣紅著臉不敢抬頭：“小時候我娘給我縫過鞋子，但大家都沒穿，我也就跟著一起打光腳了……”

    上下打量眼前的招娣，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長成了一米七出頭的高個子，卻還光著腳，穿著打滿補丁的麻布衣服，在現代自己所處的國家裏，盛世中長大的少女們大約都不敢想象吧。

    這段時間自己似乎有點過於關注自己的事情了，反倒把自己身邊人給忽略了。

    “能走路嗎？”

    招娣點頭，站了起來，動了動被包成一團紗布疙瘩的大腳趾：“嗯！”

    “回去睡覺吧，等下天就亮了。這些席子不用再擦了，睡的人自己去擦。”

    “可是……”

    趙翔手一揮：“哪來那麽多可是，回去睡覺！”

    招娣乖乖回去睡覺了。

    趙翔又在院場裏轉了一圈也回屋去了。

    天色剛蒙蒙亮了一會兒，院中就有了一點動靜。

    何德芳的老婆何婆過來給大家煮早飯，這是老頭子交待的，用的就是家裏前段時間找趙先生借來的白米。何婆雖然不舍，但老頭子話說的硬氣：“大男人的事女人少操那麽多心！”

    她知道老頭子有自己的打算，連平日時的念叨碎嘴都沒多一句就上了山。

    招娣正好沒睡，趙翔握住她的腳在手裏捏的那一幕不斷地在她腦子裏閃啊閃，想起來就羞死人，怎麽能睡得著。見木屋外何婆等幾個大媽子在搭灶起火，便跑出去幫忙去了。

    潔白的紗布包在腳趾上異常顯眼，大家一眼就看到了。

    “招娣，你這腳是怎麽了，包這麽一坨，走路不別扭啊？”一個大媽問道。

    大媽們跟前的招娣卻完全換了副模樣，大大咧咧地將腳一抬：“昨晚踢到刀子破了皮，趙先生就給包起來了。”

    “喲！招娣，趙先生親自給你包的啊？”何婆打趣道。

    “是啊，就一小口子，我才不會舍得用這麽好的紗布包紮，但趙先生非說怕染什麽的，反正就是怕髒東西進了傷口。”招娣晃到砧板前，從滴著鹵水的整棵鹹菜上撕了一塊下來放嘴裏就吃。

    “小口點吃！你這丫頭，看你頭發都紅了還吃那麽鹹！話說回來這趙先生也真舍得，是個講究人！上次我家三德子搗那個鐵牛打傷了手，他也裏三層外三層用紗布給包起來，三德子回來可把我嚇著了，拆開一看，也就這麽大一小口子，我尋思著以後我們家三德子給我生孫子了，這麽好的紗布能留著當尿布，就給收起來了。結果晚上他收工回來，趙先生又給包上了，又是一大包。”許家大娘道。

    招娣道：“許大娘你是不是又給拆了？三德哥被趙先生看到叫過來看傷口，害小文從田裏跑回屋裏拿紗布，你好歹等傷好了再拆嘛，又沒人跟你搶。”

    何婆白了一眼：“招娣啊，在趙先生那可得乖巧點，趙先生一看就是個大能耐人，你要是總這麽虎虎地可不行！”

    招娣笑道：“趙先生不在意這些，他說過人隻要富足了自然就會有相應的修養，我現在跟著先生讀書，已經能認一百個字了！許大娘，三德哥認不到一百個字吧，等有空了你讓他來給我當學生，認十個字給我一條大草魚當學費就成。”

    許家大娘就笑了：“你這十個字一條大草魚可太貴了，三德要能捕那麽多魚就該存起來當老婆本，認字那是閑人才幹的事。”

    張文不知道什麽時候鑽了出來，也撕了塊鹹菜放嘴裏嚼：“許大娘，你讓三德哥給我當學生，我沒我姐黑心，二十個字一條草魚就成。”

    招娣抬腿就是一腳，緊接著又往張文頭上來一記暴栗：“沒良心的東西！你認的字都不到二十個，還想換三德哥的草魚！”

    “阿姐……”

    張文剛想辯解，頭上又是一記栗子，趕緊捂了頭不說話。待走到安全距離之後，這才嘟嘟：“先生在的話你怎麽就跟老鼠似的，連吱一聲都不敢，先生不在就知道天天打我，本來識字就慢了，你這麽一打更笨了，昨晚習的字都忘了！”

    招娣嘴上咬著鹹菜梆子就直接衝了過去，速度之快，張文隻逃了幾步就被追上了，頭上又是一記栗子，威脅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張文白了眼不敢再說了。

    但大媽們都笑了起來，何婆笑道：“招娣，你們家小文也就你能治了，多管管，讓他好好讀書識字，將來也像六水村的陳秀才一樣出息！”

    張文又白了一眼：“誰要像陳秀才那樣了，我要像趙先生那樣，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