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早飯的教訓，一群婆子湊在一起商量個對策，但能商量出來什麽？趙翔過來打下手，二十斤鹽六百斤米，既然說了總要用完的。婆子們不禁都怨起了許家大娘太貪心：“少報點數，剩下的還好說，報太多了用都不完，拿又拿不走，這不是糟蹋了！”

    許家大娘怨起了沈家婆子：“你傻不傻，他問人手夠不夠的時候就不該說不夠！就算真的不夠也得撐著，加了人不得多分一份，攤到各人頭上的東西不就少了，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怨我，我怨你，一頓早飯才過，後勤部已經內訌了。

    趙翔就靠在米袋上看書，有婆子過來勸他回去休息，他隻是一臉春風地笑：“這麽靠著舒服，不想動了。”

    剩下的五百斤大米和幾乎二十斤鹽得在午飯和晚飯中用掉，趙翔拿了兩個大盆子將鹽分開：“許大娘，這盆鹽中午用，這盆晚上用。”

    許大娘隻好僵笑著點頭。

    中午兩百五十斤米被平均地倒進兩個蒸桶裏……

    兩菜一湯放了十斤鹽……

    大家幹完活過來，上桌，馬上就有人怪叫起來。

    米飯還夾著生，菜和肉還有湯鹹得入不了口……

    人是鐵飯是鋼，吃了幾個月大魚大肉的村民們突然吃到這麽難吃的飯菜，當然是要抱怨的。菜和肉鹹點還能吃，大不了少吃一點，但是米飯夾生就沒辦法吃了，隻得全部重新回鍋再加水蒸，這一蒸，蒸出了五大桶米飯。

    麵對大家的抱怨，趙翔總是帶著微笑站在邊上聽著，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我的天，你們蒸這麽多飯是要給多少人吃？平常兩桶飯就吃不完了……”

    “今天的豬肉比我醃的鹹豬肉還要鹹……”

    等大家吃完散去，何德芳黑著臉站在灶台邊上，趙翔裝作無事人一般靠在米堆上看書。

    何婆當然知道這下事情鬧大了，不僅趙翔知道了後勤這些婆娘貪汙，其他人就算是再傻也都看得明白了。但事情並不能就這麽掀開來說，至少何德芳沒準備揭開來說。

    他走近趙翔：“翔哥兒，聽我們家老婆子說你今天都在廚房打下手？”

    趙翔笑道：“是啊，何老，大家吃的還滿意嗎？”

    何德芳幾乎要暈倒，中午那麽多人那麽大聲地抱怨，你就一句沒聽見？何德芳硬著頭皮道：“挺好，每天都兩頭生豬，飯又管夠，鄉親們當然是滿意的，不過咱們大宋有句老話叫君子遠庖廚，翔哥兒在南洋長大，可能沒聽過，就是說男人要遠離廚房，去幹更多的大事，恕老漢多嘴勸一句，現在又建起倉庫了，四處人手都緊缺，翔哥兒你要是真有閑的話，不如去指導大家，你在這裏這群婆娘反倒緊張，活計都幹不好了。”

    嗬嗬，給你麵子不把話說透，你還教訓起我來了？

    趙翔很不爽，但臉上卻還是笑著，站了起來：“也是，你說的有道理。這樣我晚上就不來瞎攪和了，讓她們自由發揮。”

    何德芳舒了口氣道：“正該如此，大家都記著你的好，真心實意地想著把事情做好，所以幹活自然都賣力，這方麵你倒是不用操心。”

    趙翔伸出手來，在何德芳肩上拍了兩下：“老何啊老何……我叫你老何你不介意吧？”

    何德芳的臉僵住了，生硬地笑：“哪裏，叫我老何正合適……”

    趙翔又拍了兩下，歎了口氣：“老何，我當初來這裏的時候，連張睡的床鋪都沒有，隻能在大殿的供桌上睡。第一次見到大家的時候，我覺得挺難受，一大群人穿得都跟乞丐似的。然後我就留了下來。老何，最近我最常想起來的就是我們那邊一句俗話：屁股決定腦袋。話挺糙的，可是我發現意味深遠啊。”說到這裏，趙翔指了指遠處的稻田：“再過幾天就迎來了小芝山合作社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收獲，到時候我還會用收割機代替人力，你覺得畝產能有多少？”

    聽到“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收獲”，何德芳心理徹底涼了，拱了拱手：“老漢覺得應該不下五百斤。”

    “哈哈，我覺得應該會在八百斤往上。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單季畝產也就兩百斤，變化真快，這才幾個月而已。”

    “是是是，要是沒有翔哥兒……”

    趙翔卻沒有再讓他往下說，搶道：“老何，倉庫建好大家也可以回家修房子了，這兩天還是得多出點力。”說完伸手在何德芳肩膀上比劃了一下，縮了回來，轉身走了。

    屁股決定腦袋。古人當然是純樸的，這一大群人也都知道趙翔給他們帶來了什麽變化。隻是當感恩的心理慢慢演化成了理所應當的時候，合作社的構想就被趙翔完全否決了。最終促始他做這個決定的並非是後勤那些婆娘們的職務貪汙，而是這兩百多號人聽完飯之後很自然地就把所有的剩菜剩飯都打包了。

    庫房裏麵的三千個碗已經用完了，就連最普通的竹筷子也都被大家很自然地帶回家。拿走的，沒有人再還回來。

    人都有貪念，趙翔卻親手將這群純樸農民的貪貪催生出來。最早隻是開辟一條升降台下的路，隻要過來幫忙的，趙翔便大方地送上一把彈簧鋼打造的大砍刀。也許從那時候開始，這些人便覺得拿理所當然——有幾個青壯不止一次問趙翔能不能送一把黑牛那種神弓給他們。

    還有小孩子跑來告訴他想穿跟張文一樣的鞋子衣服，甚至質問趙翔，為什麽張文可以穿那樣的新衣服而自己不能。

    要東西的人多了，趙翔就覺得自己仿佛真的欠了他們，見麵說話的時候，便有些尷尬了。這就像一個每個月定期找你借錢的朋友，如果你開始拒絕了，兩人的關係一定沒辦法更持久地繼續下去。

    所有的這一切積壓著，到了今天，趙翔終於明白，屁*股真的決定著腦袋。錯是他自己犯的，沒必要說出來，說出來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晚飯趙翔沒再去廚房打下手，但這一天六百斤米真的就被用完了，至少他沒聽招娣說有退回來的。

    第二天後勤的人還是來領了二十斤鹽六百斤米，招娣來問趙翔給不給。趙翔很爽快就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