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長歌·帝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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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著懷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孟嫣倒有些意外,這麽久沒見,她以為姬譽早就忘了自己,結果一見麵就這麽熱情,差點讓自己吃不消。

    “你肯回來了。”束才俊皮笑肉不笑,攤手向孟嫣要錢,“這三年的養兒錢拿來。”

    “過了正月再給你。”孟嫣放下手來,低頭看懷裏的人,“今個先發紅包。”

    “得,反正沒我的份。”束才俊轉過頭來,就見將離匆匆往這邊趕,臉上盡是歡悅之色,他心裏一疙瘩,隻看孟嫣懷裏剛沒姬譽,又多一個將離。

    “我好想你,這麽長時間都不回來,叫我擔心死了。”將離撲到孟嫣落下淚來,一邊哭一邊抹眼淚,順便仔細瞧了瞧孟嫣,這人的樣子和三年前沒有區別,依舊是朱顏綠發,隻是周身的殺氣比以前更重了。

    “我和束郎成親都不見你回來。”將離抱怨。

    “這個還來得及嗎?”孟嫣將一塊美玉放到將離手上,上頭刻得是龍鳳呈祥,喜慶十足。

    “我哪要這些俗物。”將離拉住孟嫣的手真心實意道,“我要的是你這個人。”

    聞言姬譽看了看邊上的束才俊,外頭的煙火已經沒了,也看不清束才俊的神情,他隻覺得,束才俊身上老大一股醋味。

    “任君處置。”孟嫣慢慢反握住將離的手,一字一句無比認真。

    那是他的老婆。

    “我想和你合奏一曲,再現琴瑟和鳴。”將離低聲道。

    要談情也是他和將離談。束才俊終於看不下去了,把將離拉回自己身邊,順便推姬譽到孟嫣身邊,硬邦邦道,“吃飯。”

    “年夜飯。”姬譽道,他說不出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見到孟嫣之後的激動之喜已經褪去,緊接而來的是當初被拋下的憤怒,所以他現在說的話透著一股拒絕,亦或是別扭。

    “好啊。”孟嫣笑望姬譽一眼,跟上束才俊的腳步,一起往屋裏去了。

    這頓年夜飯吃的無比熱鬧,將離盡顧著幫孟嫣夾菜,束才俊把大半菜往將離碗裏堆,姬譽扒拉著白米飯,嘴裏不是滋味。

    碗筷被撤走後,束才俊起身邀請孟嫣去了書房,姬譽則被打發去幫將離洗碗。

    束才俊的屋子是一處普通院子,吃飯的地方左手一拐就是書房,所以孟嫣嗓子裏的飯剛咽下,她就和束才俊坐到了書房。

    點起一盞明燈,束才俊看著孟嫣卸下背後的青玉流,神情稍流一分疲倦,這才問她,“邊疆出了什麽事?”

    “都挺好的,隻不過一安定下來,來往的商人也多了,我怕自己的名聲傳到京城裏頭,便起了回京的心思。”

    “你還怕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束才俊輕笑一句。

    “怕,當然怕。”孟嫣支起腦袋,隨手翻起桌上的策論,原先隻是隨目掃視,而後起了興趣,“這東西倒有趣,兵製改革,可惜有心無力。”

    “你看看這個。”束才俊起身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薄薄的冊子給孟嫣,目光中頗有得意,他教出來的弟子當然是好的。

    “三年前的老事了。”孟嫣認出了上頭的筆跡,束才俊的字跡多飄逸不受束縛,這冊子上的字跡規矩中帶著狂傲,雖稚氣難脫,但已有了日後的風采。

    “狼擁關的事確實是有奸細從中作梗,本想著把我和趙將軍一起收拾了,結果……”孟嫣冷笑一聲,當琴爹是白叫的嗎,他蒼雲見了自己都得乖乖認輸。

    “你花了多久找出來?”束才俊問她。

    “這事不是我處理。”孟嫣那個時候在敲趙將的竹杠,都說趁他病要他命,孟嫣毫不客氣刮走了趙將所有私房錢,買了一塊龍鳳佩。

    “大約三個月後趙將軍同我講人找到了,藏得很深,是他的親兵。”孟嫣合上小冊子,人心難測啊。

    “譽兒隻花了兩個月,推測出來奸細應是趙將軍的親信,此人還應兼職司馬一職。”束才俊道。

    孟嫣沉默了會,“他是兼任司馬。”但是又如何,孟嫣抬頭望束才俊,“沒想到你從最初對姬譽的厭惡變成今日的得意,讓我對你刮目相看。”

    “我是不喜歡皇家的人。”束才俊並不否認這點,但是讀書人喜歡自欺欺人,更何況束才俊有一顆愛才之心,姬譽雖是頑石,但是一塊經琢磨就能顯出裏頭美玉的頑石,自然讓人愛不釋手。

    “他現在不是皇家的人。”束才俊撥了撥燈芯,問燈火下的孟嫣,“以我一屆書生想要送他扶搖直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但你不同。”

    孟嫣這些年打下的戰功足可以讓一個營的士兵聽命於她,逼宮更不在話下。

    “若你沒有這個心,當初也不會把他交給我。”束才俊起身負手而立,“你我初見時你說我滿腹經綸,有治世之才,我做人真誠,自然是把話都收下了,後來你又把譽兒交給我這個治世之才,我不想做個帝王之師都難。”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厚顏無恥。”孟嫣道,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一句話從頭到尾都在誇自己。

    “閑話免談。”束才俊重新坐到孟嫣麵前,目光炯炯問孟嫣,“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他還年幼。”孟嫣默了會說明自己的計劃,“他這幾年在京城過得豐衣足食,不知百姓之苦,我想帶他到處走走,去看看這江山下百姓生活的樣子。”

    “我這很窮。”束才俊的注意點跑到豐衣足食上去了,他天天吃白麵饅頭,攢了三年的錢才把將離贖出來,怎麽叫有錢。

    “窮。”孟嫣冷笑一聲,“你這滿屋的黃金還喊窮。”書中自有黃金屋,說的就是束才俊現在情況,他書房裏全是書,有些還是孤本,拿一本出去在外頭都是價值連城,束才俊還有臉喊窮。

    “能當飯吃不。”束才俊哼哼,“這是祖業,父親死前不許我賣,我守著它還得倒貼錢。”

    玩笑話說完兩人又說起朝廷的事,“我聽人說前些日子皇帝生了場病,停了好幾日早朝,皇帝年事已高,怕是已經精力不濟了,他一病幾位皇子按捺不住,幹了些蠢事,昨日早朝皇帝發了通脾氣,不少人遭殃。”

    “隨他們去。”孟嫣並不在意,就算有皇子登基了她也把他擼下來,這會再怎麽蹦躂,在孟嫣心裏都起不了波瀾,隻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你倒是看的通透。”束才俊見屋外頭有了人影,匆匆結束話題,朝外頭的姬譽喊道,“進來。”

    姬譽推門進來,站在門口望著裏頭兩人,“師父,師娘找您。”

    “我知了,你在這裏陪你姨媽。”束才俊走到姬譽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鼓勵。

    見束才俊走了,孟嫣抽出青玉流裏的劍,在燈火舉劍觀賞,她掏出懷裏的絲帕擦拭劍身,抬眼見姬譽還站在那裏,便道,“坐吧。”

    姬譽關上門來,走到孟嫣對麵坐下,睜著一雙明亮的眸子望著孟嫣手裏的劍,劍身翻轉時,他的視線同孟嫣對上,兩人頓時沉默無語。

    片刻的寂靜過後,孟嫣放下劍來,“這幾年過得如何?”

    “師父待我挺好的,師娘也好。”姬譽幹巴巴道。

    簡直說了跟沒說一樣,知姬譽一時半會不可能轉變態度過來,孟嫣熄了強求的心,用陌生人的語氣跟姬譽講,“過段日子我帶你四處走走。”

    “好。”姬譽應了。

    長劍重新入琴,孟嫣看著桌上的青玉流,過後問姬譽,“你還恨我。”

    “恨。”姬譽想也不想答道,他當然恨孟嫣在那時把自己拋下,可經過時間的消磨,以及自己本身的成熟,還有了解孟嫣做的事後,姬譽或多或少明白了孟嫣的無情。

    不是無情,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就像他現在對上孟嫣一樣,同樣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我原諒你了。”姬譽又補上一句,“隻原諒一半。”

    這孩子般的賭氣讓孟嫣哭笑不得,隻原諒一半是什麽意思,另一半不原諒嗎?

    “邊疆有多苦?”姬譽猶豫了會問,他隻知道胡天八月即飛雪,從沒見過真正的嚴寒。

    “你想去看看?”孟嫣撥動一根琴弦,“將士們的生活。”

    “那也是你的生活。”姬譽望著孟嫣的青玉流,這琴音和京城裏的絲竹之樂不同,它有化不開的悲涼和濃稠的血腥味,“姨媽。”

    孟嫣沒有回答,她的琴音已經奏響,如同無數個篝火邊上的夜晚,她奏著樂,將士飲酒唱著豪邁的悲歌,荒腔走調,曲不成曲,歌不成歌。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她自沙場提劍歸來,為的隻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