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長歌·帝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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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孟嫣白嫖,姬譽現在淪到了一個地步,去搬磚。

    照冼紫的話講,小郎官年輕氣盛,身體健壯,不去搬磚太可惜了。更何況他還欠著自己的錢呢,愛怎麽使喚就怎麽使喚。

    冼紫沒叫姬譽去做端茶倒水的小廝,而是挑了正午這個時候,從畫舫出來,坐上軟轎,執著宮扇一路往西去了,轎子後麵跟著被五花大綁的姬譽,少年郎的臉上全是憤怒。

    姨媽又賣我!

    把姬譽買了的孟嫣這會正躺在船艙裏,趴在床頭聽漁女家的歌謠,畫舫無人撐船,就這樣晃晃悠悠在湖上漂著,孟嫣的眼睛漸漸垂下,枕著那歌聲入睡。

    外頭的日頭是一天中最烈的時候,轎子裏的冼紫搖著宮扇,暗惱自己怎麽來幹這活,又遠又熱。可憶起昨晚的逍遙快活,冼紫覺得又值了,畢竟孟嫣要留在揚州好些日子,怎麽想想都離不開自己,這樣一想冼紫就高興了。

    轎子被人放下,丫鬟撩起簾子讓冼紫出來,又讓人把姬譽壓過來。冼紫站在烈日下就覺得難受,她拿宮扇擋太陽站在原地等人,沒過一會就有人小跑著過來,一臉諂媚問候冼紫,“今個哪陣風把你吹來了,這外頭日頭多熱,有事咱們可以去湖上談。”

    “你倒是說得好聽。”冼紫放下宮扇來,指著被壓過來的姬譽,不高興道,“這人放你這幹活。”

    “這……”他一望姬譽,生的細皮嫩肉不說,就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搬得動多少東西,他是在修河提,不是在行善,什麽人都要招。

    “怎麽,你不願意。”她長眉一挑,他當即軟了腰,一咬牙跺腳道,“行,不過冼姑娘,我這醜話先說在前頭,到時候出了事我可不負責。”

    冼紫揮手叫人把姬譽帶下去,這邊姬譽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冼紫要他做什麽,這會被人拉著下去,大叫起來,“你們幹什麽,放開我。”

    就這蠢樣還是孟嫣的親戚,肯定不是親生的。冼紫懶懶瞧了姬譽一眼,轉而對上監頭,輕輕勾唇一笑,“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能誤了您的事,這人我晚些時候再帶回去。”冼紫眼神示意,丫鬟立刻上前送了一個鼓鼓的荷包,他接過手一提,喲還挺沉的。

    “這兒有三百兩銀子,是孝敬您的。”冼紫拿著孟嫣給的銀子,囑咐監頭,“活當然要幹,不過今個還是讓他瞧瞧,回頭我同他說教一頓,明個就能給您幹活。”

    “冼姑娘。”監頭拿著這筆白得銀子,完全看不懂冼紫的行為,好好一個人送他這幹嘛,若是犯事了,怎會送銀子來,若不是犯事,難不成來看熱鬧。

    “他爹要他吃些苦頭,我想著便送到您來了。”冼紫笑道,“白送銀子的事您不要嗎?”

    白送的錢他當然要,雖然還是不懂冼紫的行為,但是監頭明白他要做什麽,當下點頭道,“酉時再來接人。”

    “好。”見監頭答應了,冼紫轉頭就走,這日頭太烈了,曬得她難受。

    乘著軟轎去,又坐著它晃晃悠悠回來,軟轎停在湖邊的茶樓門口,冼紫踩著步子風風火火的上了雅間,一把推開房門,快步走到孟嫣麵前,奪過她手中的茶壺一飲而盡,暢快淋漓道,“再來一壺。”

    “你這是牛嚼牡丹。”孟嫣舉起半杯茶水,慢慢飲了,神態悠然問道,“送去了?”

    “拿錢打點好了。”讓丫鬟下去休息,冼紫坐到孟嫣對麵,取來桌上的果子小口小口吃著,不解問孟嫣,“他真是你侄子?”

    “不是,撿的。”孟嫣萬分嫌棄姬譽。

    “我就說。”冼紫咽下嘴裏的果肉,“真要是親生的還會送到工地去,那不是囚犯就是服勞役的人,龍蛇混雜之地。”

    “是你同我說今年修河堤。”孟嫣望著外頭碧綠的湖水,所以她才要去姬譽看看,這個社會底層的人是什麽樣,將來為你治理山河的那雙手生得什麽模樣,不是白紙黑字上幾個粗略人頭數。

    “古來民生大計都要不少銀子,他至少要知道錢是花在那裏。”孟嫣回過頭來,見冼紫吃完了果子,正拿帕子擦手,便問她,“近幾日可有什麽玩樂的去處?”

    “你這樣說真有一個。”冼紫想起前幾日接的一個帖子,“張禦史家中起宴,求我去獻唱一首。”

    “你不缺這錢。”孟嫣知道冼紫不是一般的有錢,她之所以還做著歌女,隻是因為是賤籍,一輩子都翻不了身,所幸冼紫也看得開,隻想著無憂無慮過完每一天。

    “官大一級壓死人。”冼紫歎了口氣,又道,“況且他出手大方,去一趟夠我吃喝玩樂許久。”

    “帶我兩個可好。”孟嫣笑吟吟道,“我給你奏樂,彈你最喜歡的曲子。”

    “你做我的琴師自然沒問題,你那便宜侄子去了能做什麽?”冼紫道。

    “護花使者。”雖然她一招就能幹了姬譽。

    **

    因冼紫派了人看著姬譽,姬譽一時沒辦法逃脫,隻能老老實實待在原地,看來往的工人不停忙碌。

    烈日當空,沒一會姬譽就覺得口幹舌燥,他想去樹蔭下休息,但是看守的人不讓,姬譽幹瞪著眼發呆,他想不明白姨媽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明明說好要去邊疆,這會偏偏來了揚州,還讓他待在工地。

    這個問題一直等到太陽下山,有人接姬譽回去時也沒有想通,來人隻管把姬譽帶回去,姬譽重新回到湖上的畫舫,他便迫不及待撩開簾子衝裏頭喊,“姨媽……”

    一位青衣女子懶懶抬起眼來,她臉上略施了米分黛,一隻步搖輕晃著,一點碎光映入姬譽眼中,叫他生生閉了嘴。

    “回來了。”她抱著琴站在那,指著屏風上的衣衫道,“過去換了。”

    “是。”這個樣子的孟嫣叫姬譽不敢說個不字,他覺得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見到了逝去的母妃,相似的麵容,大相徑庭的眼眸,母妃的眼眸比姨媽更溫柔,雖然記憶已經逐漸模糊,但是回憶裏的眼越發深刻,是溫柔的,帶著母愛,隱隱夾雜著悲傷和瘋狂,是一雙深宮妃嬪的眼。

    孟嫣的眼清明許多,她看透了很多東西,能洞悉人心,或許是過於清楚,有時便顯得過於殘忍和無情。

    換了臭烘烘的衣服,姬譽穿好錦袍走出來,他不太自在活動著身體,這身衣服有些緊。

    “把鞋子也換了。”孟嫣指著桌子邊上的方頭鞋履,桌上還擺著一些玉件,姬譽見了並不陌生,從順如流都換了,方問孟嫣。

    “姨媽我們這是去哪?”

    “去見識揚州的繁華。”孟嫣抱著琴出去,天色暗下來了,這夜色能掩藏許多東西,比如幾乎糜爛的豪門宴會。

    早有馬車備好,另有仆人牽著一匹駿馬,冼紫在裏頭待了許久,見孟嫣上來了,拉著她的手親昵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等人。”孟嫣道。

    “都這麽大人了,還有什麽好等。”冼紫替孟嫣扶正了頭上的簪花,眼裏有些懷念,“許久未見你打扮成這樣了。”

    “女裝打架不方便。”孟嫣還記得她和冼紫初見時,她穿著一身女裝被流氓調戲,冼紫怒氣衝衝跑出來替自己解圍,到最後是孟嫣替冼紫打跑了動手動腳的流氓,順便撕壞了一條裙子。

    “成天打打殺殺的,有什麽好。”冼紫道,她和孟嫣聊起這些年發生的事,說到笑處抱著肚子笑個不停,外頭的姬譽聽見了,心裏怪異,這女人和姨媽說什麽,聊的這麽起勁。

    去張禦史的家不算遠,沒過多久馬夫就停下車來,衝裏頭喊道,“到了。”

    姬譽扶著她們下車,他跟在孟嫣身後,從側門走進這富麗堂皇的府邸,在高高的牆後,這裏處處奢靡,幾顆碩大的夜明珠被係在枝頭為行人探路,池中漂著朵朵蓮花,搖曳的燭火望著庭院裏客人,順便也照亮姬譽的眼。

    在一個時辰之前,他見到的是衣衫襤褸的勞工,他們舔著幹裂的嘴唇在烈日下被迫勞作,還有監頭的鞭子威脅,那是迄今為止他所見過最悲慘的景象,而這裏是人間天堂。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不是嗎?”孟嫣低笑一聲,她轉頭問姬譽,“覺得如何?”

    “朱門酒臭,路有凍死骨,姨媽的意思侄子已經明白了。”姬譽忽然懂了許多,他眼中沒有對孟嫣的怒氣,相反再冷靜不過。

    “既然懂了,明日正式搬磚。”孟嫣提著裙子走到屏風後麵,打發走跟過來的姬譽,語氣淡淡,“我是個琴師,你是束名士的弟子,該做什麽不用我說,去吧。”

    經曆一夜紙迷金醉,互相吹捧後,第二天起來繼續搬磚。孟嫣覺得自己為姬譽製定的行程再完美不過,畢竟她還欠冼紫不少錢,等著姬譽用肉體償還,年輕人,多出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