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形隨形的聲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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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武躺在床上,使勁閉上雙眼,努力的想要睡著。但是,越想要睡,腦子反而越發的清醒,過往的種種也如同走馬燈一般,不斷在眼前浮現。

    有一次打開棺槨的時候,屍體的手竟然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還有一次,棺槨蓋上竟然全是一道一道,血跡斑斑的抓痕。這抓痕是怎麽回事啊?難不成這人,是被活埋的嗎?

    想到這兒,趙武竟不由自主的去琢磨這人當時的感受。慌張,恐懼,絕望,最終失去理智,開始不顧疼痛的抓撓,抓撓,直到指甲脫落,直到鮮血塗滿棺槨板,直到窒息而亡。

    咯吱吱…咯吱吱…

    就在此時,房門的方向,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什麽人正在用雙手,抓撓著自家的房門。趙武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心撲騰撲騰的跳個不停,他想要睜開眼去看個究竟,但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睜開雙眼。這是怎麽回事!

    趙武心中充滿了恐懼,耳邊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近,他仿佛看到一個人,正低垂著頭,舉著一雙血淋淋的手,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

    “不要!不要過來!”趙武想要大聲喊叫,但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無論如何努力,都發不出聲音。趙武伸出雙手,使勁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將堵在喉嚨裏的東西擠出來,但越努力意識就越模糊,越努力就越覺得無法發出聲音,於是他驚恐的來回扭動,掙紮著想要直起身子,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擋在自己的上方,令自己無法起身。

    棺槨蓋!對,是棺槨蓋!自己被釘在了棺槨裏了!怎麽辦!怎麽辦!趙武扭動的越發厲害,想要用身體撞爛棺槨壁,卻沒有任何效果。

    “老趙!老趙!”就在此時,趙武感覺有人抓住自己的雙手,想要阻止自己擠壓喉嚨裏的東西,於是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更加用力的擠壓,擠壓。

    啪!啪!趙武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腦子也恢複了短暫的清醒,便立刻睜開雙眼,隱約看到媳婦正一臉恐懼的看著自己,而自己的雙手,正緊緊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咳!咳!趙武放開雙手,開始不停的咳嗽起來。

    “老趙,你這是怎麽了!”趙馮氏帶著哭腔詢問趙武,趙武還未完全清醒過來,但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仍舊還在耳畔,於是他指向房門,艱難的告訴媳婦。“門,門外!”媳婦聽到之後趕忙下床,點亮蠟燭,小心翼翼的走到門前。

    “老趙,快來,我怕!”女人也被趙武的異常舉動嚇住了,站在門口,始終不敢開門。趙武此時稍稍恢複了一些,伸手從床頭下抽出一把尖刀,然後慢步走到女人身邊。

    趙武從女人手裏接過蠟燭,抽出門栓,慢慢打開了房門。門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趙武深深的鬆了口氣。

    “啊!老趙!”女人指著房門,發出恐懼的尖叫。趙武順著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房門之上,有幾道深深的抓痕。這抓痕血跡斑斑,與趙武當日見到的抓痕,一模一樣。

    當啷!

    趙武的腦袋嗡的一下炸了鍋,手中的刀脫手掉在地上,身體不由自主的來回搖晃,趙馮氏立刻伸手將趙武扶住。趙武臉色蒼白如紙,兩眼發直,嘴角歪斜,口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

    “老趙!老趙!”耳邊傳來女人哭喊的聲音,但趙武的視線始終無法離開門上的抓痕,耳邊則再次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

    ………

    “大夫,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趙馮氏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趙武,又回頭看了看大夫,心亂如麻。

    “身體上沒什麽大礙,就是受了些驚嚇,精神上有些恍惚而已。”大夫撚著胡須,娓娓道來。“我給他開些安神的藥,讓他好好休息幾日即可。”“多謝大夫!”趙馮氏趕忙道謝。

    “不過那,這心病還要心藥醫,要想讓他重新振作起來,還是要祛除他的心病才是。”大夫說完便拿出筆墨,開始寫方子。趙馮氏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門上的抓痕,心裏明白,趙武的心病,便在這抓痕之上。“哎!”趙馮氏忍不住歎了口氣。

    接下來的兩天,趙武晚上倒是未再遭遇夢魘,但偶爾的還是會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尤其在看到門上抓痕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覺得,被釘在棺槨裏麵的是自己,也就會再次心跳加速,身體便不由自主的搖晃。

    趙馮氏見趙武如此,本打算讓馮光、馮亮幫忙,要麽換一個門,要麽將這抓痕填上。但是,趙武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趙馮氏將這事告訴二人,硬說等再過兩天,自己親自找人換。趙馮氏知道趙武好麵子,怕在內親麵前丟了臉麵,便隻得作罷了。

    第三天一早,馮亮、馮光兄弟倆來到了趙武家。此時,趙武的氣色已經好了一些,見二人來了,立刻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大哥,聽說您病了?”馮亮率先開口詢問。

    “偶感風寒而已,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趙武趕忙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馮亮說完,向左右看了看,見趙馮氏去了裏屋,便走到趙武的切近。“大哥,昨天晚上,王掌櫃已經咽氣了。”

    “好,好!”趙武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隻是我大病…”

    “大哥,這趟可是好買賣啊。”馮光見趙武麵露猶豫之色,立刻也走到了近前。“這王掌櫃家的酒,可是遠近聞名。據說還給皇上進過貢,皇上還曾賞賜過一些寶貝。”馮光說到這兒,臉上滿是貪婪的神色。

    “是啊大哥,這買賣幹完,咱們基本上就可以金盆洗手了。”馮光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趙武,趙武不由得一陣心動。對!就幹這最後一次!然後拿著積攢的錢財,遠走高飛。

    想到這兒,趙武突然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起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也消失了,於是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好!咱們走!”趙武向趙馮氏交代了兩句,便領著馮光、馮亮二人出了家門,向王掌櫃家走去。

    大概走了十幾分鍾,趙武一行人來到了王掌櫃家門前。此時,門楣之上已經掛起白布,門廊下也挑起了兩盞白色的燈籠。趙武看到這熟悉的場景,原本還有些搖擺的心緒立刻穩定了下來。自己這幾日是怎麽了,竟被死人給嚇住了!想到這兒,趙武精神為之一振,邁步便向院內走去。

    院子裏已經搭起了大棚,穿著麻衣的孝子賢孫們如沒頭的蒼蠅似的跑來跑去,全都一臉慌張。趙武看在眼裏,不禁搖了搖頭,快步向正廳走去。

    正廳的中央支起了靈床,王掌櫃的遺體蓋著白布,停放在靈床之上。趙武進入正廳,王掌櫃的兒子王寶仁正跪在旁邊,一臉茫然的看著忙忙碌碌的人們,趙武看到後立刻走上前去。“寶仁,在這兒發什麽呆那。”

    王寶仁看到趙武,如看到救星一般,立刻站起身,緊緊抓住了趙武的雙手。“趙叔,您可算來了。”王掌櫃四十多歲才有了王寶仁這麽個兒子,平時當寶貝一般寵著,以至於王寶仁二十多歲了,心智還如同十一二的孩子一般。

    “寶仁,你放心,萬事有我。”趙武向王寶仁拍了拍胸脯,王寶仁忙不迭的道謝。周圍的親戚看到趙武幾個人到了,全都圍了上來,但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有麵帶笑容的,有低眉咂嘴的,更有皺著眉頭偷偷跺腳的。因為王寶仁不懂世事,親戚們便各懷鬼胎,都想趁亂撈點好處,如今趙武來了,自然也就什麽都撈不到了。

    “各位辛苦!”趙武先向眾人抱拳致謝。“王掌櫃剛走,大家肯定都心有悲傷,但白事乃是關係家族顏麵的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趙某得小掌櫃信任,幫他操持一二,還望各位親友多多配合。”

    “那是那是!”“趙爺,全聽您吩咐。”幾句話說的眾人沒了脾氣,全都收起各自的貪欲,靜候趙武的調配。趙武為每人分派了工作,報喪,裁紙,買棺槨,購紙人紙馬,準備孝衣孝帽等等,又指示馮光、馮亮去找相熟的風水先生。

    趙武支走眾人之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寶仁,這麽安排,你滿意吧?”趙武轉向王寶仁,王寶仁忙不迭的點頭。“滿意!滿意!多謝趙叔,多謝趙叔!”

    “寶仁啊,咱們盛唐縣下葬,你知道最注重什麽嗎?”趙武意味深長的看向王寶仁。“不知道。”王寶仁一臉懵懂。

    “陪葬啊。”趙武靠近王寶仁,低聲說到。“這事我本不該多嘴,但我和你父親是多年的朋友,萬一老掌櫃到了下麵,因陪葬太少遭人恥笑,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趙爺說得有理,說得有理。”王寶仁是個被慣壞的孩子,哪知道這方麵的事情,何況陪葬還是當時風行的習俗。“隻是小侄年幼,不知道應該陪多少,才不至於讓父親丟臉。”

    “這個好說。”趙武見王寶仁上鉤了,便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王掌櫃生前最喜歡的,肯定是少不得的。此外,再有幾件官窯的瓷器,就已經說得過去了。如果能有一兩件古董,那王掌櫃到了下麵,就能大搖大擺的走路了。”

    “父親最喜歡的?古董?”王寶仁皺著眉頭,沉思片刻,便抬頭看向趙武。“父親最喜歡的乃是一個玉扳指,平時一直戴在手上,從未舍得摘下過,我見他那麽喜歡,就沒有摘下來。趙爺,您過過目。”王寶仁說完,便走到王掌櫃的遺體前,掀開白布,卷起壽衣的袖子,露出了王掌櫃大拇指上扳指。

    這扳指晶瑩剔透,白中帶綠,中間更有一朵茶花形狀的花紋。這花紋如同活了一般,五個花瓣一會消失不見,一會又一瓣一瓣的重新出現。寶貝!價值連城的寶貝!趙武的眼睛都看直了。這扳指,少說也得值個五千兩紋銀!“好,好,賢侄,真沒看出來,你竟有如此的孝心!”

    “哎,父親一直寵著小侄,小侄總該表表孝心才是。”王寶仁說到這兒,不禁掀起了蓋著王掌櫃遺體的白布,王掌櫃的麵容便露了出來。趙武不經意間,順著王寶仁的手往上看,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腦子裏嗡的一聲,耳邊咯吱咯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此時,王掌櫃正雙目圓整,咬牙切齒的瞪著趙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