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一個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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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雅是個小地方,但這個地方同樣彰顯著一個大世界的通病,誠然,幾乎每個大人都是愛重自己孩子的,但又或許在過去年複一年的傳統觀念裏被日複一日的潛移默化後,對女孩子,無論是父還是母,都有些明顯或不明顯的輕視,當然這也不一定怪大人偏心或是重男輕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便是時間與習慣的強大之處,加之財帛動人心。

    財帛動人心,這話說得真好,沒有什麽是不可商量的,如果對方不同意,那一定是你的代價給得不夠或是用的方法不對。

    村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繼續講了些開導和鼓勵大家的廢話,之後才宣布散會。

    這才散會,整個人群都亂糟糟的,恰巧我們旁邊就是大外婆和表姐小小。

    大外婆和媽並排著說:“其實按他講的,不選擇有不選中的好,選中又有選中的好,最起碼家裏麵還是減輕了一個大負擔,隻要她肯學,就不擔心供不供得起的問題,對娃娃的前途也好。”

    媽說道:“是啊,我本來一開始也是很排斥這個事情的,但現在他確實講得,我都覺得這個事對選上的娃來說是好事。”

    大外婆歎了口氣,讚同地點頭說:“哎,是啊,不曉得他們到底是怎麽選的,怕到時候又是那些厲害選上了,我們家這些估計也就是去走個過場的。”

    媽剛回道:“說是山神選,到底還不是他們說了算,這種事情隨緣,是你的就是你的。”

    隨即媽又繼續說道:“誒,大娘,你們回不回家?”

    小小搶說道:“回的回的,大姨我們一路回去。”

    “誒!舒幺,你們家寧禦呢?沒帶過來?”大外婆好奇的問到。名字的後一個字帶上個幺字戈雅老輩人對小輩的稱呼,類似於現在人喊孩子寶寶,寶兒等的昵稱。

    媽驚呼了一聲:“什麽?”

    不可能啊,我也是看向媽身側的一邊,在家我可是我親眼看著媽她一直牽著寧禦的手沒有放開過。

    可如今再看,媽的左手邊哪裏有什麽寧禦在,倒是媽的腳邊有根鬆樹枝,看到這個,我心中就是咯噔一下。這時,村長跑過來,隻見他臉色煞白,眉頭皺到一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著急地對著我們說道:“程舒,快去看看吧,寧禦和楊華在麻渦湖,怎麽都喊不回來。”

    媽整個人一軟癱坐到地上,還來不及等人拉她起來,她又忽然自己跳起來,什麽也不說就朝前衝出去。由於我穿的是涼鞋和裙子,跑起來其實不是很方便,我追著在媽的後麵,中間還摔了幾跤。

    我這個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完全感覺不到痛,我當時心裏就想著,我想,很多水一起灌進喉嚨的感覺也許是很痛的,寧禦還小,太痛的話,他會很難受的。我一路跑,過噠水井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從楊家坡的岔路轉進去,媽也看不見了,我追不上他們。

    一轉進上楊家坡的小路時,一下子感覺身上變得涼颼颼的,忽然腳下麵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我整個人跪倒地上,手也撲到一塊石頭尖尖上,立馬就流血了,膝蓋也破了。雖然隻是一晃而過,但摔倒又爬起的那一秒,我清楚的看見屍娃林深處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我甚至在那一秒看見一陣風過,白色的塵土如同雪花或者是柳絮般飛起,讓人忽然就能想起謝太傅家寒雪日所論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這就是我眼睛的特別之處,爸和爺不止一次說過,我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可惜我不是。

    寧家家傳的吃飯本事,也是和別處相同的老一套,傳男不傳女。

    不過也能理解,一個女孩子,哪怕你真的懂得許多,你去給人家看風水看地,人家也是不肯信的。

    寧家做死人生意的這套家傳本事,到我們這一代,家裏的男孩子都不願意學了,一來是時代因素,自打國家改革開放以後,什麽破除封建迷信活動就曾經是個打擊,隻是那時候老輩人那種視死如生的傳統觀念早已經根深蒂固,但凡一有機會,吃這門飯的人還是如魚得水的,但經過幾十年的潛移默化,現在年輕人的思想已經是越來越開放,倡導科學,反對迷信,這樣的話更是至理名言,像這種看風水看地操辦白事的的手藝人,姑且算是手藝人吧,門路自然就窄了,二來,在現今這會子,你要是有個整天宣揚妖魔鬼怪的家人,一定是會被小朋友們笑話的,何況自己還要去學,自然,家裏麵的男孩子都不樂意學。三來嘛,這種手藝,沒點本事,也是要命的,你不肯學,家裏人哪敢逼你去做。

    傳承幾乎要斷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爬起來繼續跑,到了湖邊,第一眼先是看到了楊華在他媽懷裏,周圍卻不見寧禦和我爸,另一邊是一些人拉著我媽。

    “他們呢?”

    我愣愣的出聲問旁邊的人,周圍幾人看見我,我媽掙脫他們撲過來將我抱著,頭發淩亂,眼眶發紅,頭發和眼淚在臉上粘在一起,她哭著說:“寧禦下水裏去了,你爸去救他,還沒上來……”

    我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一瞬間心口好似堵了一塊好大好大的石頭,無法呼吸了,駐守著眼淚的城牆分崩離析,可我其實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哭,因為那一瞬間的腦子裏麵都是漿糊。

    片刻,水邊的人忽然激動起來,我和媽衝上前去,爸從水中抬起頭來,吸了一大口氣又轉了回去。

    媽跪在地上顫抖。

    怎麽辦?我逼自己變得清醒過來,睜大眼睛盯著湖麵,不放過一絲波瀾。

    我看見了,一個半透明狀的,高高大大的影子飄在水麵上,他蒼白得過分的臉上布一片冷漠,又髒又亂的頭發長長地垂在兩邊,褐色袍子則一直垂進湖裏。

    這回我看得清楚,他是個男子,可他是誰?

    “幫我,救救他。”從一開始的喃喃細語到高聲對著湖中心呼喊,我隻用一句話便完成了這個轉變。

    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向我,大家或許都覺得我是在央求他們,就連母親也流著淚附和我的央求。他們以為我瘋了,這種時候看看熱鬧,明哲保身便好,誰會真正不顧自身安危跳下這不明情況的湖裏幫忙,但我在賭,賭這個出現兩次出現在我麵前的鬼是心有所求,要是賭贏了,我們一家團聚皆大歡喜,至於其他的,我無所畏忌。

    顯然,我覺得我可能輸了。

    他就那麽站在那裏,一瞬間,萬籟俱寂。

    但忽然,高大的黑影快速地向著我移動,他到我麵前的時候,忽然又改變了一個形象,那是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雖然我身邊卻沒有一個人發覺,但我看見了他的臉,帶著三分清冷和七分笑意的眼睛裏隻倒映著我一個人的影子,我的狼狽,眼淚,無助都清清楚楚的折射出來,他用一隻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頂的碎發,他用口型對著我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他說:“乖孩子!”

    先生來了,他搭救我來了。

    湖邊的人再次沸騰起來,我爸又一次從水裏鑽出來的時候,懷裏抱著的,正是落水的寧禦。

    從麻渦湖回來的這個夜裏,爸媽都陪著寧禦在程醫師家,我是獨自回來睡的。回來時,我依然感覺到了那種被人注視的緊迫感,於是我早早就上床了。

    又是午夜。

    那股有些又黴又潮的味道再次在房間裏彌散開了,濃鬱又刺鼻,我一向呼吸道不是太好,醫生說我可能有輕微的哮喘。

    在空氣不好的地方,我會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難受,已經顧不得這許多,我輕車熟路地爬起來剛將房間門推開。

    我不打算再走出房門,最多就在那條長長的木樓梯上靜坐一會。

    可我沒想到,這次的門外不再是木板台階,也沒有白光一閃,一推門,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地帶,好像風聲來回穿過巷道的時候,不斷地發出似嗚咽似嗤笑的怪聲,還有烏鴉叫,幽幽地從四麵八方傳來。

    遠處,幾點幽藍色光芒忽明忽暗。

    黑暗之中像隱藏了無數張牙舞爪的哀怨鬼魂。

    房間裏,好想有什麽東西在將我往前推。於是心中一橫,我閉上眼睛朝前邁出了兩步才睜開眼,忽然眼前的一切忽然清晰起來,身後的門,不見了。

    一棟巨大的古宅,在蒼色的山岩的腳下映入眼簾,老宅子的周圍昏暗潮濕,牆皮早已脫落了,牆上凹凸不平,大門的朱漆因古老而被腐蝕,風吹木門時,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房頂的磚也有少許脫落。

    幾隻蝙蝠由簷角飛出。

    有人在那裏,是一個蒼白得不像話的青年人,一身黑色壽服,他在門前來回踱步,這時黑暗裏傳來幽幽的風聲並打更人的鑼聲,

    “大鬼小鬼排排坐咯……”

    蒼白的年輕男人仿佛得到什麽指令一般,他快步走到門檻邊,十指修長的大手“砰砰砰……砰砰砰……”地拍打木門,陳舊木門年久失修,因為受到外力的碰撞而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來,一瞬間,這吱呀聲竟然蓋過了拍門聲回蕩在淒寂的夜裏。

    又拍了好一會,男子忽然無聲地往一側倒去。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但身體又像是一灘軟泥,一點勁也沒有。

    他的腳邊,一條小青蛇遊弋出來,不斷的吐著嫩綠色的信子,周身映出陰森森的寒光。

    男子沒有理會那條蛇,隻勉強將一小部分身子支起,頭和肩抵在門縫處,抬手繼續拍門。

    “呱……”一聲青蛙的叫聲在黑夜裏回蕩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