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應龍無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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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嚓……”
不連貫地鍘草聲,在靜謐的夜裏傳出老遠,一名獨臂老兵蹲在鍘刀前,正借著微弱的油燈光亮鍘著馬草。
因為是獨臂,他鍘起草來很吃力,每鍘完一刀都要鬆開刀把兒,將馬草重新向裏推一下,才能再鍘下一刀。他的任務並不重,隻需要照看好那位“校尉”的坐騎就可以了。
一偏頭,老兵將嘴裏的劣質煙頭吐到一邊,心中不由想到:若是那個才十七歲的“校尉”看到了,隻怕又要嘮叨自己不注意防火,早晚會把整個馬廄給點著了吧。
“哈哈哈……”
想到這裏,老兵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心中想到:要說那小子還真是不錯,如果他是老子的兒子,老子明天被魔耳人吃了也心安了。不對,如果他是老子的兒子,那明天不是連老子的兒子,也要一起被吃掉?
“大叔,自個笑什麽呢?這麽開心。”穿著綠色作戰服,內裏披著硬陶防彈背心的葉向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伸手撫摸著自己心愛的黑馬。這可是良種的草原馬,下一批聯邦新軍恐怕不會再有騎兵了,因為馬被魔耳人吃得差不多了。
“想起女人了唄。”老兵老不正經地說道。“小子,你才十七歲,還沒碰過女人吧!就這麽讓魔崽子吃了,有點可惜了。”
葉向前摟著戰馬“黑風”的脖子,將臉貼在上麵輕輕摩擦著,沒有接老兵的話頭。隻是低聲說道:“大叔,你說我弄些巨毒的毒藥,給弟兄們和戰馬吃了,魔耳人吃了咱們的屍體,會不會也被毒死?”
“你……你……你說啥?”獨臂老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著鍘刀的手微微顫抖,雙眼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張,正貼在馬脖子上犯賤的漂亮臉蛋。
“嗬嗬!”葉向前麵帶羞澀地笑了笑。“沒啥,就是自己瞎尋思。再說了,這都被魔耳人圍七天了,想弄毒藥,也沒地方弄去不是?”
看著一臉稚氣還未退淨的“校尉”走進黑暗裏,老兵的脖子裏冒了一層油汗。心道:“這小子也太邪行了吧!虧得不是老子的兒子,要不老子還不得嚇死?”
葉向前站在軍帳之前,眯起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看著布滿烏雲的夜空歎了口氣。連日陰雨,軍中的重弩都快不能用了。若是再下一場雨,明天的決戰,近千名戰士就要空著手出戰了。
麵色黝黑的胡奎大步走來,舉手至眉敬了個軍禮。“校尉,夥房營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湊起來了,隻能保證明天一頓早飯,之後就沒有任何能吃的東西了。”
葉向前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出煙盒,扔給胡奎一根,又自己叼了一根,含糊地說道:“胡大哥,跟我還敬啥禮。你知道的,我就是個百人長,也就是臨時帶著大夥拚個命而已,校尉什麽的,不要再提了。”
胡奎接了煙並沒有點燃,本來黝黑的臉色,卻因為漲紅而變得發紫,板著麵孔鄭重說道:“校尉,若不是你,整個應龍軍七天前就完了。既然認了你當校尉,大家夥就把命交給你了,你說讓我們咋死,我們就咋死。”
葉向前“啪”地一聲點燃香煙,不想一個不協調的聲音卻傳了過來,那是一個滿臉流油的胖子。“嘿嘿,我說向前啊,明天中午大夥就沒飯吃了,你說這事可咋辦?要我說呀,那些吃的應該留下一半兒,總不能讓你,還有親衛營的兄弟們,跟那些新兵蛋子一齊挨餓。你說是不?”
葉向前一聽這話,臉色卻陡然冷了下來,手掌猛地拍在草地上,整個手掌竟然入地三寸有餘,在草地間留下一個深深的掌印。“吃了早飯,弟兄們就要去拚命了,人都死沒了,還要什麽午飯?你若再敢克扣各伍的軍糧,出戰前,我就先砍了你。”
被張文盛拋棄的油臉胖子聽了這話,氣得滿臉通紅,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不料才走出十幾步,葉向前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若是明早弟兄們吃不飽,我就當眾剮了你,讓弟兄們吃了你的肉再出戰。”
胖子聽了這話,不禁想起軍旗下麵的人頭塔,臉色瞬間由紅轉白,雙腿不受控製地戰栗起來,勉強才能顫抖著繼續邁步。沒想到,葉向前的聲音卻如影隨形一般,又一次鑽入他的耳朵。“自己備把短刀,魔耳人衝進軍營的時候自己了斷,免得被活活咬死。”
“撲通!”油臉齊胖子再也無法支撐戰栗的雙腿,撲倒在草地之上,葉向前與胡奎二人相視一笑。
葉向前低聲囑咐道:“胡大哥,這齊胖子貪婪成性,你安排兩個人盯緊他,保證弟兄們明早能吃頓飽飯。”
“是,校尉。”胡奎認認真真敬了個軍禮,領命而去,最終也沒在“校尉”麵前,點燃那根香煙。
“唉!”葉向前歎了口氣,仰身躺在柔柔的草地上,再次眯起丹鳳眼望著天空的烏雲……
應龍軍是一支地方部隊,而且是一支剛剛組建的新軍。
葉向前原本是禁衛軍的戰士,他憑著一套風雷刀法,打遍軍中無敵手,靠著實打實的軍功升遷至百人長,在禁衛軍中儼然一顆璀璨的明珠。
本來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靠著軍功升遷至千人長,或者是在戰場上死去,被魔耳人吃得不剩分毫。可他萬萬沒料到,因為戰功卓著,他成了軍中數位官家子弟升遷的攔路石,結果被一腳踢到了這支新軍之中。
新軍組建不足一個月,軍令下達,命應龍軍協同驍勇軍、武衛軍,深入特爾沁草原,去接應沙州行政區的一支梅斯特敗軍,不料半路遭遇了一衛魔耳人。
當時天色已晚,因為是新軍,若在夜間作戰,怕一個回合就要被魔耳人衝散了。所以,三軍隻是紮下軍營,準備次日出戰。第二天一早,應龍軍將士卻愕然發現,軍中的軍官居然帶著所有的通訊設備,一夜之間逃了個幹幹淨淨。全軍上下僅剩兩名百人長,眾軍嘩然。
應龍軍將士發現軍官集體出逃,軍營中立即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局勢糜爛不堪,鐵岩卻偏偏在這時大呼逃命。眼看著魔耳騎兵已經揚起了漫天煙塵,葉向前想要重整軍陣,也隻好先借鐵岩的人頭用一用了。
魔耳人善戰之名果然不虛,僅僅一個衝鋒,已經列陣禦敵的驍勇軍與武衛軍,就被撕裂成數片,剩下的便是一麵倒的屠殺了。
葉向前帶著手下的百人隊,在數十名堅毅的什長、伍長的配合下,連砍了二十七顆腦袋,終於製止了應龍軍的潰散。此時他們卻愕然地發現,驍勇、武衛兩軍已經被屠戮一空。
麵對嗷嗷狂叫著撲過來的魔耳人,葉向前身先士卒,率應龍軍依仗堅固的合金營牆與營門,三次殺退魔耳人的衝擊,終於保住了一眾應龍軍戰士的性命。
魔耳人退兵圍營,應龍軍戰士無不歡呼雀躍,戰士們敬佩葉向前的謀略與武勇,推選他做了這臨時的校尉。葉向前也不負眾望,帶領應龍軍穩住營盤,連續數次瓦解了魔耳人的攻勢,堅守待援,不料這一守就是七天。援軍未到,營中軍糧卻是斷了……
被烏雲層層包裹的月兒,似是可憐應龍軍的窘迫,攜著長天中的罡風與雲中的雷電,殺出了烏雲的層層圍困,直將那滿天黑雲都殺散了。
皎潔的月光,再次投射在特爾沁草原之上。隻可惜,那原本翠色欲流的草場,如今便如那斑禿的癩頭,很多地方露出了沙地。深土之下便是沙,魔耳人硬生生在草原上,吃出一個沙漠來。
葉向前伸手撫摸著月光,慢慢踱至軍旗之下,那裏是一座由二十七顆頭顱,盤成的人頭塔。鐵岩牢牢占據著塔尖的位置,滿口牙齒惡狠狠地向外突出著,好像在述說著他的憤怒與不甘。
向夜巡的哨兵回了個軍禮,看著月色下一座座迷彩的軍帳,葉向前心中一片淒冷。明日一戰,可以說是十死無生,這軍營中的一切,都會被魔耳人吞吃得一幹二淨,也包括他這副十七歲的軀體。
“也許,明天就能夠在另一個世界見到父親了吧!”葉向前暗暗想到。
在他的心中,父親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他活在這個世上的力量源泉。為了讓天上的父親看到他的榮耀,即使麵對著魔耳人露出滿口尖牙的可怖大口,他也沒有退縮過。他不允許自己膽怯,因為那會玷汙父親的榮譽。
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氣悶,葉向前閉上雙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雙腳與肩平行,靜靜地站在原地。
足足過了十餘分鍾,他才通過意念將全身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動調整到最佳狀態。隨後,身形似按照某種既定的規律,出肘、回拳、翻腕、擰腰、沉身、探腳,那竟是一套極其玄奧的拳法。
拳法動作繁雜詭異,但肯定不能用來對敵,因為動作不僅緩慢,而且有些散。一招一式,很是圓潤無暇,偏偏看起來又有幾分生硬。
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看出,葉向前的動作並不是依靠肌肉、韌帶來驅動的。這拳法的每一個動作,竟然是由意識來牽引的。以意識牽引動作,以動作帶動肌肉、韌帶,反其道而行之,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人詫異,不可思議。
葉向前的動作忽快忽慢,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邋遢老頭的話。“你若走到外麵那個更廣闊的世界,就會知道這先天拳有多麽的了不起。”
以前葉向前一直以為,外麵那個更廣闊的世界,是指燕都市之外,最多也就是東州行政區之外。可如今,他跟隨聯邦軍轉戰近兩年,去過無數的地方,除了力量比別人大一些之外,卻仍是沒發現先天拳有什麽不凡。
“難道,老頭說的更廣闊的世界,是在聯邦之外?”葉向前不自主地想到。
隨即,他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駐腦後。整個水落星都是聯邦的領土,怎麽可能是聯邦之外呢?
“難道是在另一個世界?”想到這裏,葉向前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了。魔耳人來自於未知之地,也許真有另外一個世界,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