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完水就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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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林西北角有一個叫紅歌情緣的老年合唱團,聽說成立好幾年了,牽頭的據說是一個退休的藝校老師,這個專唱紅歌的老年天團在清北市還挺出名,省裏,京裏有什麽領導來視察,總免不了請這幫老頭兒老太太去表演一番,紅歌歌聲一飄揚,就有讓人一眼即視的化不開的政治覺悟散發開來,各級領導一片樂嗬。
許彬在人群裏慢慢往西北角挪動著,最先看到的竟然是先前那個踩他招牌的黃炳,和旁邊幾個人蹲在一顆女貞樹下,窸窸窣窣的說著什麽。
許彬不動聲色的利用那棵樹找到視覺死角也蹲了下來。
“炳哥,怎麽辦,那老頭到底什麽來曆?一副敬酒不吃,油鹽不進的樣子?”
“是呀,鵬哥前幾天收米子兒被那老頭撞個正著,一下子就進去了,這什麽情況?老大咋還派你來接場子?”
“哼,你道是我想來,這破地方,哪裏頂得上我之前在的酒吧街?”
“那怎麽……”
“你懂什麽,快活林這地兒退休老頭兒老太太多了去了,退休,懂吧?離休的也看不上這,要麽跟隨兒子女兒出國定居了,要麽就是拿著大把退休金四處旅遊享受老年生活,誰會跟這些國營、國有單位退下來的窮老頭兒老太太們湊熱鬧?但是這個老頭不一樣,是離休的……”
“不,不懂……”其中一個穿大花海灘褲衩的猶豫著說了句,馬上被黃炳一個蓋帽拍在腦袋上。
“不懂就閉嘴。總之,老大的意思是要和這老頭兒碰碰,不管退休離休,總之就是一個下了台的老頭兒,咋們上麵也有人,雖說快活林這肉不肥,但也是咋們碗裏的肉。”
許彬聽到這裏,若有所思,一個唱紅歌的離休老頭來管了一樁快活林裏的閑事?是意外碰見,還是有意為之?
“先不管他,去把張鵬前幾天沒收上來的米子兒收了去。”
“這,這不是還在浪口上嗎?要那老頭兒再來管閑事咋辦?”
“咋辦不要你操心,看著吧,張鵬過幾天也要被撈出來。”
雖說許彬是拿著拍立得在這練攤,但職業習慣,隨身大黑包裏總有一台單反,還有幾個相冊簿子,一個作為商業展示用,在人來人往裏暗示照相需求和表明自己可以滿足他們這個需求,還可以展示過往有多少人在他這拍照,照片上不管男女老少,不管靦腆或開懷,總之都叫笑得一個燦爛。
另外一個,是自己在這裏抓拍的各色紅塵人間,或小孫子睜著懵懂清澈的大眼睛撲騰著往老人懷裏鑽,或老夥計老姐妹們展顏笑談,更有小攤販們接待各色客人時不為人知的小動作,路人的冷漠和各色人等偶爾展露出來的愁眉苦臉。
這算是一個愛好,也算是一項小小收入來源,偶有佳作,許彬往各種攝影雜誌上投稿,一年下來,也能拿到兩三筆稿費。
再有一個,就是三年來從未見過光的相冊,許彬叫它暗薄,暗薄上盡是快活林裏各色穿褂子的來收米子兒時的場景,褂子們或凶悍強勢,或不屑冷漠,或滿臉不耐,但攤販們大多都是苦澀,偶有幾個陪著笑臉,也是苦澀的笑臉。
這些苦澀裏,自然有許彬的一份,於是許彬給了這些無處安放的苦澀一個歸宿:暗薄。
許彬不是沒腦子發熱的想過拿著暗薄去檢舉,可也僅限於腦子一時發熱,事後冷靜下來,總算考慮清楚幾件事:一,燒香也要能找得著廟門,不然自己一個n無青年絕壁要被社會的大浪打沉打折,這些人肆無忌憚的收保護費,一定是有強大的保護傘,自己在體製裏也沒有可靠的關係,誰知道保護傘在哪個堂口吃的什麽飯,莫不要一頭撞進槍口,死也不知道要怎麽寫。
二,這些收米子兒的明顯是有規矩的,隻針對攤販,卻很少開罪在這裏活動的老人,攤販畢竟少,老人家們才是這裏的主角,就算攤販們偶爾與相熟的老人家們抱怨,也隻能換來個把個無足輕重的安慰和小小的同情,並不能把這些老人家們都綁在同一陣線,同仇敵愾,缺失了人民陣線,再加上自己還是n無青年,許彬沒把握能當這個出頭鳥。
所以暗薄也就一直不見天日,許彬覺得興許這一次,暗薄可能終於有了能用武之地,然而還需要觀察觀察,也許那個張鵬有沒有被撈出來,就是暗薄能不能得見天日的風向標,那踩他招牌的黃炳固然可恨,許彬真要弄他能打他兩個,但那不過是出一時之戾氣,如若以後都能安生的來快活林站街,再也沒有了打秋風的,一個月下來豈不是生活費就出來了?
許彬在樹蔭下悄默聲的按著快門,單反鏡頭裏是黃炳一夥四處騷擾攤販的場景,又想起方才自己招牌被踩的了憋屈:麻的痹,暗薄的事確實還需要再觀察,但怎麽樣也得先把這小子弄一頓再說,誰說一時的戾氣就非得憋屈,憋成了身體上的暗傷興許還能治,要是憋出精神上的暗傷,那總有一天得住到青山裏去。
由於常年累月的在這練攤,許彬對於這夥子人的行動路線十分清楚,從哪收起,先收誰的,收完怎麽離開,下一次大概又是多久來。
在路過安定橋旁邊的時候,許彬跟賣炸土豆片的陳嬸子要了一個空麻袋,這個炸土豆片的生意不算好,但架不住快活林裏人多,一天下來起碼能賣半袋到一袋土豆,這會子已經是夕陽西下,恰恰好有個空了的麻袋堆在小餐車的鐵櫃子裏。
快活林左邊就是大馬路,但不好打車,也不好停車,右邊是清水河和安定橋,過了安定橋,穿過一條河邊巷才能到另外一條大路上,這裏有一排車位,打車也更容易,所以不論黃炳到底是使用的什麽交通工具,隻要不是開十一路,就隻能從這過。
而且往常收了米子兒以後,嘍囉們都各自散去,隻有身上有錢的那一個一定會回老窩一趟,把錢交回去。
許彬不知道他們的老窩在哪,但他知道是黃炳身上拿錢,一會一定會從河邊巷裏走過。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黃炳哼著小曲從安定橋走來,有些跑調。
許彬側身站在河邊巷的第一個拐角處啐了一口唾沫,心想:麻痹,這首歌從你嘴巴裏唱出來怎麽這麽諷刺。
“雖然從不相信所謂山高水長,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謂’字‘不’字破音了,黃炳自己咧嘴樂了一下,又搖頭晃腦的接著往下哼。
“清醒的人最……哎呦,臥槽,哎喲,哎喲哎喲……”
一疊聲鬼哭狼嚎響起,許彬照著黃炳的腦袋一麻袋罩下去,一塊板磚拍在後腦勺上,又照著肋骨、後背一頓猛踹,最後再利用麻袋的兩角打了個死結,保證一時無法解開。
黃炳在地上亂滾,嘴裏還不忘記放狠話:“曹尼瑪,哎喲,你麻痹下黑手,嘶……別讓老子查出來是誰,不然……啊……大俠饒命……輕點啊……別……哎呦……”
最後黃炳在地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許彬走過安定橋回到快活林,一路上都有攤販和老人家和他打招呼:“喲,小許,這是又接了單生意啊?”
許彬笑得坦然:“沒,剛才憋得慌,去放了通水,這下子舒坦了……要有照相的,別忘了領著來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