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漢獻帝之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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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不換朝他淡淡看來,廷哥兒腦中思緒飛轉。

    商不換明知莊亦諧是有些懶根子的,卻對他今日按時到來,並沒有表現出什麽驚訝來。

    可見,他知道是自己在其中推波助瀾。

    魏先生隻知道商不換的人在查他們的鏢局,卻不知道他到底查到何等程度了。

    他可曾察覺到自己的身份了?

    不論他是否察覺真相,但有一點很明顯。

    他已經察覺到,自己察覺了他手下人的追查。

    兩人同坐一室,份屬師生,隻是沒有過了明路罷了。

    誰能想到私底下,他在追查他,他在考量他?

    就像是兩個站在水中嬉戲的人,岸上的人看過去,隻覺得他們互相潑水十分有趣。

    卻不知道水麵之下,他們的腳已經交纏在一處,拚了命想把對方絆倒。

    暗潮陡生,波濤洶湧。

    莊亦諧忽然開口,打破了這沉寂的氣氛。

    “商大哥,今日要講什麽書?咱們上回已經把論語講得差不多了,今日雪大,不如講些輕鬆些的?”

    他興致勃勃地放下了茶盞,口齒留香,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這樣的大雪天氣,喝著熱茶擁衾圍爐,說說笑笑,可比正經講書有意思多了。

    商不換這才把目光轉到他身上。

    “不過放了你們幾日假,你就這樣懶散起來了,就不怕你姐姐知道?”

    聽得莊婉儀的名頭,莊亦諧不情不願地坐直了身子。

    莊婉儀是最喜歡讀書人的,聽見他在商不換這認真讀書,不知多麽高興。

    若知道他偷懶,才好的身子指不定又要被他氣病了。

    “商大哥,都是我混說,你別告訴我姐姐。咱們今日講什麽?是論語還是中庸?”

    商不換嘴角微翹,忽然朝窗外看去。

    大雪簌簌,庭中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那是先前的已被下人掃走了,這回才積起來的,看著輕脆而透明。

    不知杏林院中是否也落了這麽一層雪,莊婉儀可曾想著,讓人把積雪掃走?

    “來人。”

    他朝底下看了一眼,小四兒連忙俯身聽差。

    “昨日我親自挑選的梅樹,可都送出去了?”

    “回公子,已經送出去了。”

    送到將軍府的杏林院去了。

    小四兒心中暗想,麵上卻沒把這話說出來。

    雖然底下坐的兩個少年,一個是莊婉儀的胞弟,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庶子。

    不過商不換沒有吩咐,他還是少說些為妙。

    商不換朝他點了點頭。

    而後他才轉過臉來,看向莊亦諧。

    “也罷,今日我們便來講講,東漢末年漢獻帝的故事。”

    ……

    “漢獻帝劉協,不就是董卓立的那個皇帝嗎?此人一生既無功績,又無傳奇,實在無趣。商大哥為何要講他?”

    莊亦諧困惑不解,廷哥兒卻蹙了眉頭,垂下了雙眼。

    漢獻帝……

    他忽然提起漢獻帝,是想說什麽呢?

    商不換不動聲色道:“獻帝的確沒有過什麽功績,他生在亂世,隻是董卓、曹操等人手中的傀儡,並無實權。可他年少之時,也曾赤誠忠勇,敢為人先。”

    漢獻帝的年少事跡,莊亦諧記得不清楚了。

    自來策論中考的都是秦皇漢武一流的人物,很少考到亡國之君。

    便是偶爾出現一二次亡國之君,也必是行為十分典型的,例如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

    漢獻帝卻是一個生不逢時、無可奈何的亡國之君,沒什麽說頭。

    故而他記得不清楚,隻能用眼神向廷哥兒求助。

    莊亦諧是要備著考科舉的,廷哥兒卻不用。

    故而他雜學旁收看得多些,對漢獻帝這個人物,也十分有心得。

    “少帝奔出,路遇董卓遭欺。獻帝時年九歲,慷慨大義斥責董卓,維護皇室顏麵。”

    廷哥兒在紙上寫著,莊亦諧恍然大悟。

    怪不得商不換說,他年少之時也曾有過人之處。

    “不過依我看來,與其說獻帝之敗敗在生不逢時,倒不如說,是他未曾擇對良臣。”

    聞此一言,廷哥兒霍然抬頭看他。

    莊亦諧吃了一驚,好奇地看向廷哥兒,後者略不自在地別開了眼。

    他明白了。

    商不換的確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若非如此,他不會特特在今日,講這個亡國之君漢獻帝的故事。

    他的處境,比起漢獻帝絲毫沒有優勢,甚至更加糟糕。

    嶽連錚不是董卓,也不是曹操。

    他比這兩個人都更加心思深沉,更加難以把控。

    “商大哥,漢獻帝分明就是一個傀儡,他能有選擇的餘地嗎?”

    “怎麽沒有?”

    商不換眉梢一挑,嘴角帶笑,成竹在胸的模樣。

    “他本可以誘殺李郭,可他沒有。他本可以爭取段煨,也沒有爭取。他本可以拋棄宮女侍從百官輕騎跑逃跑,同樣沒有,最後被抓。他本可以跟河東王邑合流——”

    他輕嗤一聲。

    “可他依然沒有。”

    “在漢獻帝的人生之中,固然有董卓、曹操等亂世梟雄,權傾一方地把控著他。可他到底是名正言順的漢室皇帝,手下還有效忠大漢的老臣名士,他卻不懂得利用,這才是他最大的可悲之處。”

    莊亦諧托腮聽他娓娓道來,越聽越覺得有理,不住地點頭。

    廷哥兒暗藏心事,兩人雖並肩坐著,各自的神思卻遠如天涯。

    一直到天色擦黑,兩人才走出了書房。

    雪地上留下兩個少年的腳印,一深一淺,兩排並行。

    廷哥兒卻忽然站住了腳步。

    他把手朝身上一摸,有些著急的模樣。

    “怎麽了?丟了什麽東西?”

    莊亦諧關心地問道。

    廷哥兒蹲到了地上,在雪地上用手指寫了兩個字——

    “玉佩。”

    “啊?想來是解衣的時候丟在書房裏頭了吧,走,我帶你回去找。”

    說著便抓住了廷哥兒的手,廷哥兒卻推開了他,示意他先行離開。

    他指了指天空,示意天色已晚,莊亦諧略有些猶豫。

    一旁的小廝勸道:“公子,咱們先走吧,遲了老爺和夫人要擔心的。”

    今日他們本就比平時散得晚,何況是大雪天氣,莊夫人必定放心不下。

    莊亦諧隻好道:“那你小心點,若找不到就讓商大哥派人幫幫忙,咱們明日再見。”

    廷哥兒站在原地,笑著同他揮手,直到看到他上了馬車,那笑意才斂了下來。

    他轉過身去,原路返回。

    雪地上的兩行腳印頓時亂了,待他走過之後,細細密密的大雪又落了下來。

    一夜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