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日子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地過去。

    又到了十五中慣例的藝術節。

    徐遠桐本來說好願意出鏡，結果臨陣反悔, 奚溫寧私心也不想他太受歡迎, 最後去找了薛虛懷來當男主角。

    他們齊心協力, 拍了一部幾分鍾的微電影, 拚湊出一部講述患有自閉症的少年，在學校受到欺淩，最後心理軌跡產生變化的故事，不僅是勵誌煽情，也對現實問題擺出探索的姿態。

    電影的結尾字幕配了她最喜歡的一首《晴天》。

    當學弟微微低頭, 在雨中呈現出又冷酷又堅定的模樣，全場的迷妹們發出一陣嘩然，為他瘋狂打call！

    少年站在高考過後的教室裏，桌上和地麵堆著雜亂無章的考卷書本, 仿佛一片廢墟, 歌詞在背景裏輕輕地放著。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

    把距離吹得好遠。

    薛虛懷的人氣值不用多說，專業老師和學校導師也很給麵子, 奚溫寧和她的小夥伴們終於憑借原創劇本和反複推敲細節的一份用心，毋庸置疑地拿下第一名的獎杯。

    她和幾位團隊的同學一起上台領獎, 目光找了一遍，看到徐遠桐站在人群邊緣, 光線照著他的臉頰, 鼻梁挺秀, 薄唇掀起一點弧度，兩人穿過那麽多學生和老師的身影遙遙地對視。

    “這個獎是大家共同努力得來的，謝謝我們班的老師們鼎力相助，也謝謝小夥伴們的幫忙……”

    雙眼凝著淚光，奚溫寧把提前想好的幾句話一一說出口：“我想告訴一個好朋友，每朵烏雲都有銀邊，而你就是烏雲背後的彩虹。”

    詩添夏立刻聽懂了她的暗喻，捂住臉，眼淚都暈紅了眼睛。

    還記得奚溫寧是如何安慰受到欺淩的自己，她說，以後我們也是經曆過磨難的少女了啊，一定會變得超級強大。

    至於想要對徐遠桐說的話，奚溫寧不必在這裏說。

    因為他都會懂。

    講完致辭走下來，她被鬱柚和詩添夏他們團團圍住，大家激動地抱在一起，歡聲笑語，慶祝這個來遲了的冠軍。

    奚溫寧看向站在幾步之外的徐遠桐，她向前邁步，走到他的麵前，在撲入他懷抱的同時也被他緊緊抱住。

    忽然就覺得眼眶濕潤，有些壓抑許久的感情快要決堤而出。

    如果明天就要分別，我希望給你一個擁抱，至死方休。

    徐遠桐低著頭，並看不見表情，但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情感同樣劇烈，隻是被用盡全力控製著。

    “我說過你會拿第一的，你還會拿很多冠軍……”

    奚溫寧擦了擦眼角的淚，破涕而笑。

    “因為我有世界上最聰明的你當我的軍師啊。”

    短片的靈感全都來自於這個麵容雋秀的少年，因為她看見他擁有對理想不滅的追求。

    是因為他，她願意永遠赤誠，永遠天真。

    也因為他，記得老師說的彈簧問題還有旋轉的圓台。

    以後三年、五年、十年。

    誰也說不好。

    但你給我的青春，無比驕傲，無比熱烈，並且永遠不忘向未來發起挑戰。

    讓我成為比當初更出色的自己。

    這就是我的少女時代。

    我無悔的青春。

    ——

    夜晚已經有了夏的氣息。

    住宅四周高大的樹木錯落，掩映著窗戶，當晚風吹動，一片疏朗的聲響像自然的和弦，極其安寧。

    不知睡了多久，奚溫寧被床頭的手機震動驚醒了。

    半閉著眼側過身，依稀看到一眼“亮亮”的昵稱跳出來，她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徐遠桐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能偷偷下來嗎？我就在樓下。”

    大腦還是迷迷糊糊的，讓她覺得好像隻是在做夢。

    奚溫寧拿開手機，盯著屏幕看了看，才確定是真的接到了這人電話。

    “你說什麽？現在下來嗎？”

    顯示的時間是淩晨二點。

    “嗯，是啊，別讓叔叔阿姨發現。”

    奚溫寧掛了電話，愣愣地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一個激靈放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也不敢開台燈，就借著手機燈光摸索。

    怕會吵醒父母，心髒跳的極快，她摸黑穿好衣服，鬼鬼祟祟地拿了鑰匙，出了大門。

    樓下寂靜的能聽見風聲，偶爾也有夜歸的人發出笑鬧。

    幸好已經到了初夏，盡管夜裏寒露濃重，多穿一件外套就感覺不怎麽冷了，奚溫寧走到一樓，看見徐遠桐在淡淡的月光裏，隱約淺笑著。

    他的視線應該也停留在她的身上，隻是有點看不真切。

    “你又搞什麽鬼？”

    “睡不著，所以找你說說話。”

    他一臉理所當然，聲音壓得很低。

    “你睡不著也不讓別人睡啊……這麽霸道。”

    奚溫寧立在徐遠桐麵前，努力看入他的眼睛，“去美國的事準備差不多了嗎？”

    “嗯，不過覺得有點沒底。”

    奚溫寧聽他這麽說，才有些明白他把自己叫出來的原因，作為天才少年，他的苦惱和脆弱，一直都隻在她的麵前展露無遺。

    四周樓裏的聲控燈都滅著，一片昏暗的光線中，徐遠桐扯著唇角，目光似乎停頓了一下：“理論也好，應用也好，力熱電光原……物理的世界太廣，不知道以後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不管什麽方向，你肯定都是強者啊。”

    她大概是世上最合格的小粉絲了。

    忽地，徐遠桐不知從哪個手裏拿出一本棕色的筆記，交到她手裏。

    “這是我以前無聊時候寫的，一點有用的物理和數學公式，還有曆史書的時間事件整理……都很係統，應該會對你考試有點用。”

    奚溫寧頓了頓，又抬頭看了看他，沉默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就靜靜地把筆記捧在胸前，指尖牢牢地抱住。

    再不能更珍惜了。

    “……小肉餅，怎麽了啊？”

    奚溫寧垂眸，眼淚含在眼眶裏，身子微微地顫抖，但還是盡量忍耐。

    “徐遠桐，沒有人比我更想和你在一起……但也沒有人比我更想讓你得償所願啊。”

    聞言，他微微一頓，再無法忍耐地連人帶書摟到胸前，手指緊緊箍在她的腰處。

    可是我的願望，就在我的懷裏。

    徐遠桐伸手摸了摸她微熱的臉頰，“別說這種話，我們很快就能見麵的。”

    “……你得向我保證，不可以喜歡別人，我也不會的。”

    “好啊。”

    “那你怎麽向我保證？”

    奚溫寧還當真地愁眉思索，惹得徐遠桐輕輕一笑。

    再多的言語也不及行動來的管用。

    她的頭仰起來，承接他淩亂的親吻，徐遠桐捂著她的眼睛，溫熱的唇貼住她的，濕潤的吻不斷落下來，卻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沁潤在心尖，化也化不開。

    先是輕柔的摩挲，仿佛是蓄勢，接著就是熱烈的含吻，又深又重地糾纏，就像鼓點一下下敲擊在心上，讓她整個人陷入他的掌控，眸底泛起一層水霧。

    吻了不知多久，他才退開一點，緩緩地喘息。

    連空氣都是沁甜的。

    奚溫寧長長的睫毛閃爍著，似在喃喃自語：“說真的，就算再怎麽想，這樣的異地肯定會擔心。”

    也想過是不是他們之間的差距會從這一刻起無限拉遠。

    徐遠桐了然，笑著安撫她：“你十月份就來找我玩，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吧？”

    她點點頭。

    又聽他說：“然後就把你帶回家，按在床上親……”

    “……”

    奚溫寧抱著對方，把鼻子湊到他的肩胛骨處，嗅到洗滌劑的芬香，似有若無地盈滿鼻息。

    “明年這個時候就要輪到你考試了，剩下一年別胡思亂想，好好加油。”

    “嗯，知道了。”她眼睫垂下，忽然小聲地說：“徐遠桐，希望你能永遠保持一顆少年的心。”

    他輕輕地喟歎，手臂繞在她的頸處：“好啊，你也是這樣，星星。”

    誰讓他最喜歡她的機敏，也最喜歡她與世界對抗的那一份“天真”。

    風吹過耳際，呼啦啦的響。

    奚溫寧無意間抬頭，難得看到頭頂有一片清晰可見的星辰。

    這大概真是隻屬於夏天的魔法。

    後來兩個人就坐在台階上，欣賞月色和繁星，那一天的夜晚特別漫長，並沒有什麽很新奇的事發生，可是，讓她過了很多年都忘不了。

    群星閃耀，就像人類的時代中閃爍著無數才華橫溢的巨匠。

    說什麽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已經太晚了，她遇見了這個站在巨人肩膀上俯瞰世間的少年。

    忽然就覺得即將到來的分別也不再那麽沉重了。

    隻要未來能有他的身影，所有離別帶來的酸澀都變得不值得一提。

    她相信著徐遠桐。

    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比星河還要迷人。

    也相信他們的未來會這樣璀璨光明。

    在他們的頭頂，夜空中星雲散落，是一片光明的坦然。

    遠處雲開處的那道縫隙間，像有一束月光落下來，照亮一片溫柔的城市。

    ……

    年輕的我們尚且不知，哪怕再如何強大，也無法與詭譎的命運抗衡。

    念大學的時候，奚溫寧常常在半夜失眠，但沒了能一個電話就喊下來的身影。

    生命是一條布滿暗流的長河。

    假如能有十年知己，那是歲月溫柔以待；

    假如沒有，就隻能獨身穿過冷寂的荒野。

    隻是他始終欠她一句告別。

    想對你說，我還好，你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