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五十九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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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寓不置一詞, 邁動長腿,三兩步就走到門口。

    門打開。

    他聲調放緩,垂頭看向來人:“來了?”

    話剛說出口,趙遠就從梁寓語氣中分析出了是誰在敲門——除了鄭意眠, 他就沒見過梁寓對誰這麽說話。

    門外的鄭意眠點頭, 指指屋內:“你把你速寫帶出來吧, 我幫你看看。”

    是還記著梁寓錯過了下午講畫的事兒。

    “好。”梁寓手往後招,示意趙遠把速寫本拿給自己。

    趙遠在桌上找到他的本子,給他在本子上掛了支筆, 就遞給他了。

    梁寓拿好本子, 帶上門, 問:“在哪兒講?”

    “就一邊客廳吧。”

    兩個人進了客廳。

    鄭意眠找了個小桌子靠裏坐下, 梁寓順勢坐在她旁邊。

    她接過梁寓的速寫本, 攤開看了。

    長時間積累的基本功讓她一眼就能看出這幅畫的優劣之處,鄭意眠伸出筆尖, 點了點他的屋簷處:“這塊畫得挺好的, 鬆緊有度, 後麵的雲比較隨意, 看著很舒服。”

    整體畫麵不錯。

    畢竟是能考進w大美術係的人,再不濟也都有兩把刷子。

    隻是……以她較為老道的經驗來看, 梁寓這幅畫, 仔細看看, 還是能看出基本功不是特別紮實的。

    回想起高中時有關他的種種傳言, 鄭意眠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畫畫的啊?”

    “高二下學期集訓開始。”

    他漫不經心地,不知道在看著哪兒。

    “才學半年多啊……”鄭意眠沉吟,“我知道了。”

    隻學了半年,能畫成這樣,還是算很不錯的了,肯定是下了功夫的。

    鄭意眠有點好奇:“你在畫室學的嗎?”

    “不是,請老師單獨輔導的,”他雙手交疊在大腿上,挑眉笑道,“怎麽?”

    “沒什麽,”她搖頭,“我純粹就是好奇。”

    這個人身上,好像處處相悖,處處是謎團。

    她不能免俗,和大家一樣,同樣很好奇“浪子回頭”“魔王從良”背後的原因。

    他頷首,表示了解,出乎鄭意眠意料地配合,又說:“還想知道什麽?”

    夜色闌珊。

    鄭意眠撐著腦袋,看他紙上略顯瀟灑的筆觸:“為什麽會突然去學畫畫呢?”

    半路出家學美術的風險很大,好比下賭注,贏了就春風得意,輸掉就什麽都沒有了。美術抓不住,文化也會丟掉。

    梁寓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唇,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頓了頓,尾音拉長,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抑揚頓挫:“因為……喜歡吧。”

    鄭意眠一停,筆杆在指尖打了個旋兒,掉到桌麵上。

    她側頭看著他,那雙下垂眼晶晶亮亮,像裝下了億萬星河。

    她順著他的話,無意識地反問一遍:“……喜歡嗎?”

    梁寓手指頓住,看進她的眼睛,啟唇,聲音微倦,連纏著的鼻音都變得繾綣起來。

    那些昔日藏在眼底的情愫終於肯浮上半分,帶上一抹深情。

    他點點頭:“……喜歡。”

    唇角笑意半分不減,桃花眼瀲灩生波。

    他語調篤定,像是在做什麽肅穆的宣言。

    是喜歡你,不是喜歡畫畫。

    是因為喜歡你。

    我喜歡你。

    ///

    “你一個人偷偷摸摸,擱這兒做賊似的看啥呢?”

    班長站在趙遠身後,順著他的目光往裏看。

    “噓——”趙遠伸出食指在唇前比了比,示意他往裏看,“小點聲,不然被捉到我們就死定了。”

    客廳裏的時間仿佛被人放慢,他們的一個動作、一個對視對視都變得很緩慢。

    夜幕幽深,下弦月搖搖欲墜,屋內月光如練,洋洋灑灑落了滿地。

    梁寓笑著看她,戾氣盡失,繞指成柔。

    鄭意眠恍然大悟般點頭,也漾出一個笑來:“這樣啊……我也很喜歡。”

    梁寓像是享受這種文字遊戲,半晌轉過頭去,沒讓鄭意眠看到自己得逞的笑意。

    趙遠扒著窗子,著急了:“啥喜歡不喜歡啊,不要慫,就是上!”

    看了會兒,裏麵不知道傳來什麽動靜。

    班長拍了拍趙遠的背。

    “別他媽的拍我,”趙遠繼續看,“老子還沒看完呢……奇怪,人去哪兒了,人怎麽沒了……”

    直到有踩樓梯的腳步聲響起,趙遠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吞吞口水,轉身就要跑。

    梁寓伸腿踏到木板上,擋住他去路,不鹹不淡地問:“好看麽?”

    “……還、還可以吧……”

    “不不不,不好看……”

    ///

    好不容易虎口脫險,終於回了寢室,趙遠謝天謝地地在床上玩了會兒遊戲,一抬頭,發現梁寓又看著外麵。

    遊戲打了幾局,有點累,趙遠想出去透透氣。

    梁寓半靠在床邊,神色危險:“不準出去。”

    趙遠:“為什麽啊?總不能因為我,就偷偷看了看你和嫂子的日常,你就要把我禁錮在這個破房間裏吧?我難道從此失去了自由權嗎?”

    “啊?寓哥,你說話啊?”

    梁寓低頭看了看腕表,又往窗外看了看,自己開門出去了,隻留了一句話給趙遠。

    “十分鍾。”

    趙遠扒門,卻扒不開:“為什麽十分鍾之後才能出去啊?”

    眼見問不到答案,趙遠也站到窗邊,往外看。

    梁寓就站在柱子旁邊,看這附近來往的人走動。

    當有男生在外走動時,他就會上前跟人說什麽,沒多久人就回寢了。

    外麵安靜了大概三四分鍾,一個人都沒有,梁寓站那兒,跟守衛似的。

    趙遠正疑惑,忽然看到走廊盡頭洗手間的門打開,鄭意眠從裏頭走了出來。

    梁寓就站在她視線的盲區,目送她獨自一人平安地走回寢室,才如釋重負般地揉揉脖子。

    “就說怎麽不讓我看,原來是嫂子洗完澡出來怕別人看到啊……”

    趙遠笑,小聲嘀咕。

    笑完抬頭,又看到梁寓站在他麵前,抄手睇他。

    趙遠眼珠子一轉,抓抓下巴,幹笑兩聲:“嗬、嗬嗬……”

    ///

    在分部修整幾天之後,一大早,大家再度起了個早床,趕往寫生基地的總部。

    大家坐上大巴,得到通知,說是先坐三個小時車,在附近的一處景點逛一逛,再上車趕往總部。

    途中山路蜿蜒曲折,折騰夠了之後,大家終於到了名為“xx城”的一處非遺景點。

    裏頭的一磚一木都帶著獨具特色的民族風情,城牆都泛著一種複古的老舊感。

    裏麵設立了各種廟,還有纜車和烽火台。

    大家拿好票蜂擁而入,去了第一個廟。

    廟裏放著幾尊神像,神像前麵還有墊子。

    “眠眠,財神!”李敏指著像晃著鄭意眠胳膊。

    鄭意眠失笑,看著她:“你要去拜嗎?”

    說話間,大家已經陸續上去“入鄉隨俗”了。

    李敏說:“大家都去了,我們也去唄。去嗎?”

    鄭意眠被大好陽光曬暖和,眯眼笑道:“我隨便啊。”

    人流順著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鄭意眠。

    李敏先上前,找了個墊子開始拜,班長走到鄭意眠旁邊,指了指一邊:“眠眠,你到這兒吧。”

    鄭意眠不疑有他,在那裏站好,忽然間有個人被人從後麵推了上來,站在她身側。

    還沒來得及反應,不知是什麽力量壓了鄭意眠一把,她同一邊的人一起彎了個腰,算是拜過了。

    正感覺什麽地方不大對,身後的大家忽然又開始齊齊起哄起來。

    “哇——”

    “你們這算是拜過了啊!拜過了就不能反悔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

    鄭意眠抬頭一看,把自己麵前這尊神像和李敏麵前那個對比了一下。

    ……

    怎麽感覺,不是一個?

    “這……什麽?”

    鄭意眠低語一聲,不料身側人聽到,竟給予她回答。

    梁寓聲腔婉轉,笑意盈盈,卻還是一字一頓,緩著聲告訴她。

    “……月老。”

    鄭意眠:???

    “是月老哦眠眠,”李敏撞她肩膀,“你們倆,剛剛拜過月老了。”

    想了想,鄭意眠回頭,看著班長。

    班長:“怎麽了?”

    鄭意眠很誠懇:“我覺得你不應該來學美術,你應該去學新聞媒體,然後畢業了去當娛記,一定很厲害。”

    畢竟能八卦成這樣,真的,已經,沒誰了。

    班長抬手下壓:“謬讚了謬讚了。”

    他們鬧著趕往下個景點。

    後麵的趙遠還在探腦袋看著鄭意眠,半晌才轉頭跟梁寓說:“寓哥,我覺得我們的長征路已經邁出第一步了,她完全不會反感跟你傳……”一個詞卡了半天,最後趙遠挑選了一個稍微契合一點的,“緋聞。”

    梁寓笑,卻不答。

    趙遠繼續:“看來再努力一把,再接近一點,我們就可以實行下一步的計劃了。”

    ///

    在裏麵逛了一整圈,鄭意眠買了支冰激淩,邊吃邊往回程的路去,吃完就到了集合的時候。

    剛上車,要往總部去,李敏像是在手機裏看到什麽消息,靠在鄭意眠耳邊,同她分享這個消息。

    他們屏息等著回答。

    半晌,梁寓雲淡風輕:“長得美吧。”

    大家:????????

    ///

    其實,如果要準確說來,他喜歡上她的日子,比他們所有人知道的,還要久。

    那實在不是電視劇裏動輒生離死別、千鈞一發的動心瞬間。

    曾經有明晃晃的刀刃就在他眼前,劃過手臂,卻幸而沒傷到大動脈;有孤身一人被人包抄進小巷的時候,最後也順利虎口脫險。

    於他而言,這一生驚心動魄的時刻太多,回憶起來倒也變得索然無味,稀鬆平常。

    唯獨見她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連光線都變得特別溫柔。

    那時候,不知道是哪兒組織的一場戶外比賽。

    那天他難得沒有去網吧,在自家附近逛電子設備,眼見比賽進行得如火如荼,就停在一邊多看了兩眼。

    有人正端著杯水,要經過曲折陡峭的路段。踉蹌著維持過平衡之後,一滿杯水隻剩了二分之一。

    他站在原地,懷抱一貫有的消極,淡笑一聲。

    已經潑掉一半了。

    她卻站在隊伍中間,笑著長籲一口氣:“還有一半啊。”

    那一瞬間,自她身上散發的氣息,居然難得讓他怔忪片刻。

    積極、向上,像是拉開窗簾迎接的第一縷晨光,每一寸都浸透著飽滿的生命力和朝氣。

    和走秀前一樣,在大家皆為此頹喪的時候,她永遠能找到積極的那一麵,並且感染他人。

    事實證明,每一次,她也都完成得很好。

    也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幽暗而頹靡的世界,曾被頂溫柔的陽光,照耀過片刻。

    後來的一周,他難得地哪裏也沒去,就守在附近,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她沒再出現。

    第二次遇到,是一個月之後,他熬了三個通宵,徹夜未眠,去附近的超市買煙。

    那實在是非常糟糕的狀態,抬不起眼皮,也睡不著覺。

    他燃了根煙,剛咬住,抬頭就看到她穿著校服從斑馬線對麵走來。有一線光柱浮在空氣裏,沿街無名花捎來一段香。

    幹淨又純粹,元氣又美好。

    他也是那一刻才知道,原來無論人的骨子裏多麽厭世,都本能地對美好的事物,懷抱著一種義無反顧的向往。

    他想,不能這樣,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要對現有的生活做一點兒改變,至少不能同她看起來相差太大。他回家洗了個熱水澡,睡了一天。

    夢裏是她,醒來就去找她,找到她就讀的初中,路過的時候,想到她在這裏上學,莫名就覺得有了點兒什麽動力。

    本來就想隨便上個高中,後來他老子問起他的時候,他隨意地報了崇高的名字,塞錢跟她上了一所高中。

    高中剛開始,他得空去學校,就會倚在欄杆上等她出現。

    她的作息很有規律,第二節課下課去廁所,第五節課之前會去買東西,中午會在操場上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