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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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來了。
新年剛過,轉眼就進入臘月。
初七這天晚上,田果坐在炕桌前挑著明天熬八寶粥要用的豆子。在北方,進入臘八就算進入年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掃房啊,蒸饅頭年糕宰雞宰鴨什麽的,下午,田果已經把紅豆芸豆蓮子提前放入鍋裏泡好,現在是剝桂圓,剝三個,自己吃一個,再往姥姥嘴裏塞一個。
姥姥說:“你呀,找這麽個剝法,明天早上也幹不完。”
“那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唄。”她笑嘻嘻,又剝了桂圓放進嘴巴裏。
姥姥看看炕桌上的表,問:“煥然幾點到北京?”
“他呀,早著呢,廣東這幾天下雨,火車晚點估計最早也要明天早上。”
煥然12月底跟著呂胖子去了廣州進貨,往北京打電話不方便,就保證每天寫一封信,有時幾句,有時好幾篇,看著跟中篇小說似的,寫的無非是在廣州的見聞,什麽豆腐腦是甜的,香腸也是甜的,花街真漂亮,好多叫不上名字,還有就是對田果的相思之苦。有些話,嘴上不好意思說,用鋼筆寫在發黃的紙上,倒像流水般一股腦的傾瀉出來,從一個人的心底流淌進另一個人的心底,像初春的天氣,暖暖的。
上個禮拜,二喜也寫了一封信過來,她懷孕了,預產期在7月。
聽到消息,姥姥就連夜縫了幾雙小虎頭鞋出來,田果怕她累,就說:“姥兒,縫一雙就得了,小心眼睛,其實這鞋二喜媽也會做。咱們送一雙表表心意就好。”
“瞧你說的,我哪有那麽大方,那雙藍色給二喜,剩下都是留給你的。”
“姥兒……”田果臉紅,像被點破心事的純情少女,“我跟煥然早著呢。”
姥姥皺起眉,故作生氣地說:“小果兒啊,差不多就得了,再耽誤下去,煥然就三十了,趁著現在好,全是熱乎勁,趕緊結了得了,你結婚,我也就放心嘍。”
田果撇撇嘴,心想哪裏是我耽誤他?
不過煥然最近往這邊跑的是很勤,有時晚飯中飯都在這邊吃,別看他瘦,飯量卻不小,田果抗議,說你都快把我家吃窮了,煥然委屈,揉著鼻子學蚊子叫,說田果喜新厭舊,是要找茬拋棄自己,他不能讓她拋棄,他這輩子都黏上她了,後來自然跑得更勤,恨不得每天一睜眼就跑到這裏來膩歪。
做好的鞋都放在一個小紙盒子裏。姥姥把紙盒子往炕桌上一放,指給田果看,“瞧,這粉色是給小姑娘穿,那藍色是給小小子,我各做了兩雙,鞋子一大一小,小娃娃的腳長得快,預備出兩雙,估計一個秋冬就過完了。”
“其實,您不用這麽著急。”田果眼眶發熱。
姥姥搖搖頭,指指自己的眼睛說:“不行嘍,年紀一天比一天大,怕等你生出孩子,我這眼睛和手就不聽使喚了,老人一天一個樣,不知哪天我就飛走了,所以現在能多做一雙是一雙,小果兒,煥然是好孩子,打小兒看他,我就喜歡,他善良,有責任心,這一點比什麽都重要,唯一差點的就是脾氣不太好,但我觀察了一段,發現他在你麵前還行,知道讓著你疼你,行了——”姥姥長長舒一口氣,“他對你,你也對他好,這我就放心了。”
“姥兒,你今天怎麽了,竟說這沒邊的話。”田果哽咽。原來,姥姥什麽都知道,她與煥然相處的點點滴滴,敢情都在老人家的眼睛裏生了根發了芽。其實田果也有委屈,後來鈕藍又去秀水找了她好幾次,還上理發店鬧了一次,好在董桂花向著她,李師傅也護著她,張揚跟師姐還一同跳出來與鈕藍對峙,說現在婚姻自由,男未婚女未嫁,人家倆願意咋好就咋好,誰也管不著,管多了還算犯法,小心抓進去。
“姥兒,他們家不同意。”憋了好久,田果終於把委屈說了出來。
“他們會同意的。”
“你怎麽知道?”
姥姥看她一眼,悠悠道:“姻緣點注定,他啊,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第二天早上,田果剛把粥熬好,煥然就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提著兩個大塑料袋,滿身風塵仆仆。
姥姥在裏屋,門簾拉著,這讓煥然很有勇氣地抱著田果親了親。“想我麽?”
“不想。”她說。
他親一下她的嘴:“真不想?“
她嗬嗬笑,“想!”能不想嗎,你走了整整二十天,那麽遠的路,真是隔著千山萬水。
煥然半個小時前剛到家,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臉都沒來得及洗就跑了過來,吳珍跟鈕藍無聲對視一眼,然後各自深深歎氣。其實鈕藍還想管煥然的事,但是被唐安平擋住了,唐安平說:“你一個做姑姑的,管得著侄子娶誰嗎?別說煥然都27了,就是17也輪不到你管,有嫂子跟哥哥,你瞎攙和什麽勁,有那功夫不如管管兒子的學業,明年就上中學,現在那成績還不上不下的,至於煥然,他不傻,就是娶一個蛋回來,也是他自己願意!”
鈕藍覺得丈夫說得對,自從管起煥然的事,她就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對麵院子的楊曉紅,蝌蚪,長江他們在胡同裏看見她都躲著走,眼睛裏都是鄙視,那天在廁所還碰見了周燕和丫蛋,兩個小丫頭一上來就指桑罵槐了半天,什麽“多管閑事”啊,“人家談個戀愛,一個親戚瞎攙和什麽。”鈕藍聽得出這事罵她呢,氣的一提褲子,屎又憋了回去。她委屈啊,想自己東奔西走的一個月,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
其實吳珍的意誌也正在搖動,兒子的心她比誰看得都透,這是真喜歡,半分假都沒有,鈕新國也說了,兒子大了,管是管不住,你要真不同意,就把戶口本藏好,一年後再看,如果煥然還是想娶田果,我看……就那樣吧,再耽誤下去,他就30了,不就娶個媳婦麽,我看田果挺好,小時候是瘋了點,那是沒人管教,這幾次在胡同裏碰到,我覺得那孩子還行,人孝順,跟鄰裏也和睦。實在不行,等她過了門,你這個當長輩的再慢慢□□,小珍,兒子是自己的,咱得知道心疼。
哎,吳珍深深歎氣,努努嘴沒說什麽。
煥然從廣東帶回好多土特產,桂圓幹,荔枝幹,老婆餅……洗過臉,趕緊拿出來給田果還有姥姥看,“這是廣東香腸,甜味的,我在廣州時,見他們都放在米飯上,哦對了,廣東人真奇怪,米飯放在砂鍋裏吃。”
田果捂嘴笑,“傻瓜,那叫鍋仔煲飯”
“是嗎?”煥然吃飯快,在廣州時又忙,每天到了飯店就衝進餐館,點餐和付賬都是呂胖子的事,他隻負責吃,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啥,隻依稀記得店家端上來一個砂鍋,蓋子打開,裏麵是噴香的米飯和肉菜。
一月,四九城戶外已是零下十幾度,田果把香腸直接放在外麵冷凍,回來時,看見煥然拿了一件水粉色連衣裙站在廚房裏。
“好看麽?”
“給我買的?”
煥然哭笑不得,一把拉過她抱在懷裏,“幾日不見,你怎麽變傻了,難道這裙子還是給我買的?”
噗,田果忍不住一笑,確實,自己真夠傻的。
這時,姥姥在屋裏輕咳一聲,“小果兒。”
田果趕緊推開煥然進了屋,“姥兒,什麽事?”
“扶我到院門口呆一會兒。”
田果看看屋外說:“那可不行,現在是早上,外麵溫度可低了,您要想去外麵坐,等晌午太陽出來時再去。”
煥然也說:“姥兒,粥快熬熟了,等喝完粥,太陽出來您再出去。”
“不,不,我就現在去。”說著,姥姥開始穿棉襖,無論田果跟煥然怎麽勸,她就是不停,倔強地像一個孩子。不得已,田果和煥然蹲下來幫她把鞋穿上,煥然搬了把帶軟墊的凳子到戶外,田果是給姥姥戴上厚厚的棉帽和圍巾,似乎還是覺得不妥,“姥兒,要不再帶一個帽子?”
“行。”這一次,姥姥很聽話。
姥姥就坐在門口,戶外冷,她老人家倒是笑嘻嘻的,跟起早上班的鄰居們挨個打招呼,心情似乎好的不行。見她高興,田果也不再說什麽,又囑咐了幾句,然後轉身回了屋。
屋裏,煥然戴上圍裙熬著粥,看見田果回來,他追進裏屋,從後麵輕輕抱住她,下巴蹭蹭她的臉,說:“都快想死我了。”
“每天都想我?”
“是每時每刻。”
田果聽得牙疼,半回過頭去看他,問:“廣東那邊有歌舞廳,你去了沒?”
“去了。”看田果瞪起眼睛,趕忙解釋,“不是我主動要去,那邊人談生意都去歌舞廳。”
“那"zhao xiao jie"沒?”
“小姐……是啥?”
田果眯起眼睛狠狠剁了煥然一腳,煥然吃痛,鬆開了圍在她腰間的手。
其實在歌舞廳還真有“小姐”,不過人家隻負責陪酒唱歌,對方老板說了,她們是公關小姐,隻賣工作能力不賣身的。不過說來也挺逗,有一個小姐還真看上了煥然,生意談了三天,每天晚上一進包房,那女孩就像一條魚似的遊到煥然身邊,起初兩人還相敬如賓,慢慢的,女孩的手就開始不規矩啦,先是有意無意觸碰煥然的褲子,然後摸摸大腿,摸摸胳膊,最後直接以喝醉為由,歪倒在煥然身上,兩手一勾他脖子,趁勢就要親上去。
煥然可不吃這一套,也不懂什麽憐香惜玉,以及商業場上所謂的逢場作戲與感情投資。
“我數三下,你趕緊下去。”他躲開臉,但是介於對方老板的麵子隻是冷聲警告。
女孩悠悠睜開眼,對上煥然冷冰冰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想北方男人真的好man哦,眉如劍,眼如星,“我喜歡你。”她直截了當地說。
“我有老婆。”煥然冷冷回一句。
女孩不怕,勇往直前:“沒關係,我可以做小的。回北京你找老婆陪,來廣州就我陪,我們互不幹涉,放心,我不會告訴她——啊!”
煥然把女孩騰空抱起,當女孩以為要發生什麽時候,煥然抱著她一路來到女廁所,然後把她放進水池子裏,擰開水龍頭,“你喝醉了,清醒清醒吧。”
那天回飯店的路上,呂胖子還說:“哥,逢場作戲而已,很多男人來廣州一是做生意,二就是幹那個,玩麽,沒有人會當真,北京又那麽遠,你女朋友不會知道。”
煥然停下腳步,說:“你知道我媳婦是誰?”
“誰?”呂胖子知道煥然有女朋友,但不知道是田果。
煥然:“是米田果。”
啊!!呂胖子渾身一抖,說話都不利索了,“那那那,那是不行,哥我跟你說,田果可不是一般女人,她要是知道這事,第一個廢了的就是你,然後就是我,她還得提著菜刀一路殺到廣東,就剛才那女的,非得被田果扒了皮不可。”扒了皮都是小事,呂胖子很怕田果直接把歌舞廳燒了。
煥然倒是不擔心,他說:“別瞎說,我們家小果兒現在可懂事可文靜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廢了我。廢了你倒是十有□□。”
“哥,你別嚇我。”呂胖子顫抖,恍然想起那年雨夜,小田果舉起鐵棍向自己衝過來時的場景,那雙堅定的眼睛,視死如歸的氣勢,他永遠忘不了,隻因他在半路伏擊了煥然,卻無端招惹了一位打架不要命的小姑奶奶。
呂胖子說,“哥,回去後,千萬別跟小果兒說歌舞廳的事,雖然你啥也沒幹,但我還是覺得她會廢了你。”
“不可能。”煥然斬釘截鐵。
“為啥?”呂胖子好奇。
我跟你丫說得著麽,煥然揉揉鼻子,路燈下臉又紅的些許。
廢了他?以後,她還怎麽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