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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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僵持在門口,視線交錯片刻, 各自移開。
季魚尋思著, 怎麽找個縫隙, 直接鑽過去。
海坤把長木板移到一隻手臂下夾著,騰出一隻手來, 手掌像老虎鉗一樣,同時鉗住她的兩隻手腕, 拽著她往裏走。
“小心, 我的生薑!”季魚生怕瓷碗會從手中掉落,隻能隨著他回到船長艙, 看著他手臂下的長木板, 很不解。
“你這是要做什麽?拍我也用不著這麽大一塊木板吧?人都會像蒼蠅一樣被你拍死。”
“我拍你做什麽?”海坤嘴角浮現淺笑,拽著她走回到房間中央,才收住笑容,放開她,“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管我做什麽。”
他夾著木板走到木板床邊, 打開提過來的工具箱, 裏麵全都是錘子、釘子、棋子之類木工常用的工具, 開始忙碌。
季魚似乎明白他要做什麽了。
他是怕她睡覺的時候,會從床上滾下來,所以要給她睡的床加一個擋板?
季魚看了一眼手中的碗, 決定先放一放, 等他把事辦完了再說, 隨便找了本書,坐下來翻看。
海坤先把兩片子母活合頁釘在床邊緣木板上,再把長木板比對了一下,準備裝上去。
“要幫忙嗎?”季魚起身,走到床邊來,放下手中的書,扶住長木板的一端。
有她扶著,海坤很容易就把長木板裝了上去,瞥了一眼她放在床上的書,是係統介紹鯨類學的科普書,很枯燥,她看得下去?
“可以把木板放下來。”海坤提醒她。
季魚放下木板,拿著書回到椅子上盤腿坐下來,眼睛一直盯著手裏的書,自言自語。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 ,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她突然停住,抬頭看著他忙碌的背影:“你說,如果鯤真的就是從上古時期就存在的一條鯨,他是什麽類型的鯨?是男的還是女的?”
海坤正給床和長木板裝插銷,聽到這麽奇怪的問題,停下手中的活,轉過來,反問她:“你說呢?”
季魚把書放在腿上,背往後一靠,雙手十指交叉,撐著下巴,手肘支在靠背椅的扶手上,眼睛盯著書上的圖片。
“我覺得應該是大翅鯨,男的,跟你一樣。”
“……”海坤已經裝好插銷,轉過身蹲下來,正對著她。
他這麽嚴肅,季魚意識到她好像說錯什麽了,匆匆改正:“不是男的,是雄性哺乳動物。”
海坤嘴角上揚:“你見過男人哺乳?”
季魚想不到他還會鑽她的空子,忍不住笑了,順著他的冷笑話繼續:“這有什麽不可能?以後說不定男人還會有子宮,可以生孩子呢。”
“從動物學家的觀點,和人類船隻對抗的大鯨,一般都是雄性,出於保衛領地、妻妾、兒女的本能,這一點確實和男人一樣。”
海坤沒再繼續玩笑,表情嚴峻。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敗,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自己愛的人。”
季魚聽到這麽硬氣的話,不知不覺坐直了脊背,看著男人英俊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知其幾千裏,莊子的描述,鯤體型這麽大,為什麽是大翅鯨,不是藍鯨,或抹香鯨?”海坤問完,自己作了回答:
“北冥,南冥,如果理解成北半球和南半球,說明鯤屬於洄遊類海洋生物,是藍鯨、大翅鯨等之類的須鯨,抹香鯨、虎鯨和海豚都屬於齒鯨,確實可以排除是抹香鯨。”
“對,我就是這麽理解的!”季魚欣喜若狂,雙手捧起腿上的書,照著書本念:
“大體上,鯨分為齒鯨和須鯨兩大類。齒鯨是指像抹香鯨、虎鯨(也叫殺人鯨)、海豚等有齒類的鯨科動物。須鯨則是指藍鯨、灰鯨、小須鯨、大翅鯨等無齒類的鯨科動物,吃過濾食品,它們屬於洄遊類海洋生物。”
季魚快翻動書頁。她隻能照本宣科,不可能像他一樣,大腦裏好像裝進了無數本書。
海坤微微頷:“還有一點,研究鯨類洄遊的海洋生物學家們現:不論南半球還是北半球的鯨群在洄遊時,都不跨過赤道,原因可能是鯨在長距離洄遊時,身體裏產生大量熱量,而熱帶海域水溫太高,無法為他們降溫,會被活活燒死。隻有大翅鯨例外。海洋生物學家在南半球現了北極大翅鯨,同時也在北半球現了南極大翅鯨,而動物學家又證實了大翅鯨的身體構造使其具有很好的散熱性。”
他對這些理論性的東西早就了如指掌,但以前沒有想過,鯤的性別,品類這些問題,現在她這麽一提,他感覺也能說的過去。
“應該還有一點。”他手撐地,起身走到她身邊來,把她手中的書拿過來,翻到靠後的一頁,她應該沒那麽快看到這裏來。
“有人聽到鯤唱歌,動物解剖學家已經證實,大翅鯨和人類一樣,有聲帶結構,也就是利用氣流振動聲帶來出聲音。所以有大翅鯨求偶唱歌的說法。”
季魚迅瀏覽了一遍相關的內容,確實是這樣。
她第一次現,這類科普讀物也這麽有趣,同時,能找到科學客觀的理論來支撐神話傳說,更讓她覺得很興奮。
隻是,看到旁邊桌上放著的那張舊報紙上,頭版頭條配圖的照片,季魚瞬間黯然。
圖片上,背景是汪洋大海,大浪滔天。
一條巨鯨躍出水麵,全身白得像汝瓷,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金色的光。
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鯨身上插了密密麻麻的魚叉。
瓷的英文是neta相同,所以這條neta ha1e,被譯成中國白鯨。
報道是用英文寫的,但寫這篇報道的人應該很精通中國文化,竟然了解道家學說古籍《莊子·逍遙遊》中,記載了“鯤鵬”這種上古神獸。
有觀點認為,鯤鵬就是一種鯨魚,所以,這條中國白鯨,又被稱為“鯤”。
報道中,把鯤形容為光彩照人、智慧過人的神獸,但老謀深算,工於心計,手段凶狠毒辣,最可怕的是,它對人類有很強烈的仇恨心理。
從北半球的白令海峽,到南半球的南太平洋臨近海域,約有近百艘捕鯨船和貨船被它撞碎、沉沒。
十三年前,這條中國白鯨鯤,撞毀了一艘巨型遊輪,“東方”號,造成四百多人傷亡。
報道最後的描述,甚至帶上了一點神話色彩。
中國白鯨鯤是上古神獸,所以是永生的,無處不在,卻又來無影去無蹤,觸不可及。所以對人類的威脅,持久而巨大。
……
“這些都是杜撰的吧?”季魚把報紙扔一邊,心裏很不痛快,“莊子寫的鯤,怎麽可能會是這樣一種神獸?”
“你認為它應該是什麽樣的?”海坤把報紙拿過來,隨手翻閱。
“逍遙。”季魚坐直脊背,語氣篤定,“莊子和老子一樣,主張無為,無所待。《內篇·逍遙遊》裏麵,他主張我們應該回歸遼闊而寂靜的土地,漫遊,清玩,深入無為之境,閑躺,安睡,獲得逍遙之樂,活得自由自在。我覺得他筆下的鯤,應該就是這樣的形象,它能在水裏遊,還能化鵬在天空飛,多自在,絕不會為了報仇雪恨,對人狂追不舍。”
“你讀莊子?”海坤翻動報紙的手,停下來,直直地看著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女人,這次,她沒有照著書念,信手拈來。
這麽年輕的女人,竟然讀這麽古老的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對啊。”季魚擺擺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莊子講的話都是空話,就像那顆臭椿樹,大而無用。但對我有用,所以你不用對我說教。”
她雙手撐著膝蓋,眼睛盯著虛空,忍不住感歎。
“從我十八歲以來,鯤成了我的精神支柱,逍遙一直是我追求的理想境界。唯有這樣,我才能不在意,我沒有過去,沒有父母這個事實,也不想未來。我這樣過得挺好啊,不知道為什麽,老賈和簡婕就一直覺得我有病。”
季魚感歎完,卻一直沒有聽到往常一慣聽到的勸慰。
她抬頭,撞上男人深邃如海的黑眸,投射出來柔軟的,染著光,仿佛透著一絲熱氣的眼神。
她很少這麽近距離地看到他這樣的眼神,仿佛伸手能觸摸到眼神中的溫暖。
兩個人的視線膠著了片刻。
海坤轉移了視線,重新翻出剛才那份報紙,開始說他的想法。
“文藝作品中的形象,不管是人,還是獸,總會帶著創作者本身的某些價值觀,甚至某個民族的一些思想和文化。西方大部分文藝作品中,鯨都被塑造成凶狠、與人類為敵的怪獸形象,人類是征服怪獸的英雄,我也覺得很可笑。在我看來,這本身就反映了他們骨子裏的征服欲。他們骨子裏未脫離作為人類的優越感,認為人類就應該淩駕於自然之上,他們想要征服怪獸,征服自然,征服一切。所以也不難理解,某些西方大國為什麽動不動就動戰爭,稱霸世界的野心怎麽藏都藏不住。”
季魚很喜歡他這個觀點,聽得尤其專注,一手撐著臉,歪著頭看著他。
“如果鯤作為中國白鯨,要代表中國的民族思想,一定是和平,和諧。中國人不好戰,這確實和老莊文化息息相關。當然,也不排除中國也有激進分子,但整體的民族性格,被塑造了幾千年,憑這麽一篇的報道,抹黑不了。所以沒必要在意。”
“寫這篇報道的人,有沒有可能和捕鯨人有關,把他們的所作所為推到不會說話的鯤身上,來洗白他們自己?”季魚不覺想到了這一點。
“不排除這個可能。”海坤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心裏一驚。
一個鯤,竟然讓他們前前後後,聊了近兩個小時。
季魚也第一次現,站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和她一樣,對海洋生物,尤其是魚,這麽感興趣。
或許正因為如此,兩個聊得這麽起勁。
某一刻,她腦海閃過一個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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