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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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24小時後替換,到時若看不見,請清緩存再看。  這話一出,  整個武場都安靜下來,原本見褚清輝向閆默走去,  因好奇而有意無意往這邊看來的少年們,個個都驚得張大了嘴,  就連太子臉上平穩如麵具的表情,  也有了一絲裂痕。

    閆默擦拭匕的動作微不可察一頓,又仿若無事地繼續,  好似他根本沒聽見褚清輝出人意料的話,自己也不是她話中的那人。

    其實若說俊,他是排不上的。他的五官太硬,表情又太冷,眼神過於淩厲,輪廓太過分明,這些,都讓他原本算得上英武的麵貌,  銳利冷峻得讓人不敢直視,  旁人一見他,  隻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氣勢,而不敢去細看他的容貌。

    遠的不說,  隻說這武場裏,  俊朗沉穩如太子褚恒,  俊美溫文者有顧行雲,還有方才大膽跟褚清輝說笑的王旭東,又是另一番的瀟灑不羈,這些少年雖還未長成,卻已經有了各自的風采,哪一個在相貌上不比閆默出色?

    可褚清輝從未讚美過他們,卻偏偏對第一次相見的閆默有這樣的驚歎,怎麽不令人驚奇?

    但褚清輝說的,又確確實實是內心真實的想法。

    太子和顧行雲長得俊,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幾乎可以說是與他們一塊長大,見得實在多了,看得也習慣了,別人稱讚傾慕不已的相貌,在她看來,就已如吃飯喝水那樣尋常。

    可閆默不同,在見到他之前,她心裏設想的,一直是一個五大三粗,麵容猙獰,眼若銅鈴,口若方鼎的形象,這種情況下,若閆默和大狗熊長一個樣,她反倒不會太驚奇。可他非但不像熊,還是個正常人,甚至是個比正常人精神許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讓她覺得俊極了?

    驚歎的話脫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醒過來,立刻就麵紅耳赤,可憐巴巴地捏著指頭回頭看去。

    剛才仿佛被誰定住了,一齊看向這邊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東西的吃東西,連不明所以要走過來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攔住了。

    褚清輝鬆了口氣,暗想,他們應該沒聽見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閆默,見他腦袋也不抬,還在擦匕,便在心裏自說自話,他應該……也沒聽見吧?

    如此掩耳盜鈴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臉上仍帶著幾分熱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擾授課,我向先生賠禮了。”

    大衍朝曆來重孝道,尊師長,尊貴如太子,在含章殿師傅麵前,都要執半個學生禮,隻不必下跪。褚清輝多年來常往這邊跑,待師禮節都是跟著太子學的。

    閆默終於放下手中的匕,抬頭來正眼看她,略略頷,道:“無事。”

    這是褚清輝第一次聽他開口,他的聲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這個人,又冷又硬,不帶一點溫度,仿佛比這初冬的寒風還要冰涼幾分。

    但他這樣冰冷得仿佛不沾絲毫人情味的人,竟會專門停下手頭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話,就已經很讓褚清輝意外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站在麵前與他搭話,可能就是再次打擾了他,讓他不得安心繼續手上的事。

    這麽想著,她不敢再耽誤,隻把食盒裏的兩碟糕點端出來,輕聲道:“先生也用些點心吧,這是禦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蓮花烙,還熱乎著。”

    閆默看著那兩碟散著熱氣的糕點,稍許,又略略點頭,“多謝。”

    褚清輝不再多說,提著食盒鎮定離開,剛轉過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籲了一口氣,想起方才的窘態,現在臉上還有些熱,不過,等現武場內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來的時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無其事的朝他們走去。

    二皇子掙開太子的手朝他奔來,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說什麽呢?”

    褚清輝牽過他的手,邊走邊說:“沒說什麽,隻請先生也一起用些糕點而已。對了,母後讓你別吃太多,一會兒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聽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塊羊奶酥藏進袖子裏,伸出兩根指頭,道:“我才吃了兩塊。”

    褚清輝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聽先生的話,好好練功。不過,如果跑不動了,也別勉強,你還小呢,慢慢來。”

    褚恂連連點頭,“太子哥哥也這麽說。阿姐,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

    “嗯……”褚清輝故意遲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緊張的看著她。

    褚清輝笑道:“來,阿姐明天來看看,小恂有沒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氣道:“才不會!我今天也沒哭!”

    褚清輝心道,不知是誰早上淚眼汪汪地拉著她的手呢。

    不過,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聽說神武大將軍的名頭,就嚇得腿軟的事。

    不等褚清輝離開,武課休息時間就結束了,眾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輝回頭看了一眼,閆默也已經不在石桌邊,但那兩碟糕點還在那兒,離得有些遠,她看不清還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沒有。

    明天來,還給這位將軍帶玫瑰糕吧,或許,還可以帶她最喜歡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後身邊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兒,宮裏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顆不過小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狀,裏頭還有許多鮮豔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從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沒有吃膩,隻因小時候,母後怕她吃壞牙齒,隻許她一天吃五顆,現在這麽大了,也不曾寬限一點兒。

    這宮裏,能讓她省吃儉用、送出珍愛的玫瑰糖之人,還沒有幾個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還是因之前誤解了這位將軍,心懷愧疚,又不知如何對他說起這歉意,隻能暗暗彌補。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靜的紫蘇也壓抑不住好奇心,問道:“公主,那神武大將軍到底長什麽模樣?”

    一提這個,褚清輝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願多說,隻裝著整理帽子上的絨毛,含糊道:“還好吧。”

    “咦?”紫蘇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說他很俊嗎?”

    褚清輝瞪圓眼睛,裝不住了,“你你你……你聽見了?”

    紫蘇點頭道:“不止奴婢,大家都聽見了,王公子還說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們大家就是不一樣呢。”

    褚清輝哀鳴一聲,拉下寬大的帽圍,將整張臉藏進毛茸茸的帽子裏。

    紫蘇忙扶住她,“公主怎麽了?您這樣看不見路,小心別摔了。”

    褚清輝靠近她懷裏,有氣無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沒臉見人了。”

    這天之後,褚清輝又雷打不動的,每日往含章殿送食盒。

    皇後將她先前的反常看在眼裏,與皇帝通過氣,帝後二人擔憂她臉皮薄,不好當麵詢問,隻叫人暗中留意她和少年侍衛的往來。

    如此過了五六日,卻沒現什麽端倪。隻有一次,宮人回話,公主將衛隊攔下來,詢問其中是否有鎮南將軍府上的二公子,那是林芷蘭未來的夫婿。除此以外,那些少年禦前侍衛,並沒有哪一個叫公主另眼相看的。

    這就讓人奇怪了,皇後如今確定女兒肯定是有了心上人,單她這幾日麵上笑顏一日比一日燦爛,心情一日比一日歡喜就可看得出。可她跟那些少年人又沒有交集,還能是誰?

    皇後擰著眉頭細思,掌宮女官柳飄絮輕手輕腳進來,“娘娘,太醫院張大人回話。”

    皇後略略抬了抬頭,想起數日前,暖暖拿回一個白玉細頸瓶,裏頭裝了些藥丸。她命太醫院將藥丸拿回去琢磨琢磨,看是否適合公主服用,想來今日有了結果。

    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待要去細想,又抓不住方才的念頭,皇後揉了揉額角,命人宣張太醫進來。

    不久,太醫退下,皇後握著送回來的白玉瓶出神。

    照張太醫的說法,這藥君臣佐使相輔相成,極大程度激藥性,又對藥中副性相互製約,對人百利而無一害,特別是對溫養潤澤,固元使其培本有奇效,正是公主所需。

    張太醫還坦言,自從有神醫之稱的潘濟離京雲遊之後,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奇妙的藥方子。

    皇後暗想,奇妙就對了,因這藥和潘神醫乃是同源。送藥的閆將軍出自上清宗,潘神醫也出自上清宗,這歸息固元丸或許還是潘神醫某一位師兄弟所製。

    柳飄絮端上一杯熱茶,笑歎道:“以往隻聽聞神武大將軍冷峻強悍,殺伐果斷,如今看來,隻怕是偏聽偏信。既舍得送出這樣珍貴的藥,想必將軍定是個古道熱腸之人。”

    皇後本要去接茶,聽了這話,忽然頓住,心頭猛地一跳。

    若按張太醫所說,配製藥丸的藥材十分稀少,其中有幾味,就連宮中都隻有極少的儲蓄,更不要說宮外。

    藥方是極其奇妙的藥方,藥材又是珍稀罕見的奇藥,如此配出來的藥丸,其珍貴程度可以想象。

    如此珍貴的藥,真的隻是因熱心腸而送出來的麽?更何況,神武大將軍究竟是不是個熱心腸的人,還有待商榷。

    捏著眉間,皇後緩緩歎了口氣,“隻怕我們,一開始就想岔了。”

    她和皇帝的眼光,隻放在那些十幾歲的侍讀和少年侍衛身上,卻沒有想過,對於自小嬌養在宮中的暖暖來說,這些少年人對她,或許根本沒有什麽吸引力,此時若出現一個與她身邊的同齡人截然不同的角色,才是會讓她好奇,讓她上心的。

    不巧的是,眼下恰恰就有這麽一個人,還能讓她日日相見。

    柳飄絮不明所以,正要說話,皇後心思轉了轉,果斷道:“你親自去一趟永樂宮,現在暖暖應該在午睡,不要驚動她,叫紫蘇來見我。”

    “是。”柳飄絮見她神色肅然,不敢耽誤,忙去了。

    日頭西斜,永樂宮內殿暖意融融,暗香浮動。褚清輝醒來,舒適地伸了個懶腰,習慣性看一眼鍾漏,正是平日送食盒的時間,立刻就要翻身起來,爬到一半,忽然想起今日休沐,不必上學,她立刻覺得幾分失落,懶洋洋躺回去,沒有動力起來了。

    紫蘇聽到動靜進來,褚清輝抱著毯子看了看她,一眼看見她手上的白玉瓶,當即翻身坐起,高興道:“藥丸送回來啦?”

    紫蘇略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方才娘娘命奴婢去棲鳳宮取回藥丸,太醫說這藥有益無害,公主盡可服用。”

    褚清輝接過玉瓶,放在掌中輕撫,聽說有益無害,忙說道:“快去倒杯水給我,我要吃藥。”

    紫蘇詫異地看她一眼,又垂下頭,去桌上倒了杯熱水。

    褚清輝小心翼翼倒出一顆藥丸,藥丸子隻有珍珠大小,形態色澤也如珍珠一般白皙圓潤,散著淡淡的藥香。

    褚清輝看了又看,隻覺得這一顆小小的藥丸,怎麽看怎麽順眼,不由喜滋滋道:“先生送的藥也和常人不同。”放在掌中仔細觀賞一番,才笑眯眯地就著熱水服下,末了回味,“唔,好像有點甜呢。”

    紫蘇看得驚歎不已,自小到大,公主最不喜歡吃的就是藥,不管是藥湯還是藥丸,也不管是苦的還是酸的甜的,每次吃藥,總是苦兮兮著一張小臉,叫人看得心疼。她何曾見過公主如此主動吃藥的場景?還是邊笑邊吃的。

    想起之前皇後娘娘將她喊去問的那些話,紫蘇心中更是驚濤湧動,難道公主真的……

    那可是凶名在外,心狠手辣,能止小兒夜哭的神武大將軍呀,公主一點也不怕就罷了,竟還……

    公主不愧是公主。紫蘇敬佩地想。

    褚清輝吃了藥也不起來,就趴在軟榻上,拿著白玉瓶把玩,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直到該去棲鳳宮用晚膳了,才起身梳妝打理。

    膳桌上,皇後暗中觀察女兒表現,越肯定心中猜測,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憂。高興的是女兒終於開了竅,好歹知道些許男女之情了,可是開竅的對象卻叫人擔心。

    夜裏,帝後二人同床共枕。

    皇帝摟著皇後的腰,道:“曼曼在想什麽?今夜一直心緒不寧。”

    皇後看了眼皇帝,越想要歎氣。其實她最擔心的,不是女兒喜歡上神武大將軍該怎麽辦,而是這事被皇帝知道了該怎麽辦,依這人的性子,接下來一段時日,她豈止是心神不寧,恐怕整個宮裏,都要雞犬不寧了。

    “陛下,我與你說一件事,你可不許生氣。”

    “曼曼直說便是,我怎會生你的氣。”皇帝十分爽快。

    她在前頭走著,眾人與她隔了數步遠,隻有表妹林芷蘭敢陪在她身邊。

    褚清輝沒覺得什麽,這些年她早已習慣,身旁親近些的同齡人,隻有林芷蘭和伺候她的紫蘇。

    帶著小姐們在紅梅園中逛了一圈,褚清輝去向皇後複命,之後單獨帶著林芷蘭回到永樂宮。

    一入殿內,被地龍燒得暖暖融融的氣息襲來,褚清輝舒適地歎息。

    紫蘇伺候她將被雪沾濕的鞋履脫下,換上幹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風解開,穿上柔軟的常服,頭上的紅珊瑚飾也摘下。

    不過片刻,褚清輝就已經裹著毛茸茸的毯子,縮在軟榻之上,喝一口熱騰騰的蜜果茶,滿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蘭也被伺候著換了雙鞋,安坐在鋪了毯子的繡墩上,手裏被紫蘇塞了一杯熱茶。

    她見紫蘇熟練利落的指揮宮人,不由笑歎:“紫蘇姐姐越來越能幹了。”

    褚清輝自得的晃了晃腦袋,“那當然,蘇蘇可厲害了。”

    林芷蘭捧著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覺甜滋滋暖洋洋的湯水,將自己整個人由內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極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緩緩吐出一團熱氣,再次感歎:“表姐這裏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輝緊了緊身上裹著的毯子,將一個漏風的小口堵上,“那就別走了,正好留下來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後要我跟著她,看她處理宮務,我都快悶壞了。”

    林芷蘭身有同感,“最近娘親也叫我學著管家。”

    褚清輝眨眨眼睛,“你的親事還沒定下嗎?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蘭垂下頭,羞澀道:“快了,娘說年前就要定下來。”

    褚清輝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我的好妹妹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

    林芷蘭臉上更紅,小聲反駁,“表姐不也快了嗎?”

    褚清輝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蘭低頭喝了口熱茶,掩飾內心的羞窘。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麽,抬起頭來,遲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說了一件事,似乎跟顧小公子有關。”

    “什麽事?”褚清輝吃了塊酸梅棗糕,覺得味道不錯,給林芷蘭也遞了一塊。

    林芷蘭接過,捏在帕子中,“阿弟是無意間從書院同窗那聽來的。”

    她把京城內的流言一一說來。

    褚清輝聽著聽著,停下口中的進食,蹙眉不高興道:“這些書生可真討厭,整日裏不管讀書,不論朝政時事,不關心百姓生計,卻如長舌婦一般,在背後說三道四,枉他們還以讀,我都替他們臉紅!”

    她心裏想,這些日子顧行雲的反常,莫非就是因為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別人的看法?無論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問問他才行。

    當天晚上,褚清輝就到皇帝麵前告了一通狀,“父皇,那些書生亂說話,就沒人管管他們嗎?”

    皇帝摸摸她的腦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管天管地,怎麽管得了別人說話?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顧行雲心性夠好,別人的言語中傷,與他而言,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罷了。”

    褚清輝認真想了想,父皇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說了些話,三言兩語將褚清輝打走。

    她走後,皇後給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筆,拉過皇後的手,點頭承認,“不錯。”

    “可陛下什麽都沒做。”

    皇帝又點點頭,那些流言剛放出來之時,他就知道了。並且,誰是背後主謀,又是為了什麽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沒有任何舉動。

    說到底,皇帝並不排斥有人使用計謀。隻要沒傷害到他在乎的人,沒有損傷他的利益,他樂得坐山觀虎鬥。

    古往今來,凡是在爭鬥中最終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為自己的公主選歸宿,自然要選最優秀的那一個。

    雖然他的皇後和公主都覺得顧家那小子不錯,但顧行雲若連這一點小波折都經受不起,這樁親事,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頷同意。

    皇後猜出皇帝的心思,輕輕歎了口氣,“到底還都是孩子,陛下該幫一把時就幫一把吧。”

    皇帝不高興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卻要搶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許他來搶,已經是最大的恩典,搶不搶得到是他的本事,難道還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個夢,看夢中有沒有這樣的好事。”

    皇後被他賭氣的口吻逗笑,搖搖頭道:“陛下已經年過不惑,難道還要跟十幾歲的孩子置氣不成?”

    皇帝讓皇後坐在自己腿上,雙手不老實的捏著她的腰,嘴裏卻有幾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後按住他的手,轉頭來瞪了一眼,“這話從來都是陛下說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說過。”

    皇帝勾唇一笑,雙手越放肆。

    皇後隨他去,心裏卻無奈的想,年紀越大,這一張老臉皮,越刀槍不入了。

    這話也隻能想想,若說出來,到時候皇帝又要裝委屈,又有借口胡鬧。

    此時,顧府內一處小院裏,顧行雲正看著燭光出神。

    他這些日子清瘦許多。那天在墨香樓中聽了那些話,心中鬱氣難消,去酒樓買醉,卻不慎感染風寒。這段日子一直反反複複,大夫請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宮請了太醫,風寒雖已經好了,但總斷斷續續還在咳嗽,臉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會想起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裏堵了一團鬱氣,便咳得更厲害。

    燭光在他臉上跳躍,他咳了兩聲,放在桌上的雙手捏成拳頭,

    誰都說他命好,投了個好胎,是顧相的小孫子,是顧府的小少爺,這輩子就算躺著什麽都不做,也有享之不盡的榮華。

    初時聽這些話,顧行雲尚覺得與有榮焉。可隨著他年歲漸長。所有人都這樣說,他們不是看不見他的才華,他的天資,但他們就是認為,身為顧相的孫子,擁有這些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從不對他的努力說什麽,隻會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時候,說一句不愧是顧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顧行雲厭煩了這樣的誇讚。

    他希望別人在羨慕仰望著他的時候,隻因為是顧行雲這個人,而不是顧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終於有機會擺脫這一局麵,但可笑的是,這隻是因為,他身上的標簽從顧家小公主,換成了昌華公主的駙馬。

    想起那些人提起這事時輕謾侮辱的語氣,顧行雲便覺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整個人快要狂。

    他再也維持不住溫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掃到地下,雙手撐著桌麵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劇烈咳嗽起來。

    顧行雲的大丫鬟含珠聽到動靜,忙從外頭進來,熟練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雙眼卻忍不住紅。

    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卻不知他為何這樣痛苦,是因為公主麽?難道公主不喜歡他?

    含珠覺得不可想象,在她看來。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誰舍得讓神傷心難過,舍得讓他這樣痛苦呢?

    可惜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隻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問一問。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輝來到含章殿,單獨將顧行雲叫出來,要與他問個清楚。

    昨晚父皇的話,她回去之後想了想,覺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別人要說話。

    就連神武大將軍那樣英勇的人物,都被傳成那樣子,更何況是別的人呢。如果顧行雲因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駙馬,那她沒有辦法,也不能勉強,這事隻能作罷。

    她直說來意,“宮外的傳聞我聽說了,這些日子,你是不是為此事煩惱?”

    顧行雲沉默不語。

    褚清輝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顧行雲在意別人的看法,兩人的親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說:“若為這種事傷了身體,實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親事還未定下,若你不願,父皇母後那兒我去說明。”

    顧行雲心內動蕩,若沒有這樁親事,他不做駙馬,自然再沒有人能夠出言輕視他。他便不信,憑借自己的本事,日後不能叫人真心實意的誇讚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輝一眼。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駙馬,祖父會如何看他,家人會如何看他,外人又會如何看他?還有陛下,拒絕了公主,陛下會不會動怒?將來他的仕途,還能夠一帆風順麽?

    心頭湧過萬千思緒,最終他還是閉了閉眼,俯身行禮,“在下……並無不願。”

    褚清輝點點頭,心裏倒沒什麽特別感覺,“那你好好休養,早日康複。”

    她離開含章殿,見殿外不遠處幾株紅梅開得正好,便走過去細看,想要折一株開得最好的,插在皇後宮內。

    這幾株紅梅遠離禦花園,似乎無人修剪,長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頂上有一枝開得特別豔麗茂盛,隻是離地有點遠,褚清輝在下頭蹦了好幾下,連指尖都沒碰到。她身後又都是宮女,沒有一個會爬樹,隻得站在樹下,仰望枝頭的梅花,望梅止渴。

    紫蘇見她氣餒,想了想,道:“公主,奴婢去找名侍衛幫忙吧。”

    褚清輝聽她這麽說,四下看了看,遠遠的宮道上,正有一隊侍衛巡邏而來。她正要同意紫蘇的建議,視野裏卻又走進另一個身影,一身黑衣,身似青鬆,又冷利如一把弓刀,似乎任何風雪,都吹不彎他高大筆挺的身形。

    褚清輝來不及多想,開口便道:“先生!”

    閆默正目不斜視,闊步前行,聽到聲音,腳下一頓,抬眼向這邊看來。

    褚清輝向他擺擺手,“請先生出手相助。”

    紫蘇忙小聲說道:“奴婢去找侍衛就是了,大可不必勞煩先生。”

    其實是她見到這位將軍,還是有些怕。

    褚清輝笑眯眯地看著大步往這邊走來的閆默,“你看樹這麽高,侍衛們摘不到的,先生比他們都高,應該就沒問題了。”

    紫蘇也抬頭看了眼閆默,立刻又低下頭。在她看來,將軍何止是高,他身形高大,氣勢威猛,偏還又冷又硬,直叫人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公主之前分明比她還怕,如今不僅不怕了,竟還敢還要求他幫忙,公主果然是公主,與她們這些尋常人不同。

    說話間,閆默已經到了麵前,“何事?”

    聽著他冷冰冰的語氣,紫蘇跟幾名小宮女將頭垂得更低。

    褚清輝給他行了半個學生禮,才站起來指著頭上的梅花說道:“我想要最頂上的那株梅花,不知先生可否幫我這個忙?”

    閆默並未說話,隻抬起手,那梅花比他略高,將手伸直了,恰好可以夠到。

    褚清輝仰著頭看,紅梅枝頭微蕩,幾朵碎雪飄下來,她下意識閉上眼,防止雪花落進眼中。等再睜開眼睛,那一株開得最冷豔、最驕傲的紅梅,已經被送到她眼前。

    褚清輝愣了一下,忙雙手接過,欣喜道:“謝謝先生!”

    接手時無意碰到另一隻大掌,粗糙卻暖和的觸感,與同為男性的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太一樣。

    這讓她又微微愣神,下意識看向閆默的著裝,見仍然隻是一件黑色的外袍,不由喃喃自語道:“原來先生真的不怕冷。”

    閆默不止覺得不冷,他還有點熱。方才從將軍府到皇宮一段距離,他是使了輕功飛過來,之後又快走一程,眼下正有些汗意。從身體蒸騰出來的熱意,遇見冰冷的寒風,立刻就成一團白氣。

    於是褚清輝就眼睜睜看著,先生黑色的衣領裏鑽出幾絲微不可見的白霧,雖然極少,但真的存在。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覺說出口:“熱、熱氣騰騰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像雲團糕一樣好吃……”

    他曆來寡言,其中未必沒有口舌笨拙的緣故。從前在師門內,這個缺陷並不明顯,因為沒有人纏著他,要他說話。那些師弟們都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樣乖巧,哪個敢在他麵前放肆?倒是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卻早就不在了。

    他來京城三四年,一直獨來獨往,別的人礙於神武大將軍的凶名,也不敢與他交好,大家隻道大將軍英武冷峻,不愛說話,卻不知,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還有一年就能離京,難道這毛病藏不住了?

    閆默陷入沉思中。

    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見褚清輝仍不罷休的盯著他,萬人陣前從不退縮的大將軍,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若他從小身邊有個嬌滴滴的小師妹,便知道此時的心情叫甜蜜的煩惱。可惜,他師門中別說師妹,便是師娘都沒有一個,從上到下一根光棍貫徹到底,連隻母蚊子都要繞著上清宗飛。

    對於不聽話的師弟,打一頓就好,一頓不夠,那就兩頓。可對於軟綿綿的粉團團,他就徹徹底底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褚清輝見他不說話,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很胖嗎?”

    閆默不知她為何如此執著於胖瘦的問題,想了半天,才說:“我更胖。”

    褚清輝聽了這話,便去打量他,一麵看,一麵撇嘴。

    在她看來,武教先生哪裏胖了?露出來的臉、脖子和手掌,沒有一絲多餘的肉,看著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這麽一比較,她身上的肉軟綿綿的,確實不能和先生對比。她不由憂傷的歎了口氣,原來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閆默手頭的動作已經完全停下,匕被他握在手中無意識的翻轉。眼下的氛圍讓他有點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覺不到一點殺氣,卻讓他覺得坐立難安。

    褚清輝也不吃糕點了,手肘撐在石桌上,手掌捧著臉蛋,一會兒歎一口氣,一會兒又歎一口氣。

    她沒覺,每歎出一口氣,坐在對麵的人身體就繃緊一分,到後來,全身筋肉都已經蓄勢待,好似下一刻就要飛奔逃走。

    褚清輝哀歎了一陣自己的體態,後來還是見天色不早了,才有氣無力的起身告辭。

    閆默見她腳步略有幾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歡快,心中頭一次開始質疑,難道他之前說錯了?

    可是,錯在哪裏?

    “蘇蘇,我胖嗎?”回去路上,褚清輝第三次問紫蘇。

    紫蘇替她打著傘,答案與之前兩次一樣,“公主一點都不胖,您體態勻稱,既不胖,也不會過於瘦弱,正好。”

    褚清輝歎了口氣,惆悵道:“可是,我飛不起來呀。”

    紫蘇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好道:“奴婢也不會飛呢。”

    褚清輝嘟嘟嘴,無意間低頭看見自己腰間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會飛,但是她可以讓別人帶她飛呀!就像這香囊,她自己不會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這一點,方才低落的情緒立刻被她拋在腦後,興匆匆往棲鳳宮趕去。

    皇帝已經在皇後那兒了,正向皇後詢問女兒今日心情如何。

    外頭宮人傳話,話音沒落,褚清輝已經踏入內殿,高高興興給父皇母後行了一禮。

    皇後和皇帝對視一眼,笑著將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頭上的碎雪,“出了什麽好事兒,看把你高興的。”

    褚清輝一把挽住她的手,嬌聲道:“母後,我想飛。”

    這忽然來的一出,叫帝後兩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試探道:“怎麽飛?”

    皇帝本來就疼女兒,這幾日因顧家之事對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縱容的底線又縱容幾分。聽說女兒想飛,腦中已經略過數個想法,甚至想好了,一會兒就下令叫人去捉鳥,把羽毛拔下來,做一雙大翅膀。

    褚清輝滿臉期待道:“像父皇的侍衛那樣飛來飛去,父皇、母後,找個人帶我飛好不好?”

    皇帝一聽就明白了,女兒說的飛跟他想的飛不是一回事,不過是輕功罷了。這倒也容易,宮內的侍衛哪個不會兩下子?可問題是,那些侍衛都是男子,讓他們帶自己的小公主飛,就不知皇帝會不會事後把他們的手剁下來。

    皇後也想到這一點,耐心地給褚清輝解釋。

    “好吧。”褚清輝立刻又蔫了。

    其實若她要堅持,最後肯定能達成心願,不過她向來不是那等驕縱的脾氣,既然父皇母後都說這樣做不妥,她就作罷了。

    但這事倒給了皇帝一點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帶暖暖飛,那就給暖暖找個能帶她飛的。

    他之前選駙馬,隻在伴讀中選,因那幾個,不管家世還是相貌都還算不錯。隻是太子伴讀到底不過一介書生,就算其中有將門之後,在京城錦繡堆裏嬌養了這些年,也早已沒了父輩之風。

    如今想想,為何不將範圍擴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說到底,論家世,這世上難道還有人比得過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駙馬出身不夠好,那也不要緊,隻要不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尚了公主之後,皇帝總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腦子轉了一圈,瞄上自己身邊的侍衛。他的侍衛,論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論本事,都是個頂個的好男兒,否則也不能到禦前供職。再者,沒有一個強大的背景也有好處,這樣的人,才會戰戰兢兢全心全意捧著他的公主,不敢有別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覺得不錯,立刻就與皇後說了

    皇後遲疑道:“這樣行嗎?”

    皇帝道:“行不行,試一試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將禦前侍衛中,年齡十五歲之上,二十歲之下,相貌英挺之輩單獨列出,專門在暖暖前往含章宮的道上巡邏。”

    皇後憂心道:“顧家之事還未過去,不知暖暖有沒有那個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無妨,咱們先不與她明說,隻叫那些侍衛如往常一般巡邏。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來來回回總能碰上幾次,說不準就有哪個看上眼的。”

    皇後想了想,緩緩點頭。反正此事事先不說,暖暖自己對男女之情又遲鈍,應該察覺不到。如此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若她果真在那一對少年侍衛中看上了哪個,也是緣分。

    禦前侍衛動作迅,不過一夜間,此事就辦成了。

    第二日褚清輝去含章殿,宮道上迎麵走來一列威風凜凜的巡邏衛隊,個個少年意氣,英姿勃,十分顯眼。

    褚清輝對此倒沒怎麽留意,那一對少年侍衛給她行禮,她隻如往常一般略略點頭。

    倒是身後有一兩個小宮女,見麵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兒含羞帶怯的往衛隊中飄去,但並沒有人敢對公主多說什麽。

    天氣一天天轉暖,禦花園中終於有了紅梅以外的花,地磚縫裏,也零星點綴著一兩點綠意。

    這一日,褚清輝受林芷蘭之邀,去往尚書府中。

    雖然林芷蘭時常入宮陪她,但褚清輝親臨林府還是頭一回。因林芷蘭婚期將近,近日都在府上趕製嫁妝,已有許久不曾入宮,褚清輝心裏念她,皇後也想讓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宮探望。

    她沒有大張旗鼓,隻帶了兩個宮女、幾名侍衛微服前往。

    林尚書在衙門辦公,林家少爺在書堂求學,府內隻有林夫人和林芷蘭兩位主人家,她們見了褚清輝,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後,林夫人叫林芷蘭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園和禦花園雖沒得比,卻也別有一番精致秀氣,園內有一座假山,頂上一間涼亭尤為顯眼。

    林芷蘭見褚清輝有興趣,便領著她登上涼亭。此處地勢高,視野開闊,可以看見與林府後院相連的一整片街市,涼亭周圍又有紗幔圍繞,不必擔心叫外人看見亭內的景象。

    宮裏雖有一座摘星樓比此處還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過是屋宇連片,還不如這裏熱鬧。

    褚清輝坐在帷幔之後,小心的掀開一點,看著外頭的街道,車來人往,商鋪小販,雖離得遠,可看著就感覺叫賣喊價聲在耳旁,不由回頭來羨慕道:“你平日雖也不能出門,可看見的總比我多些。”

    林芷蘭本也含笑看著,聽見這話,不知想起什麽,眉眼間染上幾分憂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時日了。”

    褚清輝知道她的意思,林芷蘭的親事年前就已定下,對方是林府世交,鎮南將軍張家二子。

    須知,雖林老爺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為武將。當初皇後同意親妹與林老爺的親事,其中有一點,就是看重林家武將之風,宅中沒有尋常權貴諸多陰私。

    事實證明,皇後並沒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爺林夫人為女兒選女婿,也考慮到這點。

    林芷蘭容貌秀美,性情溫順,自小在這樣簡單的環境中長大,性子裏也有幾分單純。林夫人自問教不來她後院那些明爭暗鬥的手段,也不願女兒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門第更高的,選了家風純正的張府。如今,張家二少爺便在宮裏當差。

    褚清輝聽聞,絞盡腦汁想了想,怎麽也記不起張家二少爺是哪一個,笑眯眯道:“你與他見過麵了嗎?有沒有什麽書件信物要我替你遞一下,我不介意當隻鴻雁哦。”

    林芷蘭紅了臉,“見過一次。”

    親事定下之後,張家二少爺借著拜訪世伯的名頭,來過一趟林府,林芷蘭就悄悄躲在屏風後看了一眼。

    褚清輝忙追問:“他長得怎麽樣?你喜不喜歡?”

    林芷蘭羞得捂住了臉,“表姐問這個做什麽?”

    褚清輝再不開竅,看她這樣,也明白幾分,不由笑道:“看來你是很喜歡啦。改日我到要會會,這個張家二少爺是何方人物,竟隻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蘭低著頭,沒好意思說話。她對於未來夫婿還是滿意的,心裏也有幾分期待,不過,想到不日便要出嫁離家,離開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開始迷茫惆悵。

    褚清輝看她一會兒欣喜,一會兒羞澀,一會兒憂愁,心中好笑之餘,也有些好奇,嫁人難道真的有那樣神奇嗎?讓人又喜又憂的。

    她以後,到底會嫁給誰?

    想到這個問題,她本毫無煩惱的眉間也微微皺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著帷幔,掀開一條縫隙往外看。

    外頭除了街道,還有相鄰的許多宅第,不過,大部分宅院都掩蓋在高牆之後,看不清其內的景色。唯有一間宅子,不止牆院比別家低矮,裏頭花園假山流水小橋更是一個都沒有,整座院子光禿禿的,連樹都不見一棵,隻有幾大間灰樸樸的院子,看著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製,又分明不是尋常人家,怎麽會如此落魄?

    她覺得奇怪,便問林芷蘭:“那是誰家的府第?”

    林芷蘭湊過來看了一眼,道:“是大將軍府。”

    褚清輝心頭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為何,又問道:“哪位大將軍?”

    林芷蘭笑道:“表姐若是問我別家,我還真不知,這間宅子卻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將軍府邸,我從小就看見那座府宅,十幾年了,邊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將軍府,連一磚一瓦都不曾動過。”

    每一位神武大將軍的任期是五年,十幾年間,至少換過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這樣子。褚清輝疑惑,“大將軍的俸祿難道不夠他修宅子?”

    林芷蘭搖搖頭,“我也問過爹爹,他隻說,大將軍是真正灑脫之人。”

    褚清輝似懂非懂。不知為何,方才看那院子還覺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將軍的府第之後,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它就該是這樣子了。

    她想,大將軍本就不同於常人,住宅不同於常人的院子裏,似乎也理所當然。

    她不由又往那座院子裏看了一眼,不知看見什麽,猛地瞪大了眼睛,愣得呆坐許久才回過神,忙轉過身,麵上紅。

    林芷蘭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現她的異常。

    褚清輝覺得臉上有些熱,心頭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使勁按了按胸口,想要止住那過於劇烈的跳動,卻無濟於事。

    她又摸了摸臉頰,涼的手背貼在臉蛋上,熱乎乎的臉燒得她腦袋都有些暈了,但眼前卻一下一下閃過方才看見的景象。

    其實兩府離得有些遠,又隔著帷幔,看見的人也就如一根模糊的火柴棍那般大,根本分辨不清麵貌,但她卻知道,那個背影就是他。

    他、他竟然光著上身,似乎剛練完武,很熱的樣子,從院子的水缸中打了一桶水,兜頭潑下。

    如今春寒料峭,屋頂的雪還沒化幹淨,他就那樣一桶冷水倒下來,竟不覺得冷嗎?

    不知為何,越是想起那個場景,她心口就跳得越快,臉上越熱,褚清輝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使勁甩了甩腦袋,卻除了讓自己更暈,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從喉嚨裏出一聲咽嗚,整個人趴在桌子上。

    林芷蘭這才回過神,忙問道:“表姐怎麽了?”

    褚清輝有氣無力的擺擺手,吸了吸鼻子,“頭暈。”

    林芷蘭趕緊摸摸她的額頭,“有點燙,是不是受寒了?”

    褚清輝又嗚了一聲,“沒有,就是有些熱,應該一會兒就好了。”

    林芷蘭頗覺得稀奇,表姐怕冷,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見她說一個熱字,如今才二月出頭,怎就熱了?

    她還是擔心褚清輝是不是病了,不過,好在她趴了一會兒之後,臉上熱度終於散下。

    褚清輝不敢再往外頭看了。

    其實,父皇和太子哥哥赤著上身的模樣,她也曾見過,那會兒年紀小,覺得與自己沒什麽不同,更不會像如今這般,無由來的心慌。

    明明、明明不是她坦身露體,也沒做虧心事,為何會有這樣心慌的感覺呢?

    離開林府回宮的路上,她便有些神思不屬,連轎子什麽時候停下都不知道。

    紫蘇在轎外輕聲道:“公主,王家少爺在前頭求見,不知公主是否要見他?”

    “誰?”褚清輝沒有反應過來。

    “太子伴讀王公子。”

    褚清輝眨了眨眼,這才回魂,“王旭東?”

    “是。”

    褚清輝想了想,雖然她與太子幾位伴讀早就認識,但畢竟眼下隻有王旭東一個,不好單獨與他見麵,便說:“有什麽話,你叫他到這裏來說吧。”

    很快,有一個聲音隔著轎子道:“王旭東見過公主。”

    褚清輝在轎內點了點頭,“聽說你要見我,不知是為了何事?”

    王旭東聽著這聲音,許久沒說話。

    褚清輝疑惑地掀起一角轎簾看了一眼,見他還在,便放下了。

    看到那一瞬即逝的麵孔,王旭東捏緊身側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轎子周邊的侍衛眼也不眨的盯著他,隻要他有不敬的舉動,立即將其製住。

    但王旭東沒有打算做什麽,他隻是緩緩的鬆開手。就這一個動作,似乎費勁了全身的力氣。他深吸了一口氣,以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去找我家老頭子了,今天叫我遇見公主,可見老天爺憐惜。”

    褚清輝微皺了皺眉,王旭東之父遠在邊關,他說要找其父,就是要參軍的意思了,“怎麽會這樣突然?”

    王旭東笑道:“不算突然,早有打算了。”

    褚清輝沉默了一會兒,又掀開簾子,看著他,道:“一路珍重,我們都在京城,等著為你凱旋接風。”

    王旭東斂了笑,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正當褚清輝疑惑之際,他又突然咧嘴笑起來,“好。”

    如此,便也沒了別的話,兩方很快分開。

    王旭東站在街頭,看著那頂轎子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仰頭看了看天,不知道邊關的天與京城的天,是不是同一片?

    他以為自己從前所為皆在掌控之中,卻不想早已被人悉知,如今京城已沒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赴邊關,隻怕永無出頭之日。

    可笑不久之前,他還認為那座轎子中的人,早晚是自己的。

    而今全盤落空,不知此生,是否還有達成奢望之時。

    褚清輝回到宮中,又到了該給含章殿送食盒的時間。她原本已經平複的心跳,此時又亂蹦起來,不知怎麽的,平日裏來來往往,去得跟自己宮殿一般的含章殿,現在突然陌生了,好像有一頭大老虎在那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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