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張良遊說諸侯 尚可喜忠貞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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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南王尚可喜,原是明朝遼東皮島毛文龍的部將。毛文龍被袁崇煥殺了以後,他被迫投降了後金。後來清軍南下,他移藩廣東。汪仕榮奉吳三桂之命,首先趕往廣州。

    平南王開府廣州,廣州有新城和舊城之分,王府建在舊城,宏大而雄麗。汪仕榮來到平南王府後,先通報了金光。金光,字公絢,號公炫,浙江義烏人。他博學多能,頗為自負。起初不甘心投在尚可喜門下,曾經逃跑,後來被尚可喜派人抓了回來,打斷了腿,所以又有“跛金”之稱。他是尚可喜的心腹謀士,尚可喜對他言聽計從。

    尚可喜聽說汪仕榮來了,怏怏不快,勉強迎接。

    “外臣汪仕榮參見平南王。”汪仕榮見到尚可喜,行禮道。

    “哎呀,汪先生,什麽風把您吹來了啊,快請起,賜座!”尚可喜還禮道,“不知汪先生此次遠道而來,所為何事啊?”

    “此次微臣前來,是奉平西王之命。平西王聽說世子尚公子剛從京回藩,受到了皇上的嘉獎,特來恭賀。”汪仕榮答道。

    尚可喜一聽說世子尚之信,便不太高興。他覺得尚之信野心勃勃,不聽管教,他更喜歡次子尚之孝,想立他為世子,但也猶猶豫豫,一直沒有行動。此次把尚之信招回廣東,本怕他在京城惹事,回來可以嚴加約束,哪知卻給自己找了麻煩。這時金光湊過來小聲說:“王爺,我近來聽說吳三桂擁兵自重、意圖不軌,這人可能是來做說客的,您不要答應他。”

    尚可喜當然清楚汪仕榮此行的來意,便說:“哎呀,犬子生性頑劣,本王又年事已高,也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去看望平西王,真是慚愧。”

    “平西王素來知道殿下勤政愛民,把廣東治理得井井有條。但可惜朝廷貪汙成風,百姓民不聊生,人們都盼著殿下能和平西王一道,舍小家、顧大義,救黎民於水火之中啊。”汪仕榮說。

    “唉,先生何出此言。平西王和我都是朝廷封的藩王,自然應該為朝廷分憂,怎麽能說朝廷的不是呢!”尚可喜不想接他的話,想打發他走,“平西王還有什麽指教嗎?”

    汪仕榮見尚可喜裝傻,便幹脆直說:“平西王欲伐暴救民,共同舉事,恢複中原。王爺您...”

    “大膽!”尚可喜不等汪仕榮把話說完,便怒斥道,“本王以為你來探望故舊,沒想到你竟口出反逆之言!我是朝廷封的王,你想讓我反叛朝廷,不可能!”

    “王爺,您別急。平西王知道您降清、事清,也是無奈。您不記得當年與平西王、靖南王一起在京城歃血為盟,相約共扶明室的事情了嗎?”

    尚可喜心中一驚,心說他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的,“汪仕榮你可真會編故事,今天本王看在平西王多年故交的份上不殺你。但你聽好了,本王老了,想不得許多,隻想安度晚年,享盡天倫之樂!來人呐,送客!”

    汪仕榮還想再說什麽,卻已經被請出了府外。汪仕榮灰頭土臉,氣得大罵尚可喜個老東西無信無義。他長歎一聲,準備離開,剛走出沒幾步,卻聽到後麵有人叫他。

    “汪先生留步!”汪仕榮回頭一看,是尚之信追了過來。

    尚之信,字德符,號白岩,生於崇德元年,是尚可喜的長子。

    “先生不要生家父的氣啊。”尚之信安慰道。

    “哎,沒什麽。人各有誌,你父王是大清的忠臣,不能勉強。”汪仕榮說。

    “咳,家父哪裏是什麽大清的忠臣,他隻不過是畏懼清人罷了!為父他老了,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銳氣,再加上他這麽多年來,每每見到反清義士慘死在清廷的屠刀之下,更加深了他對清人的畏懼。所以他現在隻要一聽到‘反清’二字,就嚇得要死。”尚之信說。

    “哦,原來是這樣。”

    “但家父他怕,我不怕!我在京隨侍順治、康熙多年,我知道清人不過是色厲內荏而已。清人越屠殺漢人,說明他們其實越害怕我們。請先生回去轉告平西王,如果他起兵反清,我一定在廣東響應!”

    汪仕榮沒想到尚之信這麽通曉大義,完全不是人們口中那個嗜酒好殺的俺答公,至少比他爹有勇氣多了。“嗯!多謝世子,微臣回去一定轉告平西王您的心意,敬候佳音!”說完,汪仕榮辭別了尚之信,風塵仆仆地繼續趕往福建。

    靖南王耿精忠,耿仲明之孫,耿繼茂的長子,康熙十年襲王爵,駐藩福建。汪仕榮來到福建靖南王府時,卻見耿精忠早已在府前迎接。

    “外臣汪仕榮參見靖南王。”

    “免禮,免禮,”耿精忠趕忙攙扶起汪仕榮,“您是名士,這樣真是折煞我也。先父在時,就經常提起您的大名。快快請進。”

    “設宴,擺酒,為汪先生洗塵!”耿精忠吩咐道。

    這靖南王府是富麗堂皇,比起平南王府來亦是毫不遜色。汪仕榮有些感動,他沒有想到耿精忠竟然如此熱情,比尚可喜個老東西可強太多了。

    “靖南王,您真是太客氣了。汪某真是受寵若驚。”

    “唉,哪裏的話。這都是小輩應該做的。”說話間,美酒佳肴已擺上桌來。陪同在座的還有趙得勝、劉煜、黃庸等人。

    “平西王近來好嗎?”耿精忠問。

    “嗯,身體挺好的。平西王雖然年過六旬,但精神矍鑠,時刻準備為國殺賊。”

    “現在哪還有什麽賊呢,不都天下太平了嗎?”

    “不。微臣說的賊是清人。”汪仕榮開門見山,“小王爺您的祖父原先與平西王一樣,都是大明的邊將,隻是後來不得已投了清人。現在清廷無惡不作,荼毒中華,人們是敢怒不敢言。但人心思漢,當年您的祖父和平西王、平南王一起在京師歃血為盟,相約共扶明室。現在平西王準備起兵反清,這正是小王爺您反正歸明的好時機啊。”

    “先生說得好!小王我也早有此意,隻是一直苦於勢單力薄、報國無門。這次我從京歸藩,就是希望能與平西王一道共圖大業。”耿精忠說。

    “好!小王爺如此申明大義,汪某實在敬佩。我回去一定向平西王稟報。”

    “那太好了!我們三王合力,何愁清虜不滅!”耿精忠激動地說,“為勝利幹杯!”

    “幹杯!”二人一飲而盡。

    “此次微臣遠道而來,還有一件事想麻煩小王爺。”

    “您盡管說,耿某一定照辦。”

    “前段時間,台灣鄭經派人致書於平西王,想聯合平西王一起匡扶明室。平西王臨行前,特意交代我,要回複鄭經,告之其平西王決心已定。隻是我不熟悉台灣情況,不知小王爺可有辦法聯係上鄭經?”

    “哈哈,這下你可找對人了。”耿精忠得意地說,他用手指向趙、劉、黃,“這三位都與鄭氏關係密切,先生如去台灣,可帶上他們。”

    “哎呀,那可太感謝小王爺了!”

    汪仕榮與耿精忠等人相談甚歡,一直聊到深夜。汪仕榮告之耿精忠,平西王起兵將以傳檄為號,耿精忠均一一答應。耿精忠賞賜許多金銀給汪仕榮,以備路上之用。汪仕榮有命在身,不敢久留,便和黃庸一起啟程奔赴台灣。

    鄭成功收複台灣以後,改台灣為東都明京,也稱“東寧”。台灣百姓尊稱鄭成功為開台王。鄭經是鄭成功的長子,雖然論帶兵打仗,要比他父親差一些,但在治國方麵,也很有一套。鄭經在台灣大力發展農桑、教育、水利,同時利用海洋之地利,與日本、琉球、朝鮮、呂宋、東印度等國積極開展海外貿易,沒幾年便將台灣由蠻荒之地變為了東南海上的富庶之基,成為各路抗清義士匯聚的大後方。

    汪仕榮一行抵達東京後,鄭經派陳永華、馮錫範前往迎接。

    “汪大人、黃大人,一路可好!”陳永華問候道。

    “陳大人、馮大人,久仰大名。此次航海遠行,可謂順利。我們這次奉平西王、靖南王之命遠道而來,多有打擾!”

    “您太客氣了。汪大人、黃大人遠道而來,是平西王、靖南王看得起敝國。”陳永華為汪、黃二人領路,“二位隨我來吧,世子和寧靖王等候多時了。”

    汪仕榮、黃庸便跟在他們後麵走,忽然看見一道很別致的門,便好奇地問:“陳大人,這門是做什麽的呀?”

    “這是‘吉矢門’。當年國姓爺收複台灣以後,建設此門。國姓爺訓示:鄭國不以國小而放棄爭霸諸侯,東寧也不以地狹而忘記恢複中原。”陳永華解釋道。

    “國姓爺雄心壯誌,向天再借三百年,不信中原不姓朱。”汪仕榮聽後感慨地說。

    鄭成功被隆武帝賜國姓朱,所以人們尊稱他為國姓爺。

    汪仕榮和黃庸來到延平王府,鄭經和朱術桂正端坐於大殿之上。

    “外臣汪仕榮、黃庸參見世子、寧靖王殿下。”

    “免禮!我們在此恭候二位多時了。聽說汪先生、黃先生要來,我們格外榮幸。前次我派陳永華、吳宏濟去致書於平西王,就知道平西王定會反正歸明,共圖恢複中原、匡扶明室之大業。”鄭經說。

    汪仕榮見鄭經、朱術桂以及眾大臣都穿著漢服,一如明朝舊製,不禁感慨萬千:“來到這裏才知道海外有孤忠啊!殿下海外存中華衣冠,奉大明之正朔,堅持抗清二十餘載,真是令我等感動不已。上次陳先生、吳先生來雲南,平西王就被殿下的誠意而感動,從而下定了決心。這次我和黃大人一同前來,正式約殿下一同舉事,共破清虜!”

    “好!平西王是天下人恢複中原的希望所在,隻要平西王舉起義旗,我鄭某一定出兵響應,助平西王、靖南王一臂之力!”

    “一言為定!到時傳檄為號,請世子和寧靖王殿下敬候佳音!”

    鄭經留汪、黃二人小住幾日,參觀島上風情。汪仕榮有命在身,完成使命,不敢耽擱,旋即啟程複命。

    吳應熊從孝莊那裏回來,氣得七竅生煙:“忘恩負義!”一邊罵著,一邊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踱步。

    胡心水立在一旁,見狀問道:“少爺,最近京城裏都在流傳一條讖語,不知何意。”

    “哦?讖語?說來聽聽。”吳應熊坐了下來,問道。

    胡心水回答道:

    曲尺木匠不離分,天陽乾象最逼真。

    哮天犬上點滴上,無女外孫坐龍門。

    吳應熊認真聽著,一邊用手指在桌子上筆劃,自言自語道:“‘曲尺木匠’就是本上桂曲尺,合為‘朱’字;‘天陽乾象’,在八封圖上是個‘三’字;‘犬上點滴下’,就是‘犬’字上邊的點,移到下邊,是個‘太’字;‘外孫’是‘女之子’,本應是個‘好’字,‘無女外孫’,便是‘子’字。這四句合起來,就成了‘朱三太子坐龍門’!”

    “朱三太子坐龍門?”胡心水聽吳應熊這麽一拆解,大吃一驚。

    吳應熊從抽屜中拿出了朱慈炯上次留給自己的銀牌,用手摩挲著:“看來我們要去見一見那們朱三太子了!”

    鼓樓西街離宣武門內石虎胡同並不遠,吳應熊和胡心水二人穿過幾條巷子,來到這家店鋪門前。有店小二過來招呼他們,吳應熊把那麵銀牌一晃,來人立刻會意,把他們領進後院,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便是一間密室:“請二稍候。”

    吳應熊站定,打量著這間屋子,很是昏暗,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牆上掛著一帽扁額,他湊近一看,“反清複明”!吳應熊幾乎叫了出來,下麵還有題字的落款:陳永華!

    “哈哈,我就知道,世子殿下您會來的!”吳應熊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朱慈炯大笑著走了進來。

    “楊起隆,你這裏怎麽會有天地會總舵主陳永華的題扁?”吳應熊問道。

    朱慈炯滿麵笑容,不慌不忙地給吳應熊讓了座,自己也坐了下來,說道:“因為我這裏就是天地會北京分會呀。”

    吳應熊又是吃了一驚:“什麽?你也是天地會的人?你不是什麽三郎會的香主嗎?”

    “那隻是我為躲避官府搜查而打得一個幌子,世子,您真以為我是專門騙人香火錢的江湖術士啊!”

    “哎呀,那真不打不相識呐!父王創立天地會,任命陳先生為總舵主,而我卻不知原來北京分舵的舵主就是你!實在是慚愧呀,還請見諒!”

    朱慈炯頷首笑道:“世子您太客氣了,您能來,在下就已經非常榮幸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吳應熊問道:“舵主,上次你到我府上,說你是先皇三太子,楊起隆隻是化名,對嗎?”

    “正是。”

    “可我聽到一些傳言,憋在心裏很難受,說出來希望你不要見怪。”吳應熊略一沉吟,說,“我聽說你的真名就是楊起隆,你的父親是楊繼宗。他原是明朝左副都禦史楊漣之侄,崇禎朝任光祿司庫主事。李自成將要攻破京城之際,崇禎帝在宮中撞響景陽鍾告急,楊繼宗急率飛騎趕往勤王,可惜遲了一步,崇禎帝已去煤山上吊自盡。楊繼宗來到宮中,隻見各色人等的屍體橫七豎八,慘不忍睹。偶然間,他看見一個精致的寶盒,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打開一看,竟是一枚洪武玉璽!將近三百年的盤龍金鈕,仍像嶄新似的。原來這些人就是為了爭奪這個洪武寶盒而喪命的。楊繼宗將其帶回家珍藏,死後才落到了你手裏,成為了假冒朱三太子的憑證。”

    朱慈炯一臉嚴肅,認真聽著,許久,徐徐說道:“我的身世是長大後養父楊繼宗告訴我的,所以你說的這種情況不能完全排除。但是,你的說法中有三個漏洞。”

    “哦?哪三個漏洞,願聞指教。”吳應熊洗恭聽。

    “第一,我養父楊繼宗為人正直,仗義報國。當年清軍入關以後,多爾滾命令其起草招降納叛的詔書,養父他拒不受命,結果被多爾滾秘密活埋。養父他既不貪生,何以貪財?”朱慈炯頓了一下,接著說,“第二,當時李自成打進北京,大明既亡,這些男男女女不趕緊逃命,還會搶那前朝遺物做什麽?難道拿著他向新皇表明自己是前朝忠臣不成?”

    吳應熊聽了頻頻點頭。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

    “是什麽?”吳應熊急切地問。

    “你說的那個洪武寶盒與我的身份證明玉牒,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

    朱慈炯此話一出,仿佛晴空響了個炸雷,震得吳應熊一哆嗦!

    “對呀,那洪武寶盒是三百年前的遺物,而你的玉牒是崇禎帝三十年前的賜物,聽著相似,可實際上中間差了二百多年呐。”吳應熊恍然大悟,不覺已出了一身冷汗,深為朱慈炯的心思縝密所折服。

    朱慈炯掏出折扇,刷地打開,道:“退一萬步講,我確實是假冒的朱三太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吳應熊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朱慈炯,說:“怎麽講?”

    “請世子想想,這民間為什麽有那麽多關於朱三太子的傳說?曆朝曆代,亡國之君多矣,怎麽從來沒聽說什麽紂王三太子、煬帝三太子、順帝三太子?那是因為人們懷念明朝、懷念漢家。當年我養母也是乳母,與太監王奉和周皇後一起,趁亂抱著還在繈褒中的我出宮,遇有清兵盤問,幸得你父暗中保護,才虎口脫險。可憐養母她後來被清兵奸汙,含恨而死。我朱慈炯身為堂堂七尺男兒,下不能報父母之仇,上不能赴國家之難,我還有何麵目活在這世間?我哪怕是效仿陳勝、吳廣打項燕、扶蘇旗號,韓林兒假托宋末帝之名,也誓要將反清複明進行到底!”

    朱慈炯一番話講得慷慨激昂,吳應熊聽得也熱血沸騰,不由得擊掌叫好:“英雄所見略同!”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朱慈炯,“舵主,您看,這是父王給我的密信。”

    朱慈炯趕忙接過來,仔細讀了一遍,問道:“你父親打算在十二月一日起兵?”

    “正是!”

    朱慈炯兩眼放光,興奮地說道:“太好了!平西伯終於起兵反清了!對了,那你父親打算立誰為君呢,抑或是自己稱帝?”

    “我們吳家父子皆是明朝遺臣,殿下您是崇禎皇帝嫡後,當然提擁立您為君了。”

    朱慈炯聽了非常高興,說道:“平西伯立功贖罪,利在當下,功在於秋!”

    接著,二人又討論了一下起事的方式以及檄文張布等問題,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朱慈炯要留吳應熊吃飯,吳應熊說:“不了,回去晚了怕建寧公主那邊要生疑了。”朱慈炯聽罷,不再強留,說:“世子,過段時間我們會召集各地堂主開個誓師大會,到時我會派人通知你具體時間和地點。”

    “好!告辭!”

    “世子慢走!”

    吳應熊的謹慎是有原因的。康熙把建寧公主嫁給他,表麵看是拉近兩家的關係,滿漢通婚,破例尊崇;實則是利用建寧公主監視吳應熊。特別是康熙發現吳應熊與吳三桂之間經常書信往來,三五天就要互通聲氣,就令建寧公主暗中截獲。不過吳應熊早有準備,故意把一些無關痛癢的書信讓建寧查看,這才打消了康熙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