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王飲馬長江賦漢詩 蓮兒談天說地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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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滋位於湖北省境內,是長江南岸的重要渡口,與荊州隔江相望。吳三桂一行抵達鬆滋時,胡國柱、夏國相、馬寶、高得捷、劉玄初等人早已等候在縣衙府,吳三桂簡單囑咐了幾句,便帶著蓮兒去了江邊。兩人騎著馬,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麵,好不壯觀!吳三桂的火焰駒看樣子是渴了,低下頭去,飲起江水來。

    蓮兒這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長江,那興奮勁兒別提了。她翻身下馬,光著腳丫,邁著輕盈的步伐,衝到江邊。江水飛濺起的浪花,打濕了她的衣裳。蓮兒那濕漉漉的身影,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麗。真是:

    眼似秋水一泓,眉若春山一宇。麵不胭而荷花飛,腰不折而柳枝舞。

    盤鳳發秀,襯來兩腮花香;落雁容美,揮下銀天風韻。白衫搖曵,香袖兮羽怡人;裙帶輕拖,銀鈴兮叮叮入韻。低挽粉頸,嬌姿翩翩;輕啟玉唇,羞聲滴滴。恰似洛水仙女下凡,又如揚子神姬複來。

    “周王,咱們什麽時候過江呀?”

    吳三桂回過神來,說:“半個月之後吧。”

    “啊?還要等那麽長時間!妾都等不及了!”

    “哈哈。”吳三桂望著蓮兒,真是個奇女子。

    為什麽要說蓮兒是奇女子呢?這裏邊,可說道的地方太多啦。

    先說蓮兒的性格吧,她不愛笑。各位讀者可能要說了:這有什麽!不就是個冰美人唄,冷若冰霜,高冷。是,也不是。蓮兒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她的冷是對達官貴人,對那些下人,那些窮苦人家,則是和藹可親,笑容滿麵,一副熱心腸。

    這就要說到蓮兒的出身了。她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受過良好的教育,這一點,與吳三桂的其他愛妾——不管是年長一些的陳圓圓,還是年輕的八麵觀音,四麵觀音不同。陳圓圓、八麵觀音、四麵觀音她們仨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風塵女子出身。圓圓自不必說了,就說這八麵觀音吧。這名字好怪,什麽意思呢?就是說她把自己的肉體、自己的靈魂,都獻給了心愛的男人,我有一顆佛心,我把自己都奉獻給你。好似觀音菩薩那般偉大,觀音是佛嘛。不管你是文是武,是官是民,是貴是賤,是君子還是流氓,都不要緊,咱是八麵玲瓏,都應付得來。至於她真名叫啥,她自己也說不清了。四麵觀音也差不多情況。

    大財主劉自候在將八麵、四麵獻給吳三桂之前,專門找了有經驗的婦女進行了培訓,主要是教床上功夫,順帶也教他們如何討取男人歡心的一些技巧。所以,八麵、四麵一見著吳三桂,就是花枝亂顫,笑個不停。

    吳三桂稱她倆為“騷狐狸”,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打、就罵,動不動掄起胳膊來就扇耳光子,可她倆不管怎麽挨罵、挨打,就總是笑,往你懷裏鑽,弄得吳三桂一點脾氣也沒有。

    蓮兒與她們不同,很單純,沒那麽多花花腸子,從眼神就可以看出來。蓮兒的眼神是清的,清澈見底;而圓圓,八麵、四麵則透著成熟勁兒,說難聽點就是世故,因為她們見得男人太多了,世態炎涼,人生百態,難免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真實一麵掩藏了起來。

    一般的女孩子都充滿了憐愛之心,喜歡些小貓小狗小兔子之類的,有的自己養,有的不養,但看到些小貓咪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總忍不住想上去給撐把傘,或者喂點東西逗逗它們。蓮兒不,她要不看到還好,若是看到些貓貓狗狗,上去就是一刀,絕不手軟。自從蓮兒來到吳家之後,他們家的那些貓貓狗狗,可全倒了黴了,一個個死於非命。到後來,小貓小狗見著蓮兒就躲著走,吳三桂不解:“蓮兒,你為什麽那麽討厭貓狗啊?”答曰:“瘋狗病,會害死人。”吳三桂一聽,直撲楞腦袋。

    以前那個時候,狂犬病是不治之症,就是到了醫學如此發達的今天,如果不及時打疫苗,或者哪怕是少打了一針,一旦發作,必死無疑,毫無例外,直到今日,狂犬病依然是我國每年致死人數最多的傳染病。

    這是蓮兒有個性。第二點,蓮兒擅長詩詞、書法。吳三桂本身不太愛武文弄墨,所以每有詩詞作對,都是蓮兒出馬,其所作詩詞,皆膾炙一時;其書法蒼勁有力,力透紙背,完全不似一個女子的筆跡,連劉先生、汪仕容這些大筆杆子見了,都為之歎服。

    吳三桂喜讀史書,讀了史書可以找到曆史上與自己境遇相似的人物,看他們是怎麽樣做的,成功的經驗是什麽,失敗的教訓又是什麽,心情好的時候,吳三桂就抱著蓮兒,給她講史,什麽《左傳》、《戰國策》、《漢書》、《後漢書》、《隋書》、《唐書》、《資治通鑒》,不在話下。蓮兒一點就通,一學會就,不僅史書,後來兵書戰策,也倒背如流。再後來,吳三桂眼疾犯了,看不清字,公文、奏章就交給蓮兒去批。批得是井井有條、頭頭是道。

    再有一條,喜歡打仗。提起打仗,張氏和陳圓圓就頭大。她們最煩的就是聽見吳三桂又在和人商量著什麽反清複明的事,一個要罵街,一個要出家。就好像今天社會,又聽到自己男朋友去網吧打遊戲了一樣,騰地火就上來了,為這個事,吳三桂,沒少和那二位生氣。

    蓮兒不,蓮兒非但不反感,還極力慫恿著吳三桂反清。

    還有一次,吳三桂在列翠軒看完戲,發完賞錢之後,見蓮兒把賞錢都暗暗存在一個箱子裏,便問她為什麽。蓮兒說,這些錢都是王爺辛苦賺來的,妾存起來,以後跟滿清打仗了,把它們賞給將士們用。

    吳三桂聽了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邊感動得不行,單這一點通曉大義上,就比圓圓、張氏她們強得沒倍,於是越發獨寵蓮兒。

    本來這次出兵北伐,吳三桂是一個女人沒打算帶的,怕影響了士氣,蓮兒知道了以後,吵著鬧著要吳三桂帶著她,不帶?這立地抹脖兒給你看。

    吳三桂說:“你是陰人,有婦在營,兵氣不揚!”

    蓮兒曰道:“王爺,話不是這樣說的。遠有花木蘭,近有馬娘桹(朱元璋皇後馬氏)。她們都能上戰場,妾為什麽不能?”

    吳三桂一想,好吧,正好身邊也能有個女人照料。

    “周王,咱為什麽今個就不能過江呢,你別光笑呀!”蓮兒非要問個究竟。

    吳三桂的思緒這才回到眼前,說:“大軍自貴陽出動以後,連續作戰了三個月時間,將士們需要休整一下,而且,船也得造。”

    “那什麽時候能造好呀?”

    “半個月左右,我已經安排馬寶、胡國柱他們去辦這件事了。”

    “好吧,”蓮兒悻悻地說,她呆呆地望著滾滾而下的江水,忽然道,“周王,當年魏武帝麵對茫茫大海,詩興大發,留下千古名句;你今天麵對這滔滔江水,也賦詩一首,好給後人留下紀念吧。”

    吳三桂聽了一怔:是啊,千古英雄,風流人物,麵對此情此景,如果不能留下個詩句,確實是一件憾事。但賦詩吟詞又不是自己的長處,怕將來貽笑大方。

    吳三桂想了許多,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在山海關時,他想與李自成和解,李自成偏要打他;他請清兵入關幫助複國,可誰知多爾袞又背信棄義,一拖再拖,使他做了不是清臣的清臣:他想暗中保全永曆帝一命,但康熙偏又下密旨,硬要他殺了永曆。可以說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是在為別人而活,他想往西,別人非要他朝東;他想打狗,別人非叫他攆雞。現在,他終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任誰再也不能擺布他吳三桂!

    此時,吳三桂隻覺胸中有萬丈豪情,脫口吟道:

    醉高歌

    笑談今古英雄,我說吳公有種。

    洪流群鯽隨波流,怕死貪生飯桶。

    男兒氣勢如虹,日月流光似夢。

    人生不懼天作弄,命運雙拳掌控!

    “好詩!”蓮兒拍著小手,道,“若論文采,肯定是不如曹孟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那般斐然;但若是論豪情,周王這首男兒氣魄、英雄氣蓋,可在曹孟德之上!”

    “哈哈。你這是誇本王呢,還是貶本王呢!”吳三桂拊掌大笑道。

    “人家是實話實說,既沒誇也沒貶。”

    “周王,你這名字‘三桂’,是什麽含義呀?”蓮兒問。

    “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吳三桂好像被雷擊了一下,微微一抖。

    蓮兒並沒有注意到吳三桂的異常,說:“就是好奇呀,我覺得你這名字好奇怪的,應該是有所深意吧。”

    “就是爹娘給取的個名字唄,能有啥深意。”吳三桂的眼神在躲著蓮兒。

    蓮兒小嘴一嘟:“不嘛,每個人的名字,爹娘給取的時候多少都有些寓意啊。就像妾的名字蓮兒,出水芙蓉。那你的名字一定也是這樣,快說嘛。”

    “好吧,本王來告訴你。”吳三桂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原來“三桂”這個名字還真有些來曆,而且是非常特殊的來曆:傳說吳三桂的母親祖氏在分娩時的那天夜裏,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祖氏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鳳凰,而且是無頭的鳳凰!沒有頭就是瞎子呀,無頭蒼蠅一樣在漆黑的夜空中亂飛。突然,我感覺到了西方有些光亮,便努力朝那飛去,也不知飛了多久,終於她看見了!是一輪夕陽!原來這腦袋也長出來了!

    祖氏“啊”地慘叫一聲,孩子終於生下來了!結果一看,這孩子是腳先出來的。要知道,一般嬰兒可都是頭先出來的!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是讀過書的,他知道,這孩子太像曆史上一個人了——鄭莊公寤生!

    話說鄭莊公的母親薑氏在生鄭莊公時,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噩夢,而且鄭莊公也是腳先出,難產,薑氏非常痛苦,冷汗如雨水一般。終於把鄭莊公生出來以後,薑氏被折騰個半死,異常害怕,因此十分厭惡這個兒子,就給他取名“寤生”,“寤”就是“惡”的諧音。

    吳襄知道這個典故,因此惴惴不安,所以就請算命先生來看看這個孩子,給取個名兒,這個算命先生叫劉珣,自稱是朱元璋的軍師劉基劉伯溫的後人。劉伯溫可是個能掐會算的厲害人物,輔佐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的統治,建立了大明王朝。劉伯溫著有《推背圖》,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大約是這劉伯溫的《推背圖》裏記載了有關清朝的惡行和下場的預言,所以清政府對其進行了刪改和附會,變成了唐朝人的作品。今天我們看到的《推背圖》,已經不是劉伯溫的原著,而是經過篡改的偽書。

    這個劉珣,來到吳家之後,也不說話,先看看吳家宅子,又看看他家的祖墳,總之是東看看,西瞧瞧,轉了一大圈,才回來看這孩子。不看不要緊,一看,頓時麵如死灰,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孩子,將來是大富大貴……”

    吳襄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哎呀,那太好了,我吳家也終於可以有出頭之日了!”

    “哎,哎,我話還沒說完,”算命先生鎮定了一下,說,“剛才隻是前半句”。

    吳襄一驚,忙問:“那後半句呢?”

    劉珣緩緩說道:“我送你十六個字——三貴而諾,黑拳為監,風花縱橫,自斷弓弦。請你謹記。”

    吳襄一聽,啥意思?三貴而諾貌似好理解;黑拳為監?不懂。風花縱橫?不明白。自斷弓弦?更是一頭霧水了,忙問:“先生,這十六個字是什麽意思呀?可否解釋一下?”

    劉珣搖了搖頭,說:“天機不可泄露,但你一定要謹記於心啊。”說完,飄然而去。

    吳襄心說,什麽呐,淨弄這些玄乎的。不過吳襄覺得“三貴而諾”這個挺好,吉利,一思量,就給孩子取名“三桂”。“桂”是桂花的桂,與“貴”諧音,避免落了算命先生的俗套。

    吳三桂把這些一五一十地都講給了蓮兒聽。蓮兒聽得十分認真,不時地點點頭,若有所思。突然,她像明白了什麽,急道:“哎呀,對不起,周王,妾是不是犯了你的忌諱了?真是罪該萬死。”蓮兒明白了,這算命先生的那後半句話是關於吳三桂命運的一個不詳的預言。

    吳三桂輕輕地把蓮兒摟在懷中,許久,說道:“實話告訴你吧,本王長大後剛聽到這個讖語時,心情也是十分地沉重。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人生在世,到底是誰主宰自己的拿去呢?是天嗎?是神嗎?是皇帝嗎?是父母嗎?是算命先生嗎?都不是,是自己!當然了,一個人要想成功,光靠自己也不夠,還有許多不可掌控的外界因素,比如出身,比如社會環境等,這些因素都可能延緩、阻礙你的人生方向,甚至造成重大挫折,否則當代也就不會有那麽多懷才不遇的人了。但歸根結底,還是在於你自身的努力和鬥爭,隻要你百折不撓,永不言敗,即使最後不能成功,也不枉活這一世,留下遺憾!”

    吳三桂這話是對蓮兒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而且他們說本王像鄭莊公,我還正高興呢,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啊?可我聽說書人講,鄭莊公殺弟逆母,是個暴君呐!”蓮兒不解地問。

    吳三桂說:“唉,非也。鄭莊公殺弟,是因為其弟段圖謀不軌,想殺兄篡位,段自己先喪失了做弟弟應對兄長的敬重之道,所以鄭莊公與段便不再有兄弟之誼,而是君臣之間的關係,君殺臣,天經地義;鄭莊公逆母,是因為他母親薑氏極度厭惡莊公,偏愛段,幾次三番慫恿鄭武公廢掉莊公而立段為太子,隻是由於莊公處處謹慎,又是長子,才沒有被廢掉。即位後,薑氏又躥掇段造反,自己作為內應,想害死莊公,已經喪失了自己做母親應盡的慈愛之道,所以鄭莊公與薑氏便不再有母子之情,也隻剩君臣關係,鄭莊公不認薑氏,也是合情合理。”

    蓮兒聽了點點頭,說:“哦,原來是這樣,可兄弟、母子關係不是天生的嗎?按照孔聖的教育,兄長不管如何都不能殺自己的弟弟,兒子無論怎樣也不能違逆母親呀?”

    “哈哈,並不是這樣的。我先給你舉一個古代的案例吧,以前,有一個老公公,他趁自己兒子外出,便想與自己兒媳行苟且之事,被兒媳嚴辭拒絕了。那老公公便紅了眼,想玷汙兒媳。兩人在打鬥中,兒媳抓起身旁的剪子,便將老公公的男根給剪了下來,最後死了。”吳三桂歇了口氣,接著講,“後來兒媳被人告到了官府,罪名是殺害自己的老公公,大逆不道,判了死刑,經過層層複核,最後到了皇帝那裏,你猜皇帝怎麽判的?”

    蓮兒不假思索,說:“兒媳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殺自己的老公公呀,被判了死刑吧。”

    吳三桂說:“皇帝看了之後認為,老公公玷汙自己兒媳,首先喪失了自己做父親的資格,因此隻是一名玷汙犯,玷汙犯犯罪未遂,致自己死亡,受害者無罪,兒媳也被放了回來。”

    “噢!有道理!”蓮兒又想起了一開始的問題,便問,“那鄭莊公後來怎麽樣了?”

    “鄭莊公後來東征西討,中原的諸候無不臣服,被稱為春秋小霸王,而且在大臣們的安排下,莊公與薑氏最後也見麵和好了。”

    “我是說鄭莊公後來怎麽死的?”蓮兒問。

    “病死的。”

    “是年老了,自然病死的嗎?”

    “是的,在軍中病逝。”

    “那太好了!”蓮兒拍手著,樂得不行。

    “這有什麽好樂的?”

    “周王,聽剛才這麽介紹,你與那鄭莊公挺有緣的,好人都有好報,都得善終。”

    吳三桂知道蓮兒是祈求自己平平安安,不要應了讖語,於是把她抱得更緊了……